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第9章重逢
青帝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此時的九霄微低著頭坐著,臉上掛著一個微笑。這微笑在艷妝的裝飾下顯得美艷又得體,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了維持這個表情,她的面部肌肉都僵掉了。
眼睛的餘光可以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素衣翩翩,衣裾鑲著淺色的五彩圖紋。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不用抬頭,她也感覺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臉上,一瞬也沒有移開。
幸好,有這艷妝遮顏。
他這樣看著,肯定是僅僅因為看到了一隻與無煙真身相似的鳥兒。帶著這艷妝,連餘音和問帛都認不出她這個冒牌貨,凰羽也應是看不出她原本的容顏的。他頂多會因為九霄上神的真身與無煙的真身類似而疑心,
就算是他上前相問,她只需做出一付陌路人的臉色,打消他這個疑慮就好。
說的容易,做起來卻難。她還是希望他就坐在那裡不要過來打招呼的好。
她原本打算就這樣低著頭一直到酒筵結束的,不與他目光接觸,免得壓不住情緒的波動。
卻在忍了一陣后,終是忍不住掃了他一眼。
那麼刻骨銘心的容顏。凰羽的俊美總有幾分奪目的囂張,無論站在哪裡,整個人都像籠了一圈光暈一般,讓人移不開眼。今日穿了一身素緞衣袍,襟口綉著的淡彩鳳紋鑲住一襲銀白光澤,額上一抹黑緞抹額將青絲束起在腦後。面容比以前象是清減了不少,目光呆怔怔地看過來,清輝寂寂,潤澤縈縈,眼中竟含了一層薄淚。
即使是死了,又復生了,隔了一個陰陽,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面容落在眼裡,還是讓她瞬間無法呼吸。
就算是將她誤認為了無煙,他那付表情算什麼?當初獓因當著他的面刺瞎無煙的雙眼,她體會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冷漠,那一刻心便被打入了萬劫不復的寒冰地獄。不是恨,不是怨,只是心死。
兩清,誰也不欠誰了。
那一刻,是恩怨的終結,前緣的盡了。
是真正的死亡。
唉,前世的事了,與她九霄上神還有何干係,想他做甚?收回來收回來,快些把這跑偏的思路收回來。
頭腦發懵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青帝哭兮兮的聲音:「上神,這酒我喝了以後,還能活幾天?」
她終於清醒了一些,身體恢復了一絲力氣,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看向旁邊的青帝,帶著幾分糊塗答道:「唔,能活不少天。」
「嗚……」青帝絲毫不覺得這答案有多樂觀。「上神行行好吧,饒小弟一次,小弟必當湧泉相報!」
在四方天帝中,九霄的輩份之高,唯有炎帝神農能與之持平。伏羲是第四代青帝,輩分其實是小了她好幾輪的,但也著實有上萬歲的年紀,說起來都是老得忘記年齡。再加上繼位東方青帝后,在神界就以王位為尊,不再論輩份。所以他這一聲「小弟」的自稱與年齡輩份無關,純粹是因為此時風口浪尖,小命懸懸,自願認小伏低。
只是九霄的腦子現在有些糊塗,被他突然冒出來的這番求饒弄得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擔憂。
其實她從未嘗試過將自動斂到體內的毒素施放出來。前世她因身上的毒素落得那般悲慘的下場,巴不得毒性隱藏起來永遠不要出來害人。所以她根本沒有掌握旁人所恐懼的下毒能力。
這時她正苦於沒有足夠勇氣面對不遠處凰羽的目光,索性就與青帝開幾句玩笑,也好緩解一下自己的心緒,掩飾一下不安。
