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被控訴人,艾倫·菲利普,亞薩王室第三百七十一代直系第三子,耶和教首席神官,無刑事豁免權及其他特權,於亞薩歷319年12月15日被控訴其為亞薩歷319年8月4日發生在亞薩王城第三街的失火案嫌疑犯,控訴人為失火案受害家庭成員之一,卡特夫人。以上,亞薩歷319年12月20日上午宣讀完畢。」
隨著書記官的話音落下,法庭上立即一片肅靜,這份堪稱簡陋的控訴書讓旁觀席上不少人都向卡特夫人的位置看了過去,對於此人的文化水平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警察局和法院會受理這種連控訴人全名都沒有寫上去的控訴書。
萊爾側首看了一眼書記官,然後在紙上記錄了一些什麼,表情十分嚴肅,讓習慣了他往常不正經姿態的西奧多十分不習慣,擔心他是不是只是強裝出來的硬氣——說實話他真的不放心萊爾給艾倫當辯護律師,儘管目前看來,這場官司似乎有些不大正規。
就是再怎麼遲鈍如西奧多也感受到了現場與一般法庭現場截然不同的氣氛,四周架著比一般庭審現場還要多數十倍的攝像裝備,從上面的標誌上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其中大部分並非官方設備,而是來自亞薩的大小媒體。
而且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正規編製內的法官,書記官……西奧多簡直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只是一場提前編排好的戲碼,但是他完全猜不到這樣做的動機。
這邊西奧多拚命消耗起他本就為數不多的腦細胞,這邊的審判戲碼卻已經開始上演了。完全沒有任何沒有任何規矩流程可言,控訴方律師就直接申請證人上場了。
「我方這一位證人在這一起縱火案中曾經受過被告人的救援,本來按照亞薩傳統美德而言,上庭指證被告人一事似乎非常不好,但是我的當事人勸服了這位小證人,畢竟罪惡是不應該被允許已經寬容的。」控訴人律師微笑看著萊爾,「況且,我方證人的災難本來就是所謂的救命恩人造成的——噢,真是難以想象有人會自導自演這樣一場滑稽的戲碼。好了,讓我們請上我們勇敢的小證人吧。」
「……」
全場屏息等待證人的出現,後方卻沒有任何動靜。
控訴律師皺皺眉,朝法官鞠了個躬,「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懇請查看後方證人情況。」
「同意。」法官點點頭,旁邊的侍衛官立即證人護衛隊,得到消息后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大概是難為的情緒,「報告法官大人,控訴人邀請的第一位證人的監護人提出了駁回指證邀請,已經離開法院了。」
侍衛官的話一出,全場的目光立即集中到了控訴人位置上的卡特夫人身上,這位一直沒有發言的女人臉色立即白了,但很快又故作鎮定下來。
但所有人都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從控訴律師的華中他們不難猜到所謂勇敢的小證人是指小卡特,而他被監護人帶走了——完全指的是卡特本人將小卡特帶走了,夫人在告狀,丈夫卻來拆台,許多本來只是朋友拉來加油的觀眾立即提起了神,他們從證人被帶走這件事情上嗅到了家庭八卦倫理劇的味道。
控訴律師卻神色不變,他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證人被帶走的消息。「十分抱歉,法官大人,因為己方的溝通失誤,造成了這種情況的發生,佔用了寶貴的審判時間,我們深感抱歉——那麼,介意我們立即請出第二位證人嗎?」
法官點頭,第二位證人很快就出現了。一名年輕的姑娘,穿著十分普通,只是有心人一眼就看見了她脖子上那價值不菲的黑寶石項鏈,心底都埋下了深思。這位姑娘看起來十分緊張忐忑,一直垂著頭,直到控訴律師問她話時才終於抬起頭來。
這次完全淪為觀眾的傑夫在旁觀席上差點沒叫出來,是那名卡特家的女傭,一開始艾倫的嫌疑便是從她的回答中提出來的!他現在恨不得衝下去抓起法官的法錘敲兩下,大喊一聲一聲——「集中注意力啦不要睡覺重點人物出現啦!」
一旁的蓋文:「……」迅速將這個二貨按下去。
女傭戰戰兢兢地回答著問題:「……是的,我在卡特大人家已經工作五年了,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在家中打掃衛生,門鈴響了。一位年輕人來找大人,我告訴他大人不在,他留下一些很奇怪的話便走了。」
控訴律師微笑,「那人留下了什麼奇怪的話呢?」
「他說,他要燒了這一切罪孽……」女傭的聲音細如蚊訥,但在場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有人當即相信了這句話,立即倒吸一口冷氣,望向帶著被告席上帶著斗篷的人,忽然覺得怎麼看怎麼像一個窮兇惡極的縱火犯,犯罪前還對無辜受害者進行了恐嚇!
