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王家
王家早有人想和好,偏礙著王姥姥犯了老人犟。王大妗子暗地裡勸丈夫道:「大姑娘是後母,你要她怎底做?天下婦人誰不向著娘家?何必盯著人家的寶貝疙瘩,當姑爺傻哩!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咱們家是配不上。換了你,有公侯娶秀蘭,你能放著不要許到我娘家去?不是大姑娘與人做了填房,你敢想不敢想四品家官爺家的小姐兒?」說的王大舅啞口無言。
王大妗子如此通透,蓋因王姥姥偏心小孫子,橫豎不是她的兒子,何苦為了別個與財主般的小姑子生分。外甥女嫁的好,一樣提攜親戚。沒準替秀蘭說門好親也未可知。
然二妗子又是另一番心思,原想著林貞乃嘴裡肥肉,誰個想肥肉竟叫小姑子弄走了!如何不惱?雖說上門女婿不好看,但等林俊一死,林貞一個女人家還能怎底?也不要她林家絕後,只生多幾個,一邊一二個兒子,又好看又實惠。她倒與王姥姥一條心,奈何事與願違,十分丟臉,背地裡更攛掇王姥姥與丈夫鬧事。王家內里著實一分為二,王大舅好不為難!
然則接到林貞親寫的帖子,便是王二妗子也不敢擺出臉來——未來國公府的媳婦,惱了你個後頭妗子又怎樣?再說兩家不曾定親,玉娘更是連口頭上都不曾答應一句半句。便是親戚里閑話起來,都沒得說嘴。王姥姥亦是如此想,心裡不高興,也只得忍了。
玉娘帶著林貞上門時,王家上下不管真心假意,皆已喜笑顏開。王大妗子對林貞道:「好叫姐兒知道,昨日接到你的帖子,你姥姥愛的不行,今日便好了八分。舅舅誇你字好哩,比你哥哥們強多了。」
林貞面堆滿了笑意:「姥姥好了是我們小輩的福氣。早知姥姥這麼疼我,我該早幾日來,省的受罪。」
不軟不硬的一句話,讓王姥姥臉一紅,扯開一個笑臉道:「虧你惦記,我只怕過了病氣與你們,前兒你生日也沒去。家裡忙亂,也沒與你買甚東西。」
林貞道:「姥姥這話,我不敢答言了。自來只有晚輩孝敬長輩理,豈能讓姥姥破費?」說著就拿出禮單來:「姥姥別笑話,我媽媽前日也病著,家裡我管來。準備了些年禮,不成樣子,還望姥姥擔待則個。」
半年沒得林家資助,王家上下都不曾裁件新鮮冬衣。王大妗子斜眼瞟著禮單上的緞子和絲綿,笑的嘴都何不攏。拉著林貞的手道:「我的好姐兒,才幾日不見,竟會管家了!怪道連公爺府里都搶著要哩!」
一語戳到了二妗子的心上,痛不堪言——多好的媳婦兒啊,模樣也好,性格也好,難得的大方!偏叫人截胡了!這點子東西算甚?娶進家來,甚金山銀山沒有?大嫂眼皮子好淺!
一時表親紛紛來見禮。王家諸人,無個不喜歡林貞。皆因林貞大方,回回有禮相贈。王家人不愛讀書,便是男子也不送筆墨,只送配飾。女孩兒暫只有秀蘭一個,此次得了京里買的一對珠花,喜的立刻戴在頭上。又回了兩個荷包,繡的頗為精緻。餘下表兄弟,卻一個二個裝作沒看見,白占林貞便宜。是以王家上下,林貞只對大妗子與秀蘭印象好些。
王家表兄弟總共有三個,頭一個是秀蘭的同胞哥哥,名喚世蘭。后兩個皆王二妗子所出,是以她捨得將幼子拿去套錢財。比起二房兩個,秀蘭的同胞哥哥世蘭又要好些。雖家中窘迫不曾還禮,年節下也隨長輩替玉娘等人燒個香。不值錢,總算還有點良心。平日里接禮物,還知道點羞澀,不像那兩個接的大大方方。
人便是這樣,你問我討,我不想給;你若懂禮,反倒想與些好處。玉娘亦是如此,背地裡更愛世蘭兄妹,只不好表現太過,以免兄弟生出嫌隙來。林貞不須顧忌這些,單跟秀蘭要好。她一個姐兒,跟姐妹親熱才是道理,王家竟從無人覺出她的冷漠來。
玉娘初嫁時無甚嫁妝,在林俊面前腰桿有些軟。雖在林家總管錢財,卻也不敢狠補貼娘家——林俊對岳家實則夠大方,她再做過,連街坊都要說嘴了。除了大節大壽,玉娘都不好給的貴重。前幾次送禮皆是日常小物,王家一則賭氣二則也不大看得上,故做驕傲模樣的。林貞卻姓林,管家毫無顧忌,知道王家的性格,直直一大份禮砸過來,果然王家半句多話都無,立刻一團和氣。林家從不缺錢,林貞便少把錢財放在心上。千金難買我樂意,玉娘在林家辛苦多年,當哄她開心吧。
坐了一回,玉娘要回。王大妗子苦留:「大姑娘好歹吃了飯再走。」
玉娘不想讓她家破費,只道:「年下忙的緊,我回去都是現成的,在你這裡更添亂了。」
王大妗子道:「大姑娘越發生分了!添甚亂?我歡喜還來不及哩。秀蘭新學了幾道菜,你也嘗嘗侄女的手藝。」
