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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城的車沒有開出去多久,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是小嘉的手機,不由得快速的按下通話鍵,可惜接電話的卻不是安明嘉,而是標榜著一定要為小嘉找出親生母親的阮遇銘。
「出差那麼久都不管你兒子,你這父親當得夠可以的啊!」阮遇銘的聲音陰陽怪氣得可以,「如果不是我常常來陪小嘉,小嘉得多寂寞……」
安亦城無視掉阮遇銘的一切話,「讓小嘉接電話。」
阮遇銘鬱悶,「我這麼經常來陪你兒子,你不表示下感謝就夠了,竟然這麼無情,我這才說了一句話,就要求把手機給你兒子……是不是太無情了啊……」
安亦城表示十分的無語,這阮遇銘不知為何,這段時間對小嘉的事表示出了非一般的好奇心,恨不得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跟著小嘉進行研究,安亦城深感無奈,只是在轉念間又想到有他陪著小嘉,小嘉也不會那麼無聊,因此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阮遇銘那些無聊的行徑了。
「讓小嘉接電話。」他沒有半點動容。
阮遇銘在那邊狠狠的翻了個白眼,都說大哥和五哥狠,比起無情起來,這位四哥也不差啊。
「小嘉睡了,我剛哄睡著的。」阮遇銘這才說了實話,他頓了兩秒,突然喊道,「四哥。」
「嗯?」
「你也該考慮給小嘉找個母親了,你看你這麼頻繁的出差,不可能把小嘉帶著,讓他一個人呆在家,多可憐……有個女人在家就不一樣了,不僅可以陪著小嘉,還能滿足你……嘿嘿……」
回答阮遇銘的是安亦城直接掛斷了電話,阮遇銘看著已經被掛斷了電話的手機,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原本是要問四哥什麼時候回來,結果還沒有開口問呢!
安亦城把手機放到了一邊,想著現在回去小嘉已經睡了,還會打擾小嘉睡覺,當即又轉了方向。他將車開到了程羽菲所住的小區,這個小區離主城有些遠,優點是交通還算方便,但因為陳舊租金很低,各項設施都已經老化。他把車停好,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想到她這裡來。
車燈全都關閉,四周漆黑一片,他取出煙和打火機,把煙點燃,猛的抽了幾口。
他其實也很想知道,如果當年的事重來一次,他會不會願意與夏孜孜一起離開。他的家境不好,不對,應該是很差很差才對,住的是很老舊的房屋,那樣的房屋總會讓人懷疑一場暴雨或者狂風就會讓其轟然倒塌,那屋子夏天悶熱,冬天燥熱,可他卻在那裡住了二十年。他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是母親將他一手帶大,可以說母親將她的一生都獻給了他,吃苦受累都是為了讓他好好念書長大后出人頭地,於是別人可以成績不好,但他不行,那是母親這輩子對他的期待。
他的母親,比同齡人老了太多,每次摸著母親手上厚厚的繭子,他就在想,他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讓她幸福。而他大概就屬於很多人討厭的那類人,會對著母親愚孝,母親讓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可他沒想到,母親連這個機會都不曾給予他,並且他終究還是辜負了母親的期望,他沒有按照母親希望的那樣念大學,做個優秀的人才,他退學了,連一個大學畢業證都沒有拿到。
他的母親,每天都出去撿廢品去賣,供他念書,卻不肯讓他幫忙,她老說,她可以去碰這些,但他不可以,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念書,好好念書,別的都不需要他管。
他一直不懂母親的執念來自於哪裡,直到母親死前才告訴他,他的父親不是早亡,而是嫌棄她沒文化,娶了一個有文化的大學生。那時她的母親懷著她去找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不要她,她不再纏著那個男人,而是獨自離鄉背井,生下了他,從那時開始,這個女人便將自己的孩子當做自己的一切了。
而夏孜孜的出現,就像是扔給一個已經餓很久的人一塊麵包,然後問他,你吃不吃?
