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天時間。
蘇霓被停放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像個睡美人。無論外界發生什麼,她都沒有任何反應。每天中午,琳帆會過來看看她,確認她安然無恙之後,才放心地離開。
「如果再這樣,我會拒絕繼承你的基因。懂嗎,我真的會拒絕。」
幻境之中,蘇霓對眼前的蟲母說道。她知道,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不過是幻象,但仍然這麼說了出來。這是因為她實在太無奈了。其實她的意識還在,能夠清晰地覺察到房間的情況,但同時又進入了記憶回溯,如同一個雙線運行的機器,接收著完全不同的信息。
「你必須要熟悉這種方式,」蟲母說,「連某些強大的人類都能做到,你為什麼做不到?」
「……但是比起對話的方式,我更喜歡直接領悟新的本能。哪怕把知識塞進我腦子裡也好,幹嘛非要這麼委婉?你已經死了,應該消失了,不要再出現,這樣讓我很困惑。」
「這是你潛意識裡喜歡的方式。」
「……啊?」
蟲母的聲音,仍然從意識中傳遞過來,「我的意志,或者用人類的話說,精神力,是極其強悍的。只要願意,很容易便可進行自我催眠。你正處在新的基因翻譯過程里,可以保持清醒,也可以進入夢境。這是你本人的選擇。」
蘇霓迅速被它的潛台詞吸引了,「原來如此,我沒有猜錯。這果然是實力提升的必要過程。但這樣一來,我的身體豈不是很危險?進化到最後,我會長的和你一模一樣嗎?」
「用你能夠理解的話來說吧,在誕生之初,我不是生命,只是一個龐大的基因庫。未來會成長為什麼樣子,由環境和自身的智慧決定。你必須攝取大量能量,才能支持完整的進化。這需要漫長的時間,最後也許會和我一樣,也許會具有其他類型的外貌。」
「我的食量已經很大了,作為一個人類,簡直大到嚇人,」蘇霓說,「說真的,聽說很多戰士都有自己的綽號,如果我也有的話,可能會是『飯桶』吧。」
「那還遠遠不夠。」
「……」
蘇霓啞口無言了一小會兒。她發現,蟲母的話全部正確無誤。雖說她的飯量驚人,但其他戰士吃的也不算少。只因她體積小,一頓十份烤肉才顯得那麼特別。
她忽然問道:「話說回來,那些大蛾子餵給我的粘液……到底是什麼?剛入口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屍液,但仔細想想,似乎又是一種對身體很有益處的東西。我這次的進化,是不是和這東西有關?」
蟲母沒有回答她。
幻境中的世界崩塌了,變成無數帶著色彩和光芒的碎片,然後逐漸淡化消失。與此同時,她聽到了房舍外面傳來的,尖銳的破風呼嘯聲。
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漠然向外掃了一眼,輕盈地跳下床,沖向存放著機甲的倉庫。
「我真的應該跟同夥們交代一下,」她想,「下次再遇上這種情況,就把我留在那個秘密基地里好了。連續中止兩次,這樣真的好嗎?」
蟲母的能力中,有一項便是對危險的預感。與其說這是預感,不如稱其為綜合了本能和經驗的判斷能力。叫它什麼都好,總之,若非覺察到實打實的危險,她絕不會從環境中驚醒。至於有沒有打斷進化過程,會不會對她產生影響,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了。
刺栗城中,擁有機甲的人一隻手就可以數出來,但總還是有的。因此,這裡也有著相應的基礎設施。現在的她,已經換到了一套新房子里,正是眼下這套帶地底倉庫的房子。
倉庫大門隆隆作響,向上捲起。血紅色的機甲從中衝出,與此同時,外面那尖銳的聲音停了下來,被重物撞擊地面的巨響代替。屋外塵土飛揚,一架黑色的機甲就這麼落在了大門跟前。
它右臂一抬,無數細小的子彈從五指中湧出,猶如狂風暴雨,籠罩了血鷹的上半身。這架機甲的手部經過改造,既可以做出各種靈活動作,又能充當高斯機槍的五支槍管。與它相比,血鷹一下子被比成了土製獵槍。
這正是哈米德的戰鬥裝甲,用於地面作戰。雖然他也有所謂的「真正機甲」,但出於此行的目的,並未帶在身邊。在他心裡,像這樣一個排不上號的小城市,根本不存在足以抵抗星際傭兵的人。
數以千計的高斯子彈發出奇異聲響,不知疲倦地轟擊著,像是要把對手活活撕裂。儘管處於下風,蘇霓臉上卻是一片冰冷,輕輕說出了一個口令。
血鷹前胸裝甲向兩邊滑開,露出了兩排炮口。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哪裡,剎那間,所有炮口向外吐出耀眼的火光。