這時萊爾悠悠地開口了,也沒怎麼反駁對方,只是看著那名女傭嘆了兩口氣,「作偽證的後果已經輕微到讓人完全不懼了啊……」他語氣帶了些疑惑,「現在寶石市場原來這麼不景氣了啊,黑寶石工藝品已經廉價到幾乎人手一份了啊……」
女傭立即條件反射性地捂住了脖子,心裡簡直悔不當初,恨自己覺得能上光視了想打扮打扮招搖一下,結果……她現在只害怕僱主會收回她的薪資。
豈料萊爾卻好似沒有跟她計較什麼的打算,直到離開法庭下去了她都感覺自己在做夢,想到即將到手的錢,她回頭看了一眼法庭,頓了頓,還是決定留在這裡。
法庭之上控訴律師繼續侃侃而談,「從這名女傭的證詞中我們不難發現在失火前,現場的確出現了一名十分可疑的青年,按照描述跟艾倫殿下幾乎無二致,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就是艾倫殿下——或者我們可以看當時的監控錄像,這名可疑男子的身份立即就能確定了,之前幾位探長不是也對此進行了採證,我想王子殿下的嫌疑絕對不小不是嗎?」他說著,找警務人員位置上的探長笑了笑,得到一個敷衍的回應眼神。
「啪啪啪。」法庭上響起了單調的掌聲,萊爾一臉讚揚,「律師大人說得真好。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嫌疑絕對不小……這種模稜兩可的誤導發言說出來還真是不用背負任何法律責任啊!」他臉上掛著一個和控訴律師一樣的標準律師行業笑容,「那麼,看到您,我們也完全有理由相信您涉嫌誹謗名人,嫌疑絕對很大哦!」
「咚!咚!」法官敲了敲法錘,「被告方律師,請謹慎發言。」
萊爾攤攤手,做了一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旁觀席上的西奧多已經絕望了,果然萊爾三分鐘就暴露本性了!
控訴律師的氣勢更加張揚了,因為萊爾明顯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爭辯及反駁行為,他輕蔑地笑了一下這位在他眼中等同於不學無術,靠祖蔭庇護的二世祖一類,「報告法官,在此申請清出我方的第三位證人。」
第三位證人出現的時候,一直沉默著的艾倫都抬起了頭來,看到那熟悉的臉孔,他抿抿嘴,沒有說什麼。旁觀席上的凱西卻皺緊了眉,西奧多也睜大了雙眼。
希瑞。
這位在議員大會上表現突出,因勇於當面指責巴洛被人大為表揚其不畏強權的優秀品質的年輕女人,在議員大會後迅速由一名邊境小議員晉陞,成為了王城的的一名政務官,其中艾倫絕對是她晉陞背後最大的推手,在艾倫離開王城,待在光之城的那段時間內,他甚至將王城內許多政務交給了她。
之前一切想不通的電被理順,艾倫也猜到了當初他在光之城時那篇詆毀萊爾的報道旁自己那張聖者照片是怎麼從米拉大媽那裡流出去的了。他看著希瑞,完全無法理解她究竟在想什麼,她的動機又是什麼。
忽然間艾倫想到之前在宮廷監獄聽到的聲音,還有之前在宮廷監獄遇到希瑞,還有她口中的大人,艾倫瞭然。這名耶和信徒的信仰已經不再純粹,她已經淪陷在王城的權力陷阱中了。
亞薩王城裡的官員權力絕對不是邊境官員可以比的,權力總是能使人瘋狂。希瑞本來就不是個甘於平凡的人,屈服在權力誘惑之下實在正常不過。艾倫垂下頭,權力實在太容易令人痴迷。
「我來自邊境,日前成為王城的一名政務官,因為從事工作方向與宗教事務有關,於是接觸了不少耶和教總教廷的事情。」希瑞的語氣十分平穩,帶著一種篤定。「請相信你們絕對不會想知道龐大的耶和教總教廷的神職人員在幹什麼——她們在為偉大的神官大人出傳奇畫冊!昂貴的個人畫冊,她們甚至為此高價邀請了已經退隱的畫家米拉——」
米拉的名字一出來,對她比較熟悉的人都不禁感嘆如果真的是這樣,教廷的手筆也真的相當大了,這位當年在亞薩盛極一時的大畫家每一副作品都能賣出天價。希瑞還在繼續說,「之前王城各大光報媒體曾經刊登過神官大人在光之城為災民奔波的圖像,請相信我,回去找到那張圖,鑒定行的大師們會告訴你那是出自米拉大師的手筆——這完全是一種極度推崇個人信仰的行為!整個教廷都只為光大艾倫一人的形象而工作,那麼我們完全可以設想,作為當事人的艾倫殿下,是不是也曾經在有意無意間做出一些塑造甚至是神化自己神聖形象的行為?」
