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駕崩
到洛陽之後的第二天,周媛「一家人」出去洛陽街頭閑逛。因有洛水從城中穿過,將洛陽分成了南北兩部分,使得洛陽的貧富分際比京師長安更加明顯。
水北建有行宮,環繞著行宮的自然都是各衙門官署和官宦人家的住宅,於是北面的建築房屋都很富麗精緻,環境也比較清凈。
南面挨著南市附近則多住著一些富而不貴之人,街面上也比城北熱鬧,周媛他們住的客棧就離南市不遠,一路慢慢踱過去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
周媛對城北沒什麼興趣,倒是想去瞧瞧洛水,因此在逛完南市之後,他們又往北去穿過兩座里坊,到了洛水河畔。
時天已至仲夏,從南市人煙密集處過來,四人都已有了汗意,當遠遠看到河畔的垂柳時,迎面恰有一股涼風吹來,頓覺通體舒暢,不由都精神一震。
「幸虧後面都是坐船,不然這樣熱的天,再坐幾日馬車可真要吃不消了。」周媛感嘆道。
周松點頭,說道:「不過越往南走越熱,小、我還有些擔憂,不知你和春杏受不受得住船上顛簸。」不常乘船的人,若是在船上暈起來,也夠難受的。
周媛也有一點擔心,她的身體不算是很好,也沒怎麼坐過船,還真不知道會不會暈,「等著問一問他們常跑船的人,看看有無緩解之法吧。」反正不能不走。
周松點頭應了,幾個人慢慢走到洛水邊,倚著岸邊垂柳遙望沿岸景緻。說了一會兒話,汗意漸漸消了下去,四人正覺愜意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前面可是周兄?」
這聲音聽著耳熟,周松轉頭一看,調整了嗓音應道:「正是,白兄也來游洛水么?」
周媛等人都跟著轉過身,只見有一行穿著綾羅之人從來路上行來,當中有兩個正是和他們一同結伴從蒲州到洛陽來的揚州客商。
「這可真是相請不如偶遇,周兄,容我為你引薦,這位是歐陽大官人,此番我等下揚州所乘的船隊,都是歐陽大官人自家的商船。」那白姓商人將當中一個身型壯碩魁梧的成年男子介紹給周松,又將周松介紹給對方。
那位歐陽大官人穿著一身藍色錦緞袍子,手中還捏著一柄摺扇,等人介紹完了,就向著周松拱手作揖說道:「小弟歐陽明,揚州人氏。幾個兄弟愛說笑,稱呼什麼官人,小弟愧不敢當。周兄若不嫌棄,咱們兄弟相稱最好。」
周松也作揖見禮,笑道:「大官人有這麼大的船隊,可見是有本事的,一聲官人有何當不得?」又將身後的周媛等人介紹了一下。
時下民風開化,婦人出行也都不戴幕籬和帷帽了,只因天氣炎熱,周媛和春杏共撐了一把紙傘出來,此時身在樹下陰涼處,傘也收了起來,不曾想乍然見到了外人,春杏有些不適,只得把頭壓的低低的,行了福禮就算。周媛卻沒有那麼多忌諱,她仗著長得幼小,還抬頭打量了一眼那位歐陽大官人。
歐陽明雖是揚州人,生得卻很像北方大漢,比周松還高了半個頭。他唇上頷下皆蓄有短須,頭頂戴著襆頭,衣裳紋飾華麗,腰間還有佩劍,看著確實像個富貴公子。
「小弟今日包了一艘遊船,正要去游一游洛水,周兄如不嫌棄,就帶著嫂夫人和小郎君、小娘子一同上船賞玩如何?」歐陽明倒不見外,也沒有拿架子,開口就邀請他們一同遊玩。
周松有些猶豫,回頭看了一眼,周媛就瞟了一眼周祿,周祿會意,開口說道:「阿娘和妹妹剛就說累了,不如兒先送她們回去,阿爹且去。」
周松順勢點頭:「也好。」讓周祿送春杏和周媛回去,自己跟歐陽明他們去遊河。
歐陽明見狀也不勉強,還說自己有馬車在路邊等候,讓從人引著他們去坐車回去,然後就帶著那一群人上船去了。
周松一直到了晚間才回來,進門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酒氣,周祿上前扶著他進來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就把門開了個縫兒,自己去倚門站著,防外面有人偷聽。
「這位歐陽大官人還真是好客。」周松喝完茶,呼出一口氣,「游湖吃酒不算,下了船又熱情相邀,帶著一眾客商要去教坊,我百般推脫,奈何實在盛情難卻,不得不去坐了一坐才回來。」
周媛聽到這忍不住笑了,她想起了那個「一群太監上青樓」的笑話,笑完又覺得不該笑話周松,就正色說道:「那個歐陽明到底是做什麼的?他那麼年輕,真的有一個船隊?」
周松點頭:「原來這歐陽家是揚州城的首富,家中產業遍及衣食住行,這船隊還真就是他們歐陽家的。座中敘了年齒,那歐陽明今年方才二十有六,只因他父母都亡故了,不得不早早接了這偌大家業,此番倒是頭一遭親自來洛陽。」
