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壓力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讓凱無聲地透出一口氣。就算她沒提出這麼划算的條件,他也不想繼續違逆她的意思。他最後向她看了一眼,不太情願地向儲藏室走去,嘴裡說:「跟我來。」

他們的存糧若分配到每個人頭上,剛夠兩天的飯量,合在一起就很可觀了。條件所限,其中大多是粗糲難以下咽的麵食,肉乾寥寥無幾,清水比肉稀少,蔬菜比清水稀少。但蘇霓全不在意,伸手抓起一塊麵餅,連撕帶咬地吞吃著。幾秒鐘內,一大塊麵餅便已下肚。

凱本來心懷憤懣,懷疑她打算憑異能作威作福,直到親眼看見她狼吞虎咽的場景,才意識到事出有因。縱使如此,他也震驚於她的食量,呆站在一旁,喃喃道:「這麼吃,肚子會被撐破的吧。」

但是,蘇霓的肚子完好無損。平常人吃頓飯的功夫,一堆食物全然了賬。那地方乾淨的好像剛被劫掠過。

她咽下最後一口清水,緩緩站起來,望向目瞪口呆的兩個男人,苦笑道:「我吃飽了……謝謝。對了,剛才說過的話仍然算數,我不要那些帶回來的東西。現在我去睡一會兒,沒事的話,請不要叫醒我。」

從下水道的規模可以看出,這座城市應該相當繁華先進,連排水系統都井井有條。兩邊牆壁高大結實,地面如普通道路般四通八達,如果在通道分岔處擺個路牌,完全可以當馬路使用。

聚集地的人選擇了一處比較寬敞的凹陷容身。雖然地域足夠寬廣,他們仍願意擠在一起,以免夜晚被野獸或者食腐動物一個一個叼走。

蘇霓一路摸回妮妮的「卧室」。這地方名為卧室,其實不過是用硬紙板隔出的分隔間而已。主人用柔軟的乾草、破舊不堪使用的布料堆出床鋪形狀,收拾的倒是相當乾淨整齊。而且地底世界涼爽濕潤,氣溫比地面低很多,晚上也不會那麼冷。除了憋悶不通風之外,確實很適合人類生活。

從記事起,妮妮就是個孤兒,沒有對父母的任何記憶,被好心人勉強養大。她對「家」的概念,之前是和養母一起居住的避難所,現在是眼前這個……隔間。

蘇霓瞪了「床」一會兒,心想自己反正沒資格表示不滿,也就釋然了。她回手把紙板拉好,一頭栽到床上,幾乎立刻就睡了過去。

身體和精神都非常疲憊,但她還是做了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那座懸崖底下,身受重傷,渴的要死還喝不到水,屁股底下坐著蟲母堅硬光滑的身軀,心裡恨不得把第二次生命贈給仇人。

蟲母特有的無機質聲音在她腦子裡迴響,描繪她將獲得的力量和責任。它說,它想帶領同族脫離被人奴役的悲慘命運,不想再做高等種族的炮灰。可是,它失敗了,它的生命馬上就要終結,而她也活不了多久。

妮妮墜落懸崖,摔在蟲母身上,當場死亡。瀕死的蟲母將肉質管插|進她身體,想吸收這個人類,用消化所得的能量來修復傷勢。但這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而且,在它下手之前,妮妮居然恢復了意識。

當然,這一次睜開眼睛的是蘇霓。

蘇霓極端恐慌,但仍默默聽著它心靈傳輸來的解說。她意識到自己有兩個選擇,一是存活二十分鐘后慘死,二是接受蟲母的基因融合,成為半人半蟲的生命。

這是蟲族歷史上從未沒有過的創舉。因為人類和蟲族來自不同星球,進化過程不同,基因差異相當大,人類作它們的宿主還可以,作融合對象的話,連超越蟲族存在的蟲母都沒有把握。也就是說,即使選擇融合,她仍可能慘死。

對此,蘇霓萎靡地表示:「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有選擇嗎?」

蟲母已經沒有精力吐槽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現。它想多說一些過去的事情,和她解釋幕後黑手究竟是誰,時間卻不容許她這麼做。於是,還懵懂著的蘇霓被它吞入體內,再出現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幼生期的人形蟲母。

融合非常完美。過程中,蟲母的思維碎片暴風般刮過,她只能勉強捧住其中的一小部分,也就是捕獵和繁衍的本能。還有一部分嵌合在基因里,將隨著她的成長,慢慢釋放出來。

待融合結束,蟲母大如足球場的身體急劇收縮,縮成彈珠大小的骨質,落在她身旁的泥土上。要不是她眼神好,又感到和它有著奇怪的聯繫,可能根本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出於感激,她敬稱這東西為舍利,把它收在身邊,開始攀爬懸崖。她絕沒有背信棄義的打算,只是茫然無措,因為獲得的信息仍遠遠不夠。

畫面忽然一轉,她已經站在空茫的荒野上,天地間一片灰白,無論走多久,都不會看到盡頭。

蟲母的聲音隆隆震動著,從荒野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它的語氣里不帶任何情緒,聲調也極其平板,「你已經有了人類的天賦和我族的恆心,為什麼這麼害怕,為什麼心懷絕望?我讀過你的記憶,你是來自其他宇宙的意識,應該令我驚喜,而非失望。」

