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姚之棟的話
老夫人年高望重,她一進屋,連滿臉不情不願的姚之棟也不得不站了起來,草草地行了個禮。顧老爺忙把嫡母迎進來,請她在當中的太師椅上坐下以後,這才小聲地辯解了一句:「……我也是怕您擔心……」
老夫人重重地往地上墩了墩手杖,發出了沉悶的「砰砰」聲——就在這砰砰聲里,她揚聲罵道:「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沒教好的崽子,拿點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東西,你就這樣亂了陣腳?說出去也不怕遭人笑話!」
顧老爺還倒罷了,姚之棟可受不了這樣指桑罵槐,當即跳起來還嘴道:「哎我說你這老太太,怎麼亂說話呢?是不是的,你別胡說,你倒是看看這些信啊!」
老夫人好像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個人似的,拿餘光掃了掃他——見到姚之棟一頭一臉的傷,也不由微微有些詫異,隨即目不斜視,只同顧老爺道:「五丫頭在我身邊養了一年,她的性子我還是知道幾分的。方才我一聽你那小廝提起,就知道這件事斷不可能!」
雖然因為源山寺一事,老夫人對顧成卉生了不高興——可是到底過去一年裡的朝夕相伴並不是假的,顧成卉認錯的態度又極為誠懇,早叫她軟了心腸。方才顧老爺派回去的小廝神色張皇,通報的時候連頭也不敢抬,老夫人一見便生了疑惑。
細細一問,別說老夫人了,連林媽媽、牽馬等人都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來——老夫人當即便領了孫女兒直奔外院。
此時坐在姚之棟面前,老夫人細細一打量:半張臉上儘是血污,唇角、眼皮已經高高地腫起來了,本來就算不得端正的一張臉,此時瞧起來更加慘不忍睹了——老夫人簡直有點想笑,她目光在姚之棟身上轉了轉,對顧老爺輕聲道:「先不說五丫頭是上哪兒認識了這人,你好好瞧瞧他。再瞧瞧你閨女——哼,我看除非五丫頭是瞎了眼了!」
顧老爺心裡,自然也是十分的疑惑。
姚之棟沒有聽見這悄悄話兒,勉強瞪著兩隻腫腫的眼,兀自喊道:「還是那句話。我有憑有據。你們空口白話可不行!我的姨娘,我今兒個就要帶走!」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騰地站起來就要罵人——忽然一隻涼涼的小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輕輕地攔住了她。老夫人回頭一瞧,正是戴著黑色帷帽,至今一言未發的顧成卉。
顧成卉先是朝著顧老爺行了一禮,朗聲道:「父親,小五當真不知今日之事是從何來。我以前與這位姚公子從未見過面,也從沒通過隻言片語;他今日帶了這些信來,口口聲聲只說是小五所寫,我只覺得可笑。」
說著,她朝身後招了招手。一個姚之棟瞧著有點眼熟的丫鬟迅速走了上來,手裡提著一個布包。顧成卉清亮的聲音從帷帽的面紗後傳了出來:「……說來也巧,我這段時間抄寫的佛經,正好兒今日抄完了,拿到了祖母那兒過目。父親只消將佛經上字跡與姚公子信件上的做一番比較,自然知道小五所言不虛。」
就在她說話的工夫。半夏已經動作利落地將布包打開,取出了好幾卷厚薄不一的書捲來。她不待吩咐,便將書卷在花廳里另一張桌子上鋪展了開來,又從顧老爺手中接過了信,平平整整地擺在了一塊兒。
姚之棟坐得遠。看不太清楚,當下有點兒心虛地吞了一口口水,目光不住地在那布滿了黑色墨跡的書卷上來回掃視。顧老爺皺眉看了看他,猛然一聲斷喝幾乎將他驚得跳了起來:「姚公子不過來瞧一瞧嗎!」
姚之棟心裡有些惴惴的,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慢吞吞地走到鋪開了佛經和信件的桌前。——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為了美人了,而是為了自己的臉面。
目光一落在兩份字紙上,當即他就傻了眼。
右手邊是他帶過來的信,是當日顧成華自信滿滿、又叫忍冬認過了字跡以後給他拿上的;左手邊,則是顧成卉剛剛拿出來的佛經。
兩下字跡一對比,便是一個瞎子,也能瞧出來不對了。
佛經上的字大氣恢弘,筆筆力透紙背,游鴻自若;右邊的信紙卻好像是一個才學了寫字沒多久的閨閣女子,一筆一劃認認真真,雖然圓潤娟秀,卻少了寫些風骨。