一句話說的玉娘也想顯擺,笑指著林貞道:「她也學了兩個,叫他們姐妹一處做了來才好看哩。」
王大妗子做夢都想的跟林貞混的更熟,忙不迭的答應,又叫丫頭看著,萬別傷著姐兒們。林貞與秀蘭原就好,兩個人聽聞拉著手跑了。
林貞頭一次到王家廚房來,出乎意料的乾淨,可見王大妗子還算持家有道。只是王家廚房有些小,兩個小姐帶著丫頭擠進來,婆子都無處可站。大菜二人都不能做,一人做了個小點,便被婆子們半勸半說的攆了出來。秀蘭本不愛這些,拉著林貞一處說悄悄話兒。
只聽秀蘭道:「你可定的好親,把我媽媽羨慕死啦。」
林貞笑道:「叫大妗子也尋個好姐夫!」
秀蘭道:「我們不同,你是官家小姐,那能一樣哩!」說著撇嘴,道,「二嬸是瘋魔了,我知道你們家惱了,只別惱我。」
「我不惱你,前日真忙。媽媽病了,我管家被下人欺哩!」
「又不是我家,誰敢欺你來?」
「明面上不敢,背地裡今日多報二兩米,明日多官三錢銀子,盡有的。」林貞笑道,「我看著賬本倒還好,媽媽說水至清則無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那也不算欺你。」
林貞捂嘴笑:「比報給媽媽的多,怎底不算?不過媽媽好了,我也不用管了。」
秀蘭笑道:「你真好性兒,以後到婆家,可要厲害點才好。」
「唉,你不知道。厲害有甚用?哄好了婆母丈夫,別人自把你放在眼裡。不哄好他們,人家也只是面子情吧。」林貞是看透了,在林家,除了柳初夏背地裡罵她,誰不說她是個菩薩一般的人兒?誰敢當面嗆她?若說柳初夏夠厲害了,還不是被林俊一句話賣了。可見厲害與否,都是假的,最緊要的是跟對人!再則厲害在明面上,也不算厲害了。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便是如此。大戶人家爭起來從來不是三根蔥五斤米的架勢,悍在面上,比作靦腆媳婦更往下流走。靦腆的還有個好名聲,不定誰看中這份靦腆生出點好心來,又比悍婦得多點好處了。
秀蘭看看左右,悄悄對林貞說:「我媽叫你媽去京里也替我尋個親哩!你看吧,今夜定對你媽說!」
「啊?那麼遠?要是被婆家欺負,你都沒地方訴苦去。」
秀蘭苦笑:「我哪裡做得主。姑娘必應的,不然我媽一定惱她。」
林貞無語。
秀蘭又道:「她掉到錢眼裡一般,依我說就在左近多好。便是我嫁到金山裡住著,還能搬回來不成?也是姑父大方,換個人家都要打上門,說娶敗家媳婦哩。」
林貞有些驚訝,幾月不見,秀蘭彷彿長大了許多。
秀蘭笑道:「做甚怪模樣?你都定親了,還不許我想來?」
林貞搖搖頭:「只覺得人一會子就長大了。」
「哈哈,這就想妹夫了?唉!你說說,妹夫好不好?」
林貞道:「通沒說過幾句話,誰知道好不好。」
「長的好不好?」
「媽媽說好看,我覺著還行。」
「叫他來廣寧玩嘛!也認個岳父的門。」
林貞道:「何苦來,我本是高攀,沒得委屈了他。」按公府養孩子的架勢,孟豫章來廣寧,純折磨她。那樣人事紛雜的家裡,無事且要生出典故來,若真千里迢迢趕來,誰知鬧成甚樣。老太太也未必肯放,何必自取其辱。
秀蘭一臉同情的道:「看看,他們仗勢欺人哩。還是門當戶對好。」又嘆道,「我們好久不得見,都無人說話。以後你嫁到那遠的地方,趁著在閨中,我們多聚聚吧。」
林貞也覺得孤單,此時不比後世,獨生女也有無數的朋友。同學鄰居,總有幾個要好的姐妹淘。到這裡若沒個姐妹,有心思只好憋死自己罷。聽到秀蘭提議,忙點頭道:「我也如此想,我們是表親,你想我了便坐個轎子來。我幾個先生都有趣的緊,白日里一齊上課!下了學一起踢球跳百索,那才好玩哩。」
「那敢情好,我家就我一個姐兒,哥兒們都不帶我玩。你不許嫌我煩呀。」
林貞就站起來,一徑把秀蘭拉到上房,跟王大妗子說:「大妗子,秀蘭姐姐跟我回去玩幾天好不好?」
王大妗子道:「要過年了,過完年再去。」
玉娘只當林貞單個兒在家不好耍子,今日林貞替她做得足足的臉兒,她也要「報之以瓊瑤」,便笑道:「兩個孩子,就是年前又能幫甚忙?不添亂就阿彌陀佛了。只管叫她們一處玩去,好省我們的心。」
王大妗子巴不得跟玉娘更親近一點,就面上裝點子矜持。聽玉娘一說,爽快應了。兩個女孩兒樂不可支,一齊到秀蘭房中整理衣物用具。待吃過晚飯,真往林家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底層人民多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