第30章 下場
林俊滿肚子壞水兒還未曾冒,陳指揮使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替他收拾乾淨了,不由感嘆此人信譽頗佳、十分值得結交,又補了一份禮去。陳指揮使人才兩得,心裡好不快活!只可憐那於大哥,一介凡人,尋死且不敢,活著又難受,統共三五天兒,倒瘦了七八斤。把陳指揮使心疼的挖了塊大腿肉一般,流水般的布料裁了衣裳哄他,又有無數的珍饈美味。水磨的半月,於大哥也自暴自棄起來。此是后話。
且說眼前,於家老兩口兒,因聽了大姐兒的話,又貪念趙家的名聲和林家的錢財,一時痰迷了心竅,落的人財兩失。
房子已是塌了,一家三口含著眼淚,一點點收拾。三五天兒,才勉強搭了一個窩。也虧於老爹是木匠,不然誰肯幫他?街坊里借個鎚子刀片兒的,已算厚道了。都是升斗小民,誰個不怕流氓來?林家是流氓,於家也是!若不是幾十年街坊情分撐著,怕更慘的都有。
林俊還不算壞透了底兒,不然叫了地痞流氓再打上一頓,一家人除了哥兒竟可齊聚地府了。也是林俊當了個千戶,到底有些公事人情,顧不上那頭。於家貪念甚大,好端端的書香趙家也挨了一擦,心裡惱他,不便明說,自然要暗自埋怨。響鼓不用重鎚敲,有的是人問弦知雅意。是以正派人家都不尋他做活兒,余者皆懼林俊之勢,沒得白惹一身臊,更不想尋他。至此,於家生路斷絕!
將家底扒拉了三五遍,又把家裡暫用不上的鐵釘碎塊兒都盡數賣了,傢具能修好的地也低價賣了。不過拼湊出*百個錢,卻又能做甚?常言道坐吃山空,於家連山都沒有,時時就要餓死。夫妻兩個只得再次看著小女兒。
於二姐哭的眼淚都沒了,不賣她又如何呢?賣她,至多她死罷了。權當盡了孝道,替爹媽送死吧。若說逃也不是不能,可二老捨不得眼下的地,不然何至於此?不離開廣寧,不過是人盤子里的菜吧,早死晚死,也無甚區別。恨姐姐,已經死了;恨爹媽,哪個敢恨?閻王等著你哩!好好的一個大哥,還生死未知!無路可逃……無路可逃……
拿女兒做敬獻,哪裡是說句話的事兒!你想白送,還且看林俊收不收。沒奈何,於老爹只得把最後的錢財背在身上,找到周慶澤家,長跪不起。
周慶澤此人,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兒子。老爹在世時,尚有幾畝田土,日子過的不好不壞,還有餘錢送他上了幾年學,認了幾籮筐白字。可惜自古誰人無一死?死便死吧,臨死總要病上一病。哪個活人想等死?不得已,賣田賣土治病,終是無果。偏世人又好做個臉,若白事做不好,那真是千夫所指,也不管那家人是否有妻小要養活,且唾沫橫飛的罵一場再說。
周慶澤不過一介俗人,當時年輕,經不起街坊四鄰一世的鄙視,只好把家當都掃空,只為安葬父親大人。還不等緩過氣來,母親又沒了。這次連妻子的嫁妝都掏騰的乾淨,孩子們餓的嗷嗷直叫,還把長子餓病了,牆縫裡掃出的東西來填,硬是沒救過來,活生生看著咽了氣。周慶澤用袖子一抹淚,把臉皮扯下來丟在地上踩得稀爛,一頭扎進行院幫閑去了。
說起來都是淚,誰也不比誰好過。是以求他幫忙,不帶上銀錢,就是親大爺親姑娘都別想!當日便是信了那狗屁倒灶的「道義」之說,他長子活活餓死時,哪個道義過他來?至此再不信那仁義道德孝悌友愛,唯有銀錢才是真的!
