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時衝動
這對嫡出兄妹怎麼打算的,顧成卉是半點也不知道。正巧她這時吃得高興,就跟半夏感嘆了一句:「我覺著,最好吃的就數這個螃蟹肉混了蝦肉餡兒的小籠了……」聲音放得不高,卻還是被固三少爺聽了個正著。
顧明柏就看了一眼對面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把玩著手裡的一個玉老虎開了口,話音卻不好聽:「五妹妹也是我們顧府的小姐,養得便和我三妹妹七妹妹一樣的金尊玉貴。你說這閨閣女兒不通文墨,在大事上見識短淺也就罷了,怎地連吃食上也像那些個沒眼界的似地,但凡見了個蝦啊蟹的,就認為是好的?別說做哥哥的不教你,五妹妹,你認為這桌上哪一樣吃食最難得、最耗費物力?哥哥必定給你一一詳細解釋了聽。」
他這樣尖酸刻薄的語氣,換了一個臉皮薄的小姑娘,真是可以把人說哭的。所以他說罷便往椅背上一靠,等著欣賞顧成卉的表情,他帶來的丫鬟別錦立即握手成拳,輕輕捶打起顧三少的肩膀來。
說她小家子氣沒有品味,顧成卉其實並不往心裡去,可她忍了又忍,仍覺得那句「女兒家不通文墨,見識短淺」刺耳之極。她左右看了看,見周圍的姐妹們也都聽見了這話,卻個個兒面上都波瀾不驚、不以為怪,好像這話是天經地義一樣。
她知道作為一個古人,這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她只能強忍著反諷的衝動,像反擊七小姐那時候一樣,盡量從容地問道:「這真是要請教三哥哥了!小五倒不知道三哥哥在吃喝上這樣有研究。」
這個話隱隱帶著對方不務正業的意思,如果是對著顧七說,只怕她就要生氣了。然而顧三哈哈一笑,渾不在意:「好說。這吃喝一道其實也是大有學問,我在外行走交際,人情往來,自然什麼都要懂一點。」輕輕巧巧地把這話變成了讚美。「你們這些個女人家,什麼也不懂也是正常。今日哥哥教你,這桌上……」
顧成卉前生活了二十五年,從沒有人這樣當著她的面說過,你們女人如何不行的。一是因為她自己成就出眾,二也是因為她最不愛聽這種話,一聽就炸。顧成卉雖然不平,仍舊保持了一線理智,揚聲打算了顧明柏搖頭晃腦的得意勁兒:「小妹無禮了!小妹有一句話,不吐不快,還請三哥哥別怪我無狀。」
她聲音裡帶著鮮見的怒意,一出聲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連老夫人都朝她望過去了。明明知道這樣做會給自己招禍,明明知道古人就是這樣男尊女卑——可是有一瞬間,顧成卉想,就算下一刻死了,我也為自己活了一把。
顧明柏緩緩坐直身子:「五妹妹請說。」
「從剛才起,三哥便口口聲聲說女兒家這個不行、那個不是。三哥哥想沒想過,要是你也一落生就被關在一處小院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能有多少見識?出不得門就罷了,還要加上不得啟蒙、無人教化,便是連想看看書,也有三哥哥這樣的人出來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顧成卉深深地吸了口氣,裝作沒有察覺姐妹、丫頭們見了鬼似的目光,「說來說去,和出身好人的仗著家世欺負別人,無非是一個道理罷了。妹妹說句大話,若是我與三哥哥處境相同,恐怕三哥哥還及不上我呢!」話音剛落,就聽得身旁儘是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她把這些吸氣聲聽得一清二楚,卻絲毫沒在乎。心裡翻來覆去地,只有一個念頭:來了這個鬼地方,不能出門、不能做事,沒有自由,就是活著又有什麼意思!今天我偏要說點心裡話!
儘管理智一直在鳴警報,可顧成卉仍緊緊地盯著顧明柏,沒有一絲後悔退縮。
顧明柏漂亮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怒氣,很快又收斂了起來。「五妹妹這話,當真要貽笑大方了!怕不是成日在繡房里悶壞了,異想天開了吧?也是,無知的人是最會說大話的了。」
顧七適時地幫腔道:「五姐姐,這話你可說差了。我們女兒家,最重要的可不就是貞靜安寧四字,你老惦記著出去可是會壞了家聲的呀。」要說顧三的話只是難聽,顧七的話就是毒了。
顧成卉看著這對兄妹冷笑一下正要說話,就聽見老夫人開口喝道:「你們眼裡都沒有長上了是不是!都給我安靜點,五丫頭過來!」聲音沉沉,不辨喜怒。
隨著老夫人這一聲,飯廳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小姐們都低下頭去看自己面前這一塊方桌,丫鬟們更是一聲也不出。半夏的下嘴唇更是咬得都發白了。顧明柏也緊緊地閉著嘴,看著顧五站起身走到老夫人身邊,心中卻也是冷笑著:這個五妹妹,看著是個靈巧人,實際上卻是個笨的。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知道,長輩面前就敢跟嫡兄高聲大氣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在後院里活到今天的?
他就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熱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