遂笑道:「哪裡哪裡,說什麼饒不饒的,這一路走來,都是你親手投喂本上神,我感激還來不及呢。來,吃塊點心。」以繪著艷麗美甲的玉手掂了塊點心遞給他。
青帝對這塊由鴆神遞過來的點心更感恐懼,不敢不接,接過來也不敢扔,托著手裡如同托著一塊火炭一般,委屈道:「上神姐姐,殺人不過頭點地。」
九霄慈祥地微笑:「說什麼呢,快些吃啊。」
青帝哪裡敢吃,朝著天帝寶座的方向可憐兮兮哼唧了一聲:「天帝救……」
天帝終於朝向這邊,道:「伏羲你就吃了吧,就算是你不吃,上神也有很多別的法子,是福躲不過。」
……您其實是要說「是禍躲不過」吧!!!——青帝無計可施,只希望九霄在這點心中下的毒只是個小教訓,不致於太傷元氣。眼一閉,囫圇吞了手中的點心,噎得翻了一個白眼兒。
「哎喲,這孩子,吃慢點,看噎著了。來,喝口水。」端起茶碗兒湊到他嘴邊,他被噎得狠了,急忙喝了一口。待順過氣來,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水也是九霄遞過來的。
驚恐地看了一眼九霄,再看一眼天帝。
天帝不忍地側過臉去,心中已在暗暗盤算如果伏羲掛了,後生晚輩中有誰能接管東方天界……
接下來的筵席中,仍是載歌載舞,歡聲笑語,但實際上賓客們沒有誰再敢真正地喝一口茶嘗半口菜,全在裝樣子。鴆神在座,哪怕她坐著不動,方圓十里她都能隨意地想毒翻哪個就毒翻哪個,誰還敢吃。
九霄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給天帝敬過酒後,就專註於恐嚇青帝。於是青帝全程都一臉擔憂地抱著肚子等毒發,時而可憐兮兮地向九霄討解藥。
天帝百年才擺一次壽筵,本是鉚足了熱情,安排了豐富多彩的節目。不料橫里殺出個九霄,神仙們走也不敢走,吃也不敢吃,眼瞅著是要餓著了,一個個強顏歡笑,暗地裡叫苦不迭。
天帝哪能不知?好好的壽筵被搞成這樣,心中更是不快,默默給青帝把這筆帳記成了高利貸。
九霄只聽得滿座歡聲笑語,哪裡參得透在座諸神心裡的抑鬱,只顧得以整治青帝為己任。眼前忽然多了一個人,一聲輕念若有若無傳來:
「無煙……」
她手中正捏著一個果子給青帝遞過去,這一聲喚落在耳中,不過是手的動作頓了一下,並沒有抖,也沒有把果子掉到地上,而是平穩地擱在了苦著臉的青帝面前。
她知道他總會過來的。心裡的緊張一直綳著幾欲崩潰,很害怕自己會失態。
害怕自己忍不住哭泣,或是莫名其妙放出綠色怪火來。
可是到了面對這一刻時,不知是因為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還是因為震撼太過巨大反而麻木了,她的反應之平靜,連自己也感覺非常意外。
面前站著的人念了那一聲后,便悄無聲息地站著。她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般抬頭,用一雙被粉色顏料描繪得眼尾迤邐如花的眼睛看著凰羽,詫異地問道:「您是在跟我說話嗎?」
他的臉色蒼白,嘴唇失了血色,微微顫著,渾身也在發著抖,一對鳳眸怔怔看著她,瞳中含著風起雲湧,顫聲又問了一句:「是你嗎?」
她失笑,道:「您在說什麼呢,凰羽尊上?」
「無煙……是你嗎?」他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句子,嗓音低啞,低得只有她聽得見。
九霄抬眼看著他,神色中帶著恰當的詫異,不突兀,很得體。唯有她自己知道,平靜的面色底下,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有此一問,他分明是認出了她的臉。
這一瞬間她突然明白,層層塗繪的艷妝或許可以騙過問帛,騙過餘音,甚至是騙過天帝,卻是騙不過凰羽。
旁邊的青帝見有人來打岔,根本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只慶幸終於來了根救命稻草,端起九霄給他斟的那杯可疑的酒,塞到了凰羽手中:「凰羽,還不快給上神敬酒!」
那酒杯被塞進了凰羽的手中,他的手指卻不知為何虛軟無力,竟沒有握住,讓它從指間滑落,跌在地上「啪」地一聲脆響。酒液濺濕了衣擺,他卻似渾然無覺,只怔怔地看著她的臉。