又說了些席間聽來的消息,周媛看他酒意上頭,似乎有些困意了,就說:「早些回去睡吧,有話明日再說也不遲。」
「唔,對了,歐陽明說,已定了後日一早啟程。他還邀我們乘坐他自己的座船。」周松搖搖晃晃站起來,扶住來攙他的周祿說道。
無緣無故的,這人怎麼這麼熱情?周媛有些狐疑,但是周松此刻不太清醒,實在不適合商量事情,就讓他先回去休息,第二天才問他緣故。
周松尋思半晌,說道:「據我昨日所見,這個歐陽明似乎平日里就是這般愛結交的人。昨日一同坐船遊河之人,也有許多只是小客商,歐陽明喜言:相逢即是有緣,人在異鄉更要多互相照應。那些揚州客商也都說,但凡在外面遇見難處,去尋歐陽家的人求助,能幫的他們都會伸手。」
「可我們跟他又不是同鄉,不過萍水相逢罷了,他這樣熱心,倒讓我有些犯嘀咕。」周媛皺眉說道。
周松又仔細回想了一番,確定的說道:「昨日並沒露出馬腳,這一路行來更是半分破綻也沒有,京里也沒有別的消息傳來,應不至於是識破了什麼。許是因那白辛多說了幾句好話,當時又多喝了酒,歐陽明隨口說的也不一定。」
他跟市井中人打交道慣了的,尋常人都看不出他與旁人有不同,加上他自己平時就很鄙夷有些內侍那副娘們兮兮的腔調,總覺得切掉的是命根子,又不是切掉了那顆男兒心,做那副樣子也不嫌噁心?所以自己一向都很注意維持男子的豪氣,在宮裡時為了韜晦,隱忍一下也就罷了,出來以後是一定要恢複本性的。
周媛想想也是,自己確實太緊張了,「不過這歐陽家這般做法,倒不似是普通商戶所為了。」一個商戶,再有錢也用不著這樣收買人心吧?
「你說的是,下次見面,我會再小心應對。」周松也把戒心提上來了一些。
沒想到等到啟程的時候,歐陽明還是熱情邀請他們一家上他自己的座船,「別的船上人多眼雜,周兄還帶著女眷,多有不便,我這船有上下兩層,下層是極清凈的,正適合嫂夫人和小娘子住。」
主人盛意拳拳,周松實在無法拒絕,最後還是一家人上了他的船。周媛聽見他的話,不由心中腹誹,這傢伙直接跟周松平輩論交,還管春杏叫嫂夫人,那自己不是被他佔了便宜?
~~~~~~
韓廣平到了公主府,把府內下人拷問了一遍,卻無人看到公主是何時走的,只都說好些日子沒見過公主了,上一次還是公主進宮探病。但是細問起來,他們平日本來也就沒怎麼見過朝雲公主,所以公主到底是何時離府的,竟沒人能確定。
等核對了公主府的人數,發現朝雲公主一共帶了五個人走,其中兩個是從宮裡帶出來的內侍,另兩個也是宮裡帶出來的婢女,還有一個護衛。再打開府內庫房核查,發現少了些細軟,大件卻沒動。
韓廣平終於相信,這位貌似軟弱的公主真的帶人去涼州了。會咬人的狗不叫,他心中這樣想。
「先去四面城門悄悄查問有無特別情形,再帶著人往西沿路搜尋!」韓廣平咬牙吩咐,又讓人悄悄接管了公主府,對外還是宣稱公主在養病,每隔幾日還叫請御醫來。
他想著這一行人肯定走不遠,很快就能找到帶回來,誰知派出去的人一連找了三天,愣是一絲蹤影也無,韓廣平無奈,只得給兒子寫了一封信,讓他那邊往京師方向找一下,然後自己又加派了人手去找。
又尋了兩天,依舊沒有消息,靖王和永安公主那邊卻有動作了。韓廣平由著他們帶人衝進了宮,讓他們一路順利闖進了楊琰養病的寢殿,等靖王宣稱要楊琰下詔禪位當太上皇,把楊琰氣得暈死過去之後,才「忠心耿耿」的帶著人「浴血奮戰」進去救駕,將一干謀逆的皇子皇女拿下問罪。
楊琰昏睡了兩天才醒,醒過來聽說兒子和女兒真的要謀反篡位,後宮諸嬪妃也有牽連,氣得先嘔了一口血,又欣慰皇后和太子無事,最後臨終託孤,將皇位傳給太子,並命丞相韓廣平和中書令苗廣、尚書令陳雲輔政。遺詔寫完,楊琰扛不住又昏迷了過去,到夜裡忽然開始嘔血,沒等天明就駕崩了。
韓廣平長舒了一口氣,一面安排楊琰的身後事,一面命有司查辦涉及謀逆案的人等。
自來謀逆案查下來,總是牽連甚廣,這一次又是由靖王和永安公主牽頭,牽涉進去的宗室子弟無數,而韓廣平又是攢足了勁要一網打盡的,一點也不肯寬縱,連各駙馬王妃以及後宮嬪妃的家族都牽涉了進來,尤其是前皇后的娘家、前太子和永安公主的母舅家盧家,此番更是舉家入罪,株連三族。
最後案情了結的時候,楊琰的子女,除了韓家一直稱病足不出戶的兒媳婦朝雲公主和已就藩的信王、興王倖免,只余病了幾個月的誠王楊川和兩個尚未出嫁的公主,當然,還有那六個月大的小太子——新登基的小皇帝。
除此之外,幾個參與其事的皇子和公主之生母也都被賜死,案子辦完,連後宮里都空蕩蕩的,更不用提牽連更廣的朝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