姚之棟頭上漸漸滲出了冷汗來,弓著腰、撅著身子,眯眼不住地來回瞧。顧老爺一聲充滿了不屑之意的冷哼,在他頭上響起:「姚公子,我想你也該老老實實地認了罷?」
姚之棟直起身,嘴巴干張了張,正要說話,卻被顧成卉一句話給打斷了:「若是姚公子還要嘴硬,我便當場給你寫幾個字瞧瞧。」說著不待他反應過來,迅速從丫鬟手裡接過了一桿筆——姚之棟這才發現原來方才在他低頭比較字跡的時候,顧成卉早已吩咐人將墨都磨好了,看來便是有備而來。
黑色的面紗遮住了她的神色,只能見到她一隻素白的手執著筆,動作流暢自如,如同在紙上遊動一般。可姚之棟卻沒有心思去欣賞——他只能怔怔地望著一個接一個佛經上的字從筆端流出。
「如露亦如電」五字寫完,顧成卉放下筆,靜靜地站住了。姚之棟只覺她銳利的目光正從黑紗后直射而出,只聽她緩緩道:「我的清白,父親、祖母都瞧見了。姚公子,你隨便捏造了一些信件,就敢來口口聲聲說些昏話,意圖壞我名聲,叫我家長輩著急生氣。若是我就這麼算了,只怕我無顏繼續做顧家的兒孫。」
「姚公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字?我瞧著,倒確實挺像是咱們家姑娘學字時用的『女兒書』上的手筆。莫非你以為,我跟著女兒書練字,寫出來就一定是一樣的?」
姚之棟愣愣地瞧著她,顧成卉轉頭向顧老爺道:「小五不孝,請父親准我明日一早,去姚家門口喊冤。此事不明,不正家聲。」
隔著幾層黑紗,顧老爺倒有點兒拿不准她這話是有幾分作態、幾分真心了。他乾咳了一聲,正要說話,猛然間只聽身邊爆發起一陣哈哈大笑——
回頭一看,竟是姚之棟。
姚之棟笑聲雖響,臉上卻殊無笑意,一雙眼睛血紅。「好,好!我是看明白了,你們顧家……你們顧家兩姐妹聯起手來害我!」
廳中霎時靜了一靜,老夫人和顧老爺都詫異地怔住了。
黑紗下,顧成卉微微挑起了嘴角。
安靜的花廳中,只有姚之棟激怒得近乎發狂的聲音在回蕩著。「叫那個什麼二姑奶奶給我滾出來!不是說,只要拿一萬兩銀子就想辦法把妹妹配給我嗎?小爺告訴你們,錢我今天帶了!叫她出來把話說清楚,別以為搭上了陳放然,我就怕了她!」
雖然聽得一知半解,可聽了這話音兒,老夫人和顧老爺的臉色都猛地陰沉了下來。
畢竟都不是傻子!
顧成卉第一個出了聲兒,聲音惶急,又像是十分痛苦:「祖母……他、他說什麼?」
好像被她這一聲提醒了似的,顧老爺和老夫人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顧成卉不能繼續再留在這兒了。老夫人沉聲道:「五丫頭,你先回去。今日之事,切莫漏出去半句,你可聽懂了?」
顧成卉絞著雙手,似乎十分糾結的模樣,半響才點點頭,行了一禮退出了屋子。姚之棟冷眼瞧著,涼涼地笑道:「怎麼,你們打算來一個不認?我告訴你們,本來你們那個二姑奶奶還給了我一個綉著卉字兒的香囊呢!她搭上了陳放然,見他出錢多,便又使他將香囊搶了去……」
他的聲音很是有幾分歇斯底里,響亮得在門口都能聽見。顧成卉才剛剛跨出門檻的腳步略停了停,這才好像又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往外走去了。她前腳才一出門,只聽後頭響起老夫人低低、氣急的囑咐聲,一個小丫頭忙砰地一聲,將門關死了。
與方才在屋裡的神情不同,半夏頓時浮起了一個忍也忍不住、按也按不下去的笑容。
顧成卉一眼瞥見了,忙道:「你當心點兒!這個時候笑,可太不像話了!」——話雖然這麼說,可她自己的聲音里也禁不住含上了一點兒笑意。
半夏忙點點頭,用袖子掩了半張臉,只是一雙眼睛卻依然笑眯眯地。待進了垂花門,顧成卉摘下了帷帽,忽然起了玩心,朝半夏笑道:「你想不想看看二姐姐一會兒是什麼臉色?」
「想得很!」半夏脆脆地應了一聲。
顧成卉噗嗤一笑,指著不遠處的壽安堂道:「那你去找林媽媽,或者長鶯她們聊天兒去——」
半夏露出了一個有幾分促狹的笑,接道:「若是有什麼情況,回去通報給您——對罷?」
「知道了還不快去?」顧成卉眼如流波一般,笑吟吟地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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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都在吃人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