夏孜孜為他母親安排了一份工作,避免了他母親每日出門奔波,並且因為夏孜孜的緣故,他得到了好幾次的獎學金……因此,他對夏孜孜十分感激。但就像母親最終推掉了那份工作一樣,母親說,在最艱難的時候接受別人的好,那就意味著賣掉自己的未來,而她不希望去賣掉自己兒子的未來,於是母親又開始了撿廢品的生活。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個時候他跟著夏孜孜一起出國,母親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早逝了。母親的身體原本就不好,又捨不得花錢,即使生病了連葯都捨不得買,而是一天拖一天。
……可如果他和夏孜孜在一起,這一切都可以避免,母親可以住在豪華的屋子裡,還能享受傭人的服侍,能吃到她這輩子從未捨得吃的美味食物……並且她也不會那麼早的離開人世。
夏孜孜提出的建議那麼誘人,如果說他沒有動心,他也會笑話自己很虛偽,但他卻也知道,假如從來一次,他還是會拒絕夏孜孜的建議,他的未來,早在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
於是後來所謂的悲劇,其實全都只能算必然,包括他母親的死。
他閉了閉眼睛,過往反覆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讓他摒棄不得,那些痛苦的和難以忍受的東西,通通都已經過去,而他卻牢記著那一刻的感受……睜開眼睛,把手中的煙蒂扔進車裡的煙灰缸中,這才打開車門下車。
程羽菲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會來這裡,打開門時,看著他的表情還是不可思議。她確實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過來,他住的地方雖然不算金碧輝煌,但格調高雅,而她住的地方,雖然收拾得還算乾淨,但那股簡易的樸素味怎麼都遮掩不了,她莫名的有些自卑,為他突然的到來。那時他是白衣的少年,她堅信他有一天會變成人上人,哪怕薛佳柔在她面前暗示過,以他那樣的家境他這輩子又能如何?可現在,是他變得光鮮亮麗,而她家破產,她過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們當年對彼此的印象,此刻完全應該調換了。
她沒喊他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看著他,表情從開始的詫異變得有幾分惆悵。
「不認識了嗎?」安亦城挑挑眉,笑容清淡,沒嘲諷,也沒露出別的情緒,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感受。
程羽菲這才讓開,請他進去,只是還是沒有忍住,「你怎麼會來?」
他們之間有過協議,這樣的關係不能讓她弟弟知道,這也是為何每次都是她去他那裡的緣故,他這樣貿然出現,如果她弟弟在的話,那該如何?
安亦城腳步一頓,背對著她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眼睛微微一眯,身上的冷意直接透了出來,「不歡迎?」
他語氣僵硬,似乎情緒很差,她張張口,覺得不能繼續說這個話題,她只是奇怪他在今天來這裡,並沒有他所想的意思,但要是繼續糾纏下去,或許真會鬧得很不愉快的。
「我只是感到奇怪而已。你吃過飯沒有,餓不餓?」她立即轉移話題。
他徑直走過去,坐到沙發上,這才抬起頭,「沒吃。」
「那我去為你做點。」她說著就向廚房走去,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才想到,他是怎麼知道她就住在這個地方的?轉而又想,他知道很奇怪嗎?
她隨便的炒著菜,想到他剛才的反應,似乎絲毫沒有覺得她住的地方有何不妥,更未有何不滿。她過去對薛佳柔說,她希望那樣的男生,怎麼樣的呢?在困境時能夠堅硬應對並且有著不服輸的姿態,在順境時也能看清自己的身份內斂從容……那時她期待他會是這樣的人,如今看來,他其實就是這樣的人,卻莫名的戳中了她心裡的某個地方。
如果一個人,完完全全的符合你心中對未來另一半的期待,這該是多麼要命的一件事。
安亦城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在一起,眉眼下垂,似乎看著地面。廚房裡傳出炒菜的聲音,還有那菜香味,這種感覺,多麼久違。他的母親,每天會為他做好飯菜,親自挑選他喜歡的菜,絕不在他的吃食上虧待他,每每他想幫忙,母親都不肯,母親將一切勞累和臟累的事做完,讓他一輩子都不去碰那些東西,以為只要這樣,他這輩子就真的可以過上最舒心的生活了……
他咧嘴笑了下,如果說他這輩子還有對不起的人,那個人一定是他的母親,母親窮其一生希望他變成的人,他終究還是沒能做到。
程羽菲端著菜出來時,看到的就是他臉上似有若無的苦意,她不懂,卻感覺到幾分心疼,「吃飯了。」
他聽到她的話,向飯桌這邊走過來,沒有專門的飯廳,飯桌也就擺在了客廳的一角,而他很確定,她不會帶誰回這裡來,這是個能忍受生活給予的挫折,卻也十分要面子的女人。她在公司出了那樣的事,卻從未開口對他提過,讓他幫忙解決一二。
只是一些小菜,她坐在桌邊,就看著他吃。
他吃了好幾口,才看她一眼,「你不吃?」
「我晚上吃過了,不餓。」
「我不喜歡別人看著我吃飯。」
她神色尷尬,這才走到了一邊,不坐在餐桌旁。
她走開后,他快速的吃完,便放下了碗,而程羽菲則過去收拾碗筷。
她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坐在沙發上,神色難定,她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總覺得他今天的行為很奇怪。
「明天是我母親的忌日。」他如此說道。
他所有的奇怪,都來自於此?
程羽菲也不清楚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應該安慰嗎?她見過他的母親,那是一個會聯想到勤勞美的女人,而沒有人知道,她當年做過怎麼樣的傻事,她知道他的母親在撿廢品,便去買飲料來喝,喝完后,把瓶子放到他母親會經過的地方……那飲料好像是四元錢一瓶,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完全可以去買一元錢的礦泉水,把水倒掉,這樣不就多了好些瓶子……
那樣的傻事,她放在心底,從未告訴旁人,哪怕是薛佳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