殿內的喧鬧頓時靜了一下,諸神的目光紛紛看了過來。
青帝見他如此失禮,心中一沉。快速地瞄了一眼九霄。只見九霄的神色木木的,似是不悅。青帝一向與凰羽交情還好,見狀急忙打哈哈緩解氣氛:「啊呀凰羽你至於嚇成這樣嗎,上神沒那麼可怕,你看我都吃了好幾塊她老人家拿過來的點心,這不還是活的好好的嗎!」
九霄忽然揚了一下眉,微笑道:「凰羽尊上,您前幾日不是還光臨過敝舍,說有什麼事來著?」
這是今生,不願與他糾結前世的人和事了。她期望用這句話助他回到現實中來。
有一樣的臉又如何,她不是無煙,她是九霄。揚著臉,傲然迎著凰羽的目光。
凰羽的失態卻未能就此挽住,臉上是夢遊一般的神情。
以九霄的輩份,原可以直呼凰羽的本名,她卻稱了一聲「尊上」。這原是九霄總是不習慣以上神身份自居,對稱謂的把握失誤,在旁人聽來,卻象是對凰羽的刻意嘲諷。青帝見勢不妙,急忙站起來拉著他走開。凰羽任青帝拽著走,腳步微微踉蹌。
九霄大度地別過頭去,對著天帝微笑致意。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個不停,手指攥得緊緊的,指甲把手心掐出了血。
她告訴自己,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第一次面對面能泰然處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泰然處之,以後再有什麼交集,她也能有信心保持著漠然的神態去面對了。
她暗暗盼著壽筵快快結束,也好離開這是非之地。
不料又從半空里又飄來成百的瑤池仙姬,萬千繁花落下,為一場美崙美奐的大型表演拉開了序幕,這場盛宴看來離收尾還遠著呢。
九霄心中暗暗叫苦,殊不知諸神心中更苦。九霄上神數百年沒公開露面了,諸神給天帝敬酒後,少不得要特意敬她一杯。與鴆神對飲,就如刀尖舔血,卻是不舔也得舔。
九霄上神數百年沒公開露面了,諸神給天帝敬酒後,少不得要特意敬她一杯。與鴆神對飲,就如刀尖舔血,卻是不舔也得舔。
九霄是一位閑散上神,地位與四方天帝相平,雖不像他們那般各司要職,論起早年的資歷來,卻是任誰都不敢不敬著她。
現的在天界,可以說是太平盛世,九霄這種邪門上神已沒有用武之地,就是大閑人一個。再加上九霄性情古怪冷僻,除了鴆族族長之位以外,連個閑職也沒有挂名。
而四澤八荒對九霄的敬重,源自於對上古時代傳說中的那次大戰的崇仰,就如供著一座神位一般供著她,連宴席的座次都在四方天帝前面。這四位再文成武略,面子上總是要敬著她的。東方青帝就不必提了,已被九霄反灌了不知多少杯。除了今日因公務缺席的南方炎帝神農,西方金帝少昊、北方黑帝顓頊,依次舉杯敬酒。
如九霄先前推測的一樣,從他們衣袍的顏色就可以判斷出身份,著實好認。
西方金帝少昊,第四任金帝,司管秋季,一身黃袍,恰似金秋,掌天界刑罰,據說手握天兵重權,神態間鋒芒內斂,很是穩重。丰神俊朗,神姿威嚴。
北方黑帝顓頊,司管冬季的風神,之前路上見過的,一身黑的,外貌清雅俊美,素馨雅緻,目光分外柔和,看到哪裡,哪裡就彷彿泛起一圈漣漪又迅速消散。其一方帝王的威儀深斂於眸底,只在不經意的時刻,偶然露出難以察覺的銳利鋒芒。讓人一方面覺得如沐春風,一方面不由得屏息敬畏。
九霄偏頭看了看身邊的青帝。他的神態若一個心無雜質的單純少年。唯獨他,怎麼也看不出是一方天帝。
顓頊遙遙舉杯,臉上浮現出一個清雋的笑:「上神,顓頊也敬你一杯。」
九霄端起酒杯來,含笑遙遙一謝,目光與顓頊相遇時,看到他的眼中有一點星芒一閃。
她的心中微沉了一下,升起一點不悅。又是這種目光。之前被青帝關在籠子里與他初遇時,他便用這樣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彷彿是他知道點什麼,又故意不說破,讓她感到像一星冰碴滲入骨髓,帶來點滴寒意。
或許是顓頊與九霄有什麼淵源,他才會有那種略放肆的眼神。她直覺感到這個眼神讓人很不舒服。
僅僅是一個眼神而已,為何她會感覺如此不悅?或許是她漸漸接受了九霄上神的身份,容不下絲毫的不敬了?這架子端的是否略高了點?