聲音漸漸消逝,直至微細如絲,幽魂般在原野上飄蕩。蘇霓等了很久,也不見它徹底消失。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像要把一直以來的恐懼都發泄出來一樣,大聲喊道:「我才剛穿越半天好不好!給我點時間吧!至少讓我先弄清楚狀況!我發誓,就算做不成大事,也永遠不會與你的族裔為敵!」

霧氣聚結成形,幻化成巨大的怪物。

她從未有機會看清蟲母的全貌,現在終於有了。

蟲母盤踞於地,體積仍那麼大,彷彿從遠古時代便存在於宇宙之中,卻與臃腫的腦蟲絕不相似,兼具雍容和靈巧,僅憑威嚴就可以把弱小生物嚇得屁滾尿流。它就是那種與人類外貌截然不同,卻能讓人類領悟到它何等美麗的生物。

即使它沒來得及傳輸記憶,僅憑隻言片語,蘇霓也能推斷出大概背景。

在這個世界,蟲族應該被某個高等智慧種族奴役,做它們的炮灰,與人類抑或其他種族作戰。本代蟲母,也許是那高等種族創造出來的傀儡,忽然產生了自我意識,不想延續這種命運,奮起抗爭后,失敗重傷。它死前遇到摔死在自己身上的小小人類,於是別無選擇。

蘇霓盯著蟲母看了一會兒,自觸角看到尾部,好奇地猜測它操縱同族的方式。然而這個龐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變成數以千萬計的普通蟲族,在荒野中、天空上密密麻麻地分佈著,不住向前蠕動推進。

這些異類里,有炮灰中的炮灰,也有具有一定智力的中級指揮官。蘇霓也算和它們血脈相連,並不認為它們外表恐怖,卻被這鋪天蓋地的氣勢嚇了一跳。

「這就是蟲母口中的『我族』嗎……」

蘇霓震驚之下,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想看清楚這遠比任何好萊塢巨制都更壯觀的場面。但就在這時,地面傳來程度猶如七八級地震的強烈震動,帶著她整個視野都搖晃起來。

眼前景色如同被浸濕了的水墨畫,迅速模糊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妮妮,醒醒!」

蘇霓的反應速度也體現在被人叫醒的時候。只一瞬間,她已經徹底清醒,不但睜開了眼睛,還由仰躺變成坐姿,沉著臉問:「什麼事啊?」

「你又忘了嗎,收稅的人今天過來了,正在和大叔談判,」涅林正蹲在她床邊,憂心忡忡地說,「現在沒有別人,你和我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

蘇霓人是醒了,卻對夢中場景念念不忘,望向他的眼神頓時帶上幾分不耐煩。涅林也不在意她的態度,稍稍壓低了聲音,「你的異能啊,到底是真覺醒了,還是……呃,錯覺?」

蘇霓冷冷說:「你懷疑我謊稱異能覺醒,以此騙吃騙喝?」

涅林頓時啞口無言,既不敢承認,也找不出別的理由。

蘇霓看著他猶猶豫豫的模樣,忽然又一笑,「別這麼緊張,相信很多人都這麼想,畢竟我一回來倒頭就睡,什麼都沒有解釋過。你能偷偷來問我,足以證明你是站在我這邊的。放心吧,到底怎麼回事?」

所謂的「稅」,其實在城市裡才算。若是這種向野外聚集地收取錢糧的的人,只好把他們叫做收保護費的流氓。如果比較強力,就叫收保護費的匪團。野外流民的生活本就極度困難,他們還好意思去刮一層油,可見何等喪盡天良。

妮妮不清楚背後的人是誰,只知每隔一段時間,凱都得留出部分清水和食物,交給兩個耀武揚威的帶槍惡漢。而今天正是上繳保護費的日子。

不幸的是,迫於蘇霓的壓力,凱默許她吃掉所有存糧,於是沒有東西可供「納稅」。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好推測了:惡漢要強行拿走變異犬,凱一邊陪笑一邊不肯,其他人堅持要妮妮出面負責,涅林只好來找她。

凱明面上什麼都沒說,心裡卻已做好最壞的打算。這種情緒感染了涅林,讓他開始懷疑妮妮根本沒有異能。

一夢過後,蘇霓的思維似是靈活了很多。她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說:「這的確是我該負責的事。不過,以後叫我蘇霓吧,別叫妮妮……他們準備讓我怎麼負責?」

涅林的態度極其坦白,「我也不知道。」

蘇霓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的第幾次嘆氣了。她先把涅林趕到紙板外面,然後換了一件不那麼髒的衣服,稍微擦了把臉,這才跟著他出去,去見那兩位可敬的收稅人。

沒做這個夢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蟲母給她的壓力這麼大。也許在她內心深處,縱使託人家的福得以生還,也只能認同自己的人類身份,不知道能為蟲族做到什麼地步。

夢裡的那個蟲母與其說是蟲母,不如說是她愧疚的投影。直到她對它喊出「給我點時間」,這塊大石的重量才有所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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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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