都在一個城裡住著,於老爹便是起先不大了解,如今也有人告訴他知道周慶澤是哪號貨色。光求情無用,光給錢倒是有用,但於家沒錢。只得拿出誠意,且跪且求。
周慶澤老早見到他家門口跪著一人,跑出去逛了一圈回來,竟還在!一翻白眼,暗罵:老狗才!來這一招,膽兒真肥!怪道敢昧林大哥的錢財。總不能躲他一世,進得巷口,當著路過的街坊便罵:「有這等膽氣堅韌,怎底就不用在正道兒上?偏行那坑蒙拐騙的事兒。比我這個幫閑還狠!我若應了人家,做不到的事兒,還得把鍋里的熟鴨子拱手與人送回去哩。你倒好,人也要錢也要!如今又來聒噪我,我又有甚法子?」
於老爹顧不得臉面,只管磕頭:「周爺爺,您老救救我們吧!我們活著的一家三口兒,就靠爺爺活了!」趕緊從褡褳里掏出錢來,道,「日後得錢了,再供奉與爺爺!」
周慶澤聽著這話都快嘔了!老頭兒竟是個癲子!不應吧,又怕他日日來跪,哪日死在家門口,沒得晦氣。應了吧,做虧本買賣。周慶澤拉了五六年皮條兒,頭一次叫人梗的說不出話來。也是於老爹不知怎底生了三個如花似玉的寶貝,於二姐不如於大姐的風韻,卻也別有一番風味。想來不至於虧的徹底。未免耳邊聒噪,便壓低聲音對於老爹道:「你不用說了,我知你想作甚!先說好,你家姐兒進去了,得了錢財,須分我一份。我周慶澤素來講信義規矩,也不說你家買賣難做,不多不少,五兩銀子,如何?」
於老爹忙不迭的點頭:「別說五兩,只要有條活路,多少都給!」
周慶澤沒好氣的道:「走吧,老賊囚,你不怕丟臉我還怕夭壽哩!」
於老爹方才歡天喜地的走了。
周慶澤十分敬業,竟過家門而不入,撒腿就往林俊家裡跑。一見面,見林俊心情甚好,便哭喪著臉道:「好哥哥,這回可得救我命來!」
林俊笑罵:「又弄鬼!誰要你命來?」
「於老頭兒在我家長跪不起,我進不得家門,老婆也叫堵得出不來。娃娃們餓的哭,好哥哥,你知我聽不得我家崽兒吊嗓子。救我一救罷!」
林俊一挑眉:「如何救?」
周慶澤道:「如今廣寧的人,都知他是個癩皮狗,不與他做生意。他便想把二姐兒送來伺候你,也是向大伙兒做個證,你不記他仇,方好開張。」
「你倒不繞彎子!」
「兄弟素來老實,怎敢跟哥繞彎子?便是繞了,叫哥看透,比老實交代還丟臉。哥這回就行行好吧!」周慶澤此人,別個腸子九道彎兒,他少說也有十八道。自古求人辦事,從無這樣開門見山的。莫說是上趕著認的結拜兄弟,不過白叫一聲哥哥兄弟,便是嫡親的哥兩兒,一個落魄的靠著發達的過活,也不好刺啦啦的張嘴就叫人「行好」。今日如此做派,乃知林俊深恨於家,如今又自恃身份,不好說出口來。周慶澤這是遞梯子台階哩!
果然,林俊冷笑:「我要二姐作甚?做老婆沒得抬舉了她,做奴婢叫人聽說了倒要被人蔘,雇了么她家反咬我一口、說甚奸|淫良家婦女,我沒處說理去!要送來,行,弄成賤籍了,我便買來家裡使喚。不然,休來煩我,便是你我也要著惱!此事也是看你的份上!」
周慶澤低頭扯了扯嘴角,把笑意壓下去后,方抬頭千恩萬謝的道:「還是哥慈悲,這樣惦記兄弟!日後肝腦塗地,敢不回報?」說完又賊笑,「到此時還上趕著算計,兄弟非要他們吃點苦頭才罷!」
林俊道:「隨你!」
周慶澤樂呵呵的走了,既替林俊出了氣,自家又得了銀子,真乃皆大歡喜。明兒張三李四都來鬧一場才好咧!
朝廷有律,禁止逼良為賤。然朝廷又有律,夫為妻綱父為子綱。民間賣妻賣兒的,素來多如牛毛,不許你賤便不賤了?無非是使各種手段而已。再有,親生爹爹為了活命,賣做賤籍的,官府也不好追究,那是孝哩!林俊膩歪於家,不曾說出口的話,叫周慶澤聽的一清二楚。他本就慣常在院里行走,隨便找了戶人家,三百銅錢買了於二姐做養女,先與本家良民籍貫脫的一乾二淨。從此是為娼門賤籍,永世不得翻身,若無人與她動手腳,那便是代代為奴世世為娼。進到院里的第一日,叫院里的男樂女妓們剝了個徹底,肆意羞辱。若不是礙著林俊要個活人,只怕這日就是死期。
院里諸人,平日里叫人輕賤,對良家且羨慕且嫉妒。恰好眼前有個得罪林俊的良家女子,便是周慶澤無甚囑咐,不拿來玩弄一番,心裡都過不得,何況有人遞話?橫豎無人與她出頭,欺負也白欺負。更有甚者,平日叫良家敲打過的,此時也算在於二姐頭上。狎語俗話,罵聲不停。於二姐哪經歷過這等?嚇的聲兒都不敢出。好容易等眾人鬧累了,還以為能喘口氣時,卻被鴇兒拿著繩子五花大綁、嘴裡塞了布條——沒穿衣服逃不了,綁好了更無法尋死。而後,鴇兒拍拍衣裳走了。
於二姐方才哭出聲來,卻也不敢放肆,壓抑著聲音一點點抽泣著。到此時,便是一貫仁善的她也不由詛咒:大姐!我的好大姐!你死的倒乾淨,倒叫我們一家老小都與你陪葬!你放心,我若活著,日日在菩薩面前上柱香,求菩薩保佑你下十八層地獄!叫陰曹地府抽筋扒皮,日後也投生在行院里,世世叫人欺!!!!!
作者有話要說:於家於二姐是最無辜的,被爹媽坑了姐姐坑,姐姐坑完最後哥哥還坑可她一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