「在議員大會上,我曾經指責我們首相大人失職,大人提出的新式消防系統無效一事,我為此感到十分愧疚,因為首相大人因此內心受到了極大的煎熬——首相大人是全身心地為亞薩人民服務不是嗎?消防系統出錯並非他——」
「咚——」法官錘暫停了希瑞的長篇大論。「這位證人,您的論述請不要偏離案件本身。」
「十分抱歉,法官大人。」希瑞頓了頓,「我只是想說,在議員大會之前的那一場內閣會議上,我並沒有在場,但也聽說我們尊敬的伊麗莎白公爵大人在那一天體貼地為他生病的屬下代班,當了一次了司儀官。但是,我們知道這起案件就是在那一天發生的,就是那樣湊巧,伊麗莎白公爵閣下就在那一天的內閣會議上逼迫巴洛大人做出新式消防系統的報告,但那時候消防系統並未完善——公爵閣下的行為誤導了世人,以為內閣會議時消防系統就已經完善了,當然我也被誤導了,所以做出了當眾指責巴洛大人的行為。」
萊爾打了個哈欠,這個女人的話真多。
「……我們都知道伊麗莎白公爵大人與艾倫殿下關係匪淺,那麼我們是否可以猜測伊麗莎白公爵是在為艾倫殿下造勢?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神化艾倫,造成個人極端崇拜的惡劣現象。」
萊爾再打了個哈欠,這次艾倫都忍不住側首看了看他,剛好和萊爾的視線對上,萊爾立即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艾倫張張口,不知道怎麼說他好,無奈地笑笑,隨他去了。
法官的話完全在萊爾的預料之中,果然,對於希瑞這長篇大論,法官只是敲了敲法錘,「證人證詞主觀性太強,而且與本控訴案件無必然聯繫,無效。證人你還有什麼話說的嗎?」
希瑞啞了,但很快她便鎮定下來,看著戴著斗篷的艾倫,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在這之前,我曾經是一位虔誠的耶和信徒。」
在場所有人驚訝地看著他,耶和信徒的忠誠程度一直被人所稱讚,從耶和教建教以來,離開耶和教的信徒絕對不超過三位數,希瑞這句話一出,在加上剛才她對艾倫的指控,基本上可以判定此人是直接叛離耶和教了——叛離這種事情在三觀無比端正的亞薩人眼中絕對是一件很嚴重的惡劣事件,許多人看希瑞的眼神都不對了。
希瑞卻十分淡定,「作為一名耶和信徒,我相信天父會懲罰這世間的一切罪惡之人,相信大家經過前幾天耶和說節目官博的介紹,大家對神的審判應該十分熟悉了。」
「神對那些罪惡的人降下神罰,這些被審判的人都被烙上了痕迹,神讓他們洗去罪孽,因此他們便純白如雪。」萊爾幫希瑞接下話茬,「你想說這個是嗎?」
「伊麗莎白閣下十分熟悉神的審判,是不是因為最近身邊出現了換上神的審判的人,讓你開始對此加以關照了呢?」希瑞揚起首,沖著掩在斗篷下的艾倫喊道,「我尊貴的神官閣下,您願意摘下您的斗篷,讓我們大家看看你的樣子嗎?您知道的,我們都無比想瞻仰您神聖的神示者光環,您是那樣偉大,不是嗎?」
「就讓我們看看第一位遭受神的審判的,偉大的神官大人怎麼樣?」希瑞說著,聲音低了好幾個調,旁觀席上的人因為這句話眼光全部集中到了艾倫身上。
艾倫,得了神的審判?
聽到希瑞直接點了自己名,今天一直沉默著的艾倫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整個人非常不穩,感覺就像是全身無力一樣——神的審判相關癥狀!
在他站起來的途中偶爾有髮絲從斗篷中瀉出,純白的顏色看得希瑞勾起了唇角,只要在這裡扳倒了艾倫,以後……
艾倫終於站了起來,聲音十分虛弱。「我最近身體不適很好。」頓了頓,「但是既然你們想看,那便看吧。」
說著他抬起了手,緩緩摘下了黑色斗篷的大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