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母子
顏景白越靠近開封,越覺得不對勁,這一路行來,似乎人流變得多了一些,如果剛開始他還以為是正常的話,那麼當他們抵達開封的時候就感覺到是出大事了。
開封府的城門口,密密麻麻的擠了幾百個人,大多都是拖家帶口,衣衫襤褸的平頭百姓。
顏景白下了車,順手拉了身旁的一位大爺,問道:「這位老丈,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擠在城門口?」
那位大爺看他一眼,奇怪的道:「難道你不是逃難出來的?」
「逃難?」顏景白與方應看對視一眼,道:「我們是來汴梁走親戚的,並非逃難!」
頓了頓,他掃視了一圈鬧哄哄的人群,接著道:「莫非出了什麼大事了?」
「誰說不是呢!」大爺嘆了口氣,道:「北邊打起來了,金人很快就要打過來了。」
顏景白二人震驚之極,「這怎麼可能?!」
「難道我還會騙你們不成?!」老人苦笑,「我們這一路南下,千里奔波,就是為了逃離戰火,可是守城門的軍爺們偏偏不讓我們進。唉,這可怎生是好......」
顏景白詫異,「為何不讓進?」
「說是新皇登基在即,我等賤民不可衝撞龍威。」
「這簡直是荒謬!」
顏景白一甩衣袖,擠進人群。
方應看怕他出事,趕緊跟了上去。
人擠人的滋味並不好受,空氣中的那股味道更是讓他緊緊的擰起了眉。
他雖然沒有潔癖,卻也實在無法忍受。
就在這時,一股力道托住了他的手臂,讓他腳尖離地,如一條游魚一般在人縫中穿梭而行。等到他再次腳踏實地時,已經站在了人群最前面。
顏景白唇角微抽,武功什麼的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備,太實用了有木有!
但還沒等他吐糟完,一桿長槍已經橫在了他胸前,冰冰涼涼的溫度隔著衣物傳來,讓他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
他剛剛抬眼,就聽到一個粗放的聲音響起,「所有人不得再走前一步,否則決不輕饒!」
說完,一聲令下,無數長槍高高舉起,在空中劃過銀色的弧度。
索性顏景白被方應看及時拉了一把,讓襲來的長槍落了空。但其他人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站在最前一排的人被擊倒在地,守門的士兵用意只在警告和震懾,並沒有真的想要人性命的打算,所以用的只是槍桿,而非槍尖。
但即使是這樣,他們所對付的人也只是一些身體柔弱的老百姓,哪經得住這樣兇狠的一擊。
大多人已經嗷嗷哭叫著往後退去,極少一部分人卻被這一下打的趴地上爬不起來了,而爬不起來的下場則是遭到更多的拳打腳踢。
那是一個帶著孩子的母親,她頭髮凌亂,衣衫襤褸,臉上也是憔悴蠟黃,整個人落魄骯髒的就像一個乞丐。
她的身子很瘦,瘦的挨了一腳就再也沒有爬起來過,她的眼睛很大,滿含痛苦,但望著被自己牢牢護在身子底下的孩子時又充滿慈愛。
毫不留情的皮鞭落在她消瘦的身子上,明明如此不堪一擊的人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雙臂牢牢的撐在地上,就怕壓著了懷中的孩子。
顏景白的視力太好,好的將這一幕清清楚楚,一絲不漏的看在眼中。
他性子冷靜內斂,早已過了魯莽衝動的年紀,可是這一刻,彷彿體內的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胸中燃燒起一團火,讓他猛地甩開方應看的手,不管不顧的沖了上去。
校尉高高舉起的手被人牢牢握住,他瞪大了一雙眼睛,凶神惡煞的看著這個膽敢阻攔他的青年。
顏景白憤怒之極,他的聲音因為極力壓制而顯得低沉沙啞:「對著無辜百姓揮鞭子出拳頭,你果然有種!孬種!畜生!」
校尉大怒,「你是哪個洞里鑽出來的龜孫子,竟敢罵你大爺,看我不抽死你!」
說著,他猛地掙開手上的鉗制,黑色的皮鞭高高舉起,卻——始終沒有落下。
一把匕首,一把普通的,在市集上只需要十幾個錢就能買到的匕首,正緊緊的貼在他的頸項間,森冷的寒意讓他皮膚上冒出了一個個的雞皮疙瘩。
「你、你、你要幹什麼......」他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周圍的士兵很快的就察覺到這裡的動靜,紛紛圍了上來,閃著寒芒的槍尖直直的指向他。
開封城前極靜,靜的似乎只剩下北風呼嘯的聲音。
「我想做什麼?」顏景白冷哼一聲,手中的匕首更加的貼緊一分,一股殷紅的血絲慢慢滲出。
校尉整個人都已經抖成了篩子。
「孬種!懦夫!!」顏景白鄙視之極,漆黑的眼睛威嚴而又充滿壓迫力的掃視一圈,在所有人都被他冷冷的目光看的心生怯意時,他才再次開口道:「只會欺辱無辜百姓的算什麼男人!有本事你們去跟金人較量啊,有那個膽子我還會拍一拍胸膛贊一聲好漢子!可是你們呢?!欺凌百姓,恃強凌弱你們最行,對上金人就變成了人家的乖孫子,當真是極好!好一幫披著人皮的畜生!」
被人這般辱罵,只要是個人都承受不住,何況這幫並非善茬的血性漢子!
挺著長槍的士兵們紛紛向前踏了一步,一股經歷過戰場,見過鮮血的戰意撲面而來。
顏景白呼吸一滯,面上卻毫無懼意,更沒有後退一步,只是手上的動作再用力了一分。
「哎喲哎喲!」守城的校尉首先叫喚了起來:「大俠饒命,大俠饒命!你們這幫龜孫子,還不快點後退?!要是傷著了爺的小命,爺擰下他的腦袋!」
士兵們面面相覷,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依令而行。
顏景白冷哼一聲說道:「你倒是威風!我要你當著大家的面發誓,不得再隨意傷害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好生安頓他們進城!」
「可是......可是上面......」校尉開始還有些為難,但在對方的一個冷眼下,很快就妥協了,點頭如搗蒜。
顏景白慢慢地走到他身後,輕薄的匕首貼著他的頸項轉了一圈,然後出其不意的一踢他的膝彎,