九霄轉瞬間便陷入了糾結之中,把顓頊的不敬忘了個乾淨。
那廂,顓頊已一仰頸子飲盡杯中酒,將空杯亮向她時,臉上已是含蓄有禮的笑容。
九霄心不在焉地幹了杯中酒。
她連飲許多杯,卻是沒有絲毫醉意,跟喝白水一樣。她已發現因為鴆神的這具身體自含劇毒,酒對她來說完全沒有作用。能放倒她的,唯有她自身的心頭毒血。所以是來者不據,放開喝了。
這讓原本盼著上神快快醉翻,就可以逃脫上前敬酒的神仙們,壓力更大了。
不過片刻之後,對面的席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有人驚呼道:「您中毒了嗎?」
九霄心中突地一跳,下意識地抬眼往凰羽的方向望去,卻見他好端端地坐在那兒,一臉失神的模樣。再一看,亂子原是出在黑帝顓頊那邊。顓頊上半身伏在了桌上,臉色煞白,唇色變得青黑,整個人抖得篩糠一般,顯然是身中奇毒的模樣。他勉強抬頭向她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有淡綠色的火苗從口中冒出!他急忙閉了嘴伏回桌上,彷彿五臟六腑都燒了起來,臉上是極度痛苦的神色。
眾人色變,先是看看顓頊,然後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九霄的身上,都是滿臉的震驚和懼意。要知道,顓頊其實是黃帝的曾孫,雖然四萬年前被立為北方黑帝時就依照律例不再用黃帝的「軒轅」為姓,但血濃於水,說到底還是跟黃帝有血緣的,這一特殊身份使得他的地位較其他三方天帝無形中高了一層,何曾有人敢如此對待過他?
九霄更是驚詫地半張著嘴巴——她與顓頊不熟,不是她下的毒啊,都看著她幹嘛啊!
黑帝可是天帝的親曾孫。卻聽天帝「唉」了一聲,看曾孫受這等苦楚,心疼得鬍鬚都哆嗦了。對著九霄道:「九霄,你這是何苦,顓頊又哪裡冒犯你了?」她無辜地眨了眨眼,道:「不是我乾的。」
天帝扶額道:「看顓頊這中毒后的反應,分明是上神的手法,九霄不要鬧了,快給他顆解藥吧。」
九霄只做出一臉茫然來。眾神君見九霄這等表情,只當她是傲慢凌人。連天帝的曾孫都敢動,這是何等的張狂!而天帝居然只是求情,沒有盛怒,更讓眾人對九霄的地位重新度測,越想越覺得畏懼。
這廂,九霄忽然記起方才顓頊敬酒時那異樣的眼光帶給她的一絲不快。難道就是那絲不快,讓她在無知無覺中就讓他的杯中酒變為了毒酒?九霄上神的毒性居然如此肆意妄為!
至於解藥……她哪有什麼解藥啊!