這是蘇霓第一次面對較高端的武器。她甚至不明白何謂高斯機槍,然而,交手的一瞬,她就感覺自己被無數小拳頭打中,差點不能正常動作。
「不要去想它,當作自己已經死了,在魂能消耗殆盡之前,你不會有事……」
她默念著安格妮絲的告誡,無視大腦皮層傳來的警告,以及機甲正面傳來的衝擊力,眼都不眨一下,直接衝出了倉庫大門。
哈米德的攻擊並不集中,受到攻擊的也不只有機甲。這房子的建築材料不過是普通磚石,僅是被高斯子彈掃中,便毫無抵抗之力,爭先恐後地塌陷下來。
事實上,哈米德本人從未把她放在眼裡,也不會把這架機甲放在眼裡,見她反應如此迅捷,倒是頗為意外,冷冷說:「放棄抵抗吧,乖乖跟我回去。」
蘇霓沒想到敵人會和自己說話,一愣之下,手上動作不停,分神問道:「你是誰?」
「哈米德。」
哈米德的口音,和厄運之星的口音有些許差異。蘇霓又是一愣,這才想起他是那個肌肉男,以相同的冰冷態度回應道:「回哪裡去?」
「梵格爾先生將你交由我處置,我也不是要殺了你,所以立即停止抵抗,從你的玩具里出來。不然的話,就算我想憐香惜玉,也沒有辦法了!」
「……為什麼?」
說話之時,血紅機甲陡然加速,越過數十米距離,雙手一分,每隻手裡都多了一柄由黑光組成的利刃。即使雙方正在激烈駁火,黑刃的存在也極為鮮明。高斯子彈擊中它的時候,居然被吸收進去,連最輕微的響聲都沒有發出。
「光能武器?」
哈米德心頭掠過這個名字,但很快又否決了。能夠裝備光能武器的戰鬥裝甲,都是高級貨色,不太可能配上普通火炮。那火炮的射速雖然經過調節,說到底也就是普通貨色,還不至於得到星際傭兵的另眼看待。
他仔細觀察著黑刃,試圖判斷它們的屬性。就在此時,欺近的血紅機甲猛然屈身,右腿橫掃,正是掃向黑色機甲的下半身。
它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根本無法攻擊的到。哈米德以為她是驚慌失措,才做出這種無厘頭的舉動,差點笑了出來。
下一秒,他的笑容驀地消失。
血紅機甲橫掃過來的足尖部分,突然伸出了與黑刃相同的黑色光芒。也不知道為什麼,哈米德心頭一沉,黑色機甲急急躍向半空,於千鈞一髮間,避開了黑光的攻擊。
雙方的火力線終於錯開。
「你殺了梵格爾先生的兒子,他本來想要殺死你,」他沉聲說,「要不是我說情,讓你去服侍我們的團長西蒙大人,現在來找你麻煩的就不止我一個了!」
蘇霓怒道:「你胡說八道,我根本沒見過他兒子……噢!」
像哈米德一樣,她的心也沉了下去,不同的是,沉下去之後就再也沒有浮上來。她並不是個笨蛋,哈米德說出這句話,一切就有了解釋。她也想過那人會是梵格爾的走狗,卻沒想到,梵格爾會讓親生兒子去做跟蹤工作。
她回來了,跟蹤者卻沒回來,顯然已經死在外面。換了她是梵格爾先生,也會認為兒子死於非命。
至於為什麼城主少爺要跟進蟲巢,有很多解釋。或者他對隱匿異能有著充足的信心,或者他看到蘇霓大搖大擺地進入,認為蟲巢里已經空無一物。如今人死都死了,猜測原因毫無意義,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要麼戰勝,要麼逃亡。
若說以前還有與兩方勢力合作的可能,那麼,加上殺子之仇,還有星際傭兵大人對她的覬覦。她有半點鬆懈,便等同於自行跳進火坑。
「他還真重視我呢……」蘇霓喃喃道。
哈米德一字一頓地說:「要投降就趕快吧!大聲說出來!不能活捉你也沒關係,這個星球上的美女,也並非只有你一個。」
蘇霓臉上終於徹底沒了表情,「這真是很有道理的廢話,你真是個很不幸的人。」
「……什麼?」
哈米德不住調整著火力強度,一刻比一刻激烈。然而對方始終沒有堅持不住的跡象,這讓他隱隱覺得不安。其實光看他那一身肌肉,也知道他是一個偏向於肉搏的戰士。只因想拿蘇霓去討好團長,他才遲遲沒有痛下殺手,只想把她壓制到走投無路,逼她求饒。
可這個時候,他竟因蘇霓的語氣打了個寒戰,羞怒交加之下,已失去耐心,只一閃身,轉眼間便跨到了血紅機甲面前。
在戰鬥中遭殃的不只有蘇霓的房子,還有兩座房屋,也在駁火中完全坍塌,幸好裡面無人居住,才沒有造成更大的傷亡。它們恰好踩在其中一堆廢墟上,面對面地瞪視著彼此。
黑色巨拳帶起強大的風壓,旋風一樣擊向對手的胸甲部位,同時右腿抬起,頂出一記足以將第四座房屋擊毀的膝撞。
「你要完了。」
拳頭和膝蓋處均傳來擊中目標的觸感,可那架血紅機甲只晃了一晃。一股比冰山更寒冷的感覺透進機甲外殼,裹住了他的身體。
這就是死亡降臨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