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汽氤氳,蘇盛錦靠在大大的浴桶邊上,一動不動,死了一樣,就像她此時的心,被踐踏了一遍又一遍,晏璃掀簾進來伸手試了試水溫,水已經快涼了,正要吩咐宮女加水,蘇盛錦卻已站起,穩穩跨出浴桶,任宮女為自己擦乾身子披上香氣柔軟的衣服。
等蘇盛錦的頭髮幹了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還有心情趁著頭髮濕著用了午膳,好似已平復了心情的樣子,晏璃雖然擔心,但看到她這樣,想了想,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蘇盛錦從小與她一起長大,晏璃的一舉一動代表的意義蘇盛錦自然了解,餘光瞥見晏璃的表情蘇盛錦便問道:「怎麼,又有什麼能打擊到我的事要說?」
「沒有。」晏璃很快否決。
蘇盛錦輕哼一聲:「你是想現在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還是今天的狀況在明天重演?」
晏璃不語,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很慢:「王上去看已故文學博士程大人的遺孀了。」
蘇盛錦神情微變,似乎意料之中,拿著茶杯的手卻不曾抖:「知道了。」
另一邊,在閔太妃的仙蕊宮中,奚景恆、閔太妃、閔微雲都端端坐著,閔微雲低著頭,可以看見酡紅一片的豐潤臉頰,閔太妃正請奚景恆喝茶,嘴邊眼角滿滿的笑意,回頭輕輕碰了下閔微雲道:「你這孩子,有什麼害羞的呢,你和王上兩情相悅,如今有了骨肉豈非皆大歡喜?」
「可是……」閔微雲輕咬朱唇,做出一副委屈狀,「於理不合呀。」
「有什麼不合?你可是王後娘娘主動提出、太后老人家首肯、司天監親算了日子要入宮的妃子,自太后老人家答應那天起你就是王上的人了,哪個敢說於理不合?王上,您說是不是?」閔太妃一雙美目看向奚景恆。
奚景恆其實有些矛盾,但一見閔微雲兩眼亮晶晶的瞧著自己頓時那些矛盾都煙消雲散了,生怕她心裡存了疙瘩勸慰道:「太妃說的是,雲兒你莫多想,好好養身子才是。」
閔微雲使勁點點頭,笑了,一瞬間,奚景恆彷彿看見一朵花兒在自己眼前開放,此時甚覺閔太妃礙眼,閔太妃亦十分有眼色,見他情形便笑著起身說道:「可巧,歐太妃早上派人來請我用午膳呢,被雲兒這一嚇差點忘了,還妨了你們小兩口說悄悄話,我這就識趣些,你們慢慢聊。」
「姑姑!」閔微雲一把拉住閔太妃的衣角,閔太妃笑著扯開衣袖嗔道:「你這個丫頭,和王上打小一起長起來的,還有什麼怕羞。」
閔太妃出去了,奚景恆便笑著看閔微雲,閔微雲初時害羞,見他還在笑便使起小性子,抬手作勢要打的樣子說道:「你再笑?再笑?」那神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奚景恆伸手將她的手握住,任她掙扎也不肯放開。
「雲兒,我真高興。」奚景恆輕聲說著,邊坐到閔微雲身邊去,輕輕的將她擁入懷中,這麼多年,終得償所願,只是要委屈她承受那些個流言蜚語。
閔微雲也順勢將手搭在奚景恆胸膛,聲音有些悶悶的說道:「我也高興能為子軒哥哥生下一兒半女,可是,可是,盛錦姐姐不會高興……子軒哥哥,若我去求盛錦姐姐原諒,她會原諒我么?」
原本沉浸在憧憬中的奚景恆手僵了一下,眼前忽然浮現在壽安宮蘇盛錦看向他時的眼神,他形容不來,像結成的冰又像燃燒的火。可是,應該不會吧,閔微雲入宮還是蘇盛錦主動提起,她自然應該知道閔微雲一定會懷有他的骨血,那她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這樣一想,奚景恆覺得十分有道理安慰閔微云:「你又沒做錯事,何必求她原諒?雲兒,你只安心養著我們的孩子,好嗎?」
閔微雲嬌羞的點了點頭,正在這濃情蜜意的時刻只聽外面有些喧嘩,奚景恆自然不悅,傳進來,卻是三個,兩個看起來極伶俐的宮女一左一右揪著一個小太監,一問,宮女說著小太監在殿門外鬼頭鬼腦向里探看,因她們知王上在此,況且閔娘娘有孕,太妃娘娘命小心照顧,仙蕊宮以外的人沒有王上旨意都不許進來,所以才在外呵斥著小太監沒想到驚擾了王上。