再眨了眨眼,抱歉地道:「解藥,我沒帶。」
那邊的顓頊的臉登時青了,配上淤黑的唇色,更讓人不能直視。
周圍諸神認為九霄上神顯然是故意不給解藥的,於是身上帶有解毒仙藥的神仙,也不敢貿然出手相助,生怕九霄上神的無名邪火燒到自己身上。還是金帝少昊,仗著自己身份與九霄相當,壯著膽給了顓頊一粒丹藥,暫時緩解一下毒性。
顓頊被扶下去后,在座諸神哪有再敢跟九霄搭話的,個個如座針氈。
壽筵開到這個份上,再拖下去也好沒意思,匆匆收場,各路神仙施展開最頂級的駕雲技能,片刻間就溜得不見蹤影,搞得天帝他老人家心中不勝凄涼。
九霄十分擔心顓頊的性命,悄悄問青帝:「黑帝他,還活著嗎?」
青帝聽這話說的狠,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道:「您真的想置他於死地?!」
「哎,沒有沒有,我這不是擔心藥下重了嘛。」
「您真是……心軟啊呵呵呵。顓頊修為還好,您方才給他的教訓,大概能讓他半個月下不了床。」
九霄大喜:「不會死啊?呵呵呵,那就好。」放了心,立馬就想要開溜,卻被天帝「挽留」住了。
因為顓頊所中之毒未解,青帝、金帝做為兄弟自然要留下相陪,元兇九霄更是想溜而溜不得。
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一人以不勝酒力不能趕路為由留了下來。
九霄用眼梢瞥了一眼那個明明一口酒也沒喝的「不勝酒力」的人——凰羽,離他們遠遠站著,神態恍惚,還真象是喝糊塗了。目光如網一般,密密攏過來,讓她遁無可遁。
索性不去管他,轉向天帝,誠懇地說:「天帝,我真的沒帶解藥。」
「唉,這是何苦呢。」天帝搖頭嘆氣,「顓頊哪裡做錯了,你可以指出來嘛,他可以改嘛。」
九霄亦苦著臉道:「他沒做錯什麼,是我錯了。」她不該因人家一個眼神不對頭就心生不悅,把人家的酒變成毒酒。雖然她不是故意的。
旁邊的金帝少昊插言道:「上神,您若覺得顓頊錯了,他肯定就是錯了。您的藥力甚猛,這會兒他只出的氣沒進的氣了,您就饒了他,賜他解藥吧。」
九霄眼角含淚,仰頭望天。她真的沒有解藥啊啊啊……
天帝見狀嘆道:「你果然還是那副脾氣。罷了罷了,讓顓頊慢慢挨著吧……」
旁邊幾位看她這付表情,也不敢再勸,只能為顓頊兄弟默默掬一把淚。
當夜留宿的幾位被各自安排在天帝御花園的客房中。九霄被仙侍引到住處時,遠遠便聽到一聲歡叫:「上神!」
抬眼一看,竟然是問帛,旁邊還站著一身白衣的餘音。
餘音遠遠看著她,臉上帶了幾分欣然,又有幾分傷感,朝她走近了一步,又遲疑停下。
問帛卻是拔腿跑了過來,施了個叩地大禮。九霄忙讓她起來,心中也是歡喜的很。隔這麼多天沒見,也有些親人重逢的喜悅。問帛一對抹得烏漆漆的眼睛含著淚,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她:「上神您身子還好吧?」
「好的很啦。」
問帛抹著淚道:「您身體還沒完全康復,便這樣不打招呼就離開,我們找您找的好苦!全怪那個不爭氣的傢伙!」一扭頭,狠狠指了一下餘音。
餘音站得遠遠的不曾上前,見問帛點了他的名,這才緩步上前,給九霄施了一禮,用弱弱的聲音道:「上神,是我太心急……」神色間滿是失落。想是那夜九霄寧可現出原形逃離也不肯與他親近,讓他深感挫敗。
九霄記起那天情形,臉上也頗不自在,打著哈哈道:「沒什麼沒什麼,是我在族中呆的悶了,想要出來散散心,誤打誤撞的參加了天帝的壽筵。」
問帛道:「我派人四處尋找上神,一連數天毫無線索,後來想到上神說過要來參加壽筵,才找到這裡來的。一打聽,才知道您果然在筵上。」
「來的好,我正有事要問你。」九霄把問帛拖到一邊,小聲問道:「我在筵上不小心毒倒一個人,卻忘記帶解藥了,你可帶了?」
問帛瞅她一眼,神色更加悲凄:「上神,您還是沒好踏實,記憶有一塊沒一塊的。」
「是啊是啊。我腦子還是不好使,否則怎麼會忘記帶解藥?」
「我的上神啊!」問帛嘆一聲,「您向來是管殺不管埋,何曾帶過解藥?」
「……」怪不得天帝說她還是那副脾氣,她此次的作為,竟無意中與原九霄上神的行事風格鍥合了。
問帛問道:「不知上神這次毒翻的是誰?」
九霄答道:「是黑帝顓頊。」
「什麼?!」問帛一聲暴喝,引得旁邊的婢子紛紛看過來。
九霄也嚇了一跳:「你這麼大聲幹嗎?」
問帛怒道:「我大聲?!我……」忽然想到這不是在鴆族地盤,四周看看,拖著九霄走到一邊,壓低聲音道:「祖宗,您毒翻誰不好,偏毒翻這個人!」
「我知道他是黑帝啦,是我失手,我不是故意的。」
「您……您大概忘記了他不但是黑帝,其實還是黃帝的曾孫吧。」
聽到這話,九霄嚇得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她是真忘了。她對天界政界的這些底細原本就弄不清,但對於顓頊和黃帝的這層關係還是聽說過的,只因聽的時候不走心,一直沒能想起來這個茬。此時被點醒,不由冷汗涔涔。毒翻黃帝的愛臣,與毒翻黃帝的曾孫,這不是一個等級的罪過啊,前者讓黃帝惱怒,後者卻足以帶來剜心般痛惜。方才看黃帝的反應並沒有很激烈,但那一定是表面現像,心裡頭說不定已把她千刀萬剮了。
問帛跌足嘆息,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從懷中摸出一隻黑瓷小瓶。九霄一把拿了去,道:「我這就去給人家送去。」
九霄同問帛一道來到顓頊下榻的院子。侍女們正忙得不可開交,端著熱水進進出出。廊下站了幾名仙醫,正在袖手聊天,顯然是聽說黑帝中的是九霄上神的毒,知道旁人無葯可解,就放棄了治療。
眾人見九霄進來,紛紛拜倒一片。
九霄擺擺手:「都起來吧,我過來看看黑帝情況如何了。」
眾侍者色變,均以為她是來看黑帝有沒有死透,如果沒死透就再補一刀的。
有忠心的女侍拚死爬行幾步跪在她的面前,眼淚迸飛:「求上神放過黑帝……」
九霄憐愛地看這姑娘一眼,很是愧疚,道:「你莫怕,我是來送解藥的。」
那女侍半信半疑讓開了道路。九霄進到屋內時,女侍也不放心地跟了進去。
顓頊穿了一身凌亂的中衣蜷卧在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眉心緊蹙,牙關緊咬,時不時翻滾一下,忍不住哼哼一聲,鼻腔嘴角就有綠色火苗溢出。
因為體內毒火的燃燒,他的體溫高得驚人,床邊的侍女們只能不斷用溫水擦他的身體降溫。饒是這樣,身子底下的床單還是焦了。
九霄上神的毒,還真是不同凡響啊。
仙侍們看到九霄到來,又是一番驚慌。九霄和藹地安撫道:「莫怕,我是來送解藥的。」
眼神往床上一掃,只見侍女們為了給顓頊降溫,弄得他頗是衣衫不整,簡直是衣不蔽體。情勢緊急,九霄也顧不了這些細節,只好當看不見。
床上的人聽到了聲音,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顓頊的眼瞳已然幾乎失神,看到九霄,忽然閃了一下,手朝著她的方向虛虛地伸了一下,張嘴想說什麼,嘴裡又冒出綠焰,只能硬生生閉嘴將火苗壓下。
九霄急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要解藥。您不要說話啦,我已把解藥送來了。抱歉,是我不小心讓您中毒,我真不是故意的。」
顓頊緊閉著唇,哀怨地看她一眼。
九霄一擺手:「問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