聽她們言之鑿鑿,奚景恆自然要審問這小太監,小太監哆哆嗦嗦的說自己是臨華殿當值的……沒等說完就被奚景恆鐵青的臉色嚇得只敢猛磕頭求饒命。
閔微雲很是乖巧忙勸奚景恆:「子軒哥哥,你彆氣,別信這小太監滿口的混賬話,你想想,我與盛錦姐姐自小親厚,她待我如同親妹妹一樣,如今又憐我讓我到子軒哥哥你身邊來,何必又做這等事?這小太監定是受了什麼人的好處來陷害盛錦姐姐的。」
奚景恆臉色沒有緩和對著那小太監說道:「滾回去告訴你主子,以後再敢窺視仙蕊宮本王絕不姑息。」
小太監連滾打爬走了,閔微雲在奚景恆懷裡發抖:「子軒哥哥,你對我好是不是很招人恨……我害怕。」
奚景恆很是心疼,甫入宮就讓她受了這麼多驚嚇,一邊輕輕拍她後背一邊安慰道:「雲兒不用怕,我在。」
「嗯。」閔微雲聲音輕輕的。
奚景恆又坐了一會兒便走了,這王宮裡還有一位比他更尊貴也決不能無視的人呢。
承安殿。
殿中花團錦簇,芳香鬱郁,身形修長的皇太子奚琲湛懶洋洋的站在一盆玉版牡丹前湊近了仔細的瞧,旁邊一株盆栽的金桔樹,一人多高,結滿了累累果實,一個白團團的太監隱在樹邊。
「這牡丹被折了一朵,誰幹的?」奚琲湛彷彿自言自語似的。
元寶滿臉堆笑回話道:「也許是搬運途中不小心碰掉的,主子若不喜歡,奴才這就搬出去。」
「誰說不喜歡?本宮最喜歡白牡丹!」奚琲湛說道。
元寶的笑臉稍微有些抽搐地說:「奴才記得前些日子您對蘇三小姐說最喜歡玫瑰花,對寧小姐說最喜歡蘭花。」
奚琲湛做回憶狀,神色從迷茫到確定,然後忽然飛快摘下一片牡丹葉子,一閃,只見一隻小金橘落入盆中,元寶早已蹲下身抹著腦門說道:「主子,您又來這招!」
「你知道的太多了……」奚琲湛陰惻惻說道。
「主子,好像王后……不,不,二小姐心情很是不好,似乎回到臨華殿很是發了一通脾氣……」太監說得極小心,一邊用眼睛瞄著他的主子,生怕奚琲湛又飛個什麼東西過來。
奚琲湛原本懶洋洋的表情變得陰雲密布:「爺心情也很不好,元寶,你說怎麼辦?」
元寶噗通跪地用膝蓋蹭蹭蹭挪到奚琲湛腳邊一把抱住他的腿央求道:「主子,我的好主子,您就安安生生回宮吧,否則皇後娘娘會受不了的!」
奚琲湛在沉思,似乎在認真思考元寶的話,元寶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兒,沒想到奚琲湛卻道:「欺負蘇二就是打本宮的臉啊!」
元寶差點哭了,搬出寧琥珀來:「主子,您就算不為別的,寧小姐此時還在,她那樣歡歡喜喜的,您忍心讓她難過嗎?況且,蘇二是個比男子還剛強的人,不需您費心啊……」
「爺又沒說要怎樣,哭你娘!琥珀呢?」奚琲湛甩開元寶的胖胳膊,神情依舊沉沉。
「寧小姐好像不大有精神,不曉得是不是水土不服,主子您該去瞧瞧才是啊!」元寶立刻跟著轉移話題。奚琲湛整理下衣袍去找寧琥珀。
寧琥珀正托腮坐在桌旁有些失神的模樣,聽聞腳步聲回過頭來給奚琲湛一個微笑:「太子爺怎麼沒歇午?」
「你都不睡爺怎麼睡得著?來,說給爺聽聽,哪個惹你不痛快,爺給你出氣。」奚琲湛笑著挨寧琥珀坐下,伸手去握住寧琥珀的手。
「蘇王后就是蘇大人的胞妹,看起來真不大一樣,蘇大人每天笑嘻嘻的,王后好像惆悵的很。」寧琥珀說道。
「蘇瑜那個東西從來不知道愁。好好的,怎麼想起他?」奚琲湛仍舊笑著,腦海里卻想起今日蘇盛錦的神情。
看這光景,蘇盛錦這幾年過得哪是人過的日子?都被個下堂婦欺負到家門口了!太沒出息!
「我只是看著蘇王后再想想自己有些怕了。」寧琥珀抽回手,「我怕是做不到蘇王后這樣,明明很難過還要喜怒不形於色,可是後宮的女人好像都要走過這一遭……」
奚琲湛神情平靜又抓起寧琥珀的手,逼得她與他對視才說道:「爺不能給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保證,只能保證以後絕不會有人敢像今日這樣有膽子到你面前張牙舞爪。」
寧琥珀愣了愣,笑了,帶著些澀澀:「所以,我想我還是不要跟她們一樣好了。」
兩人緊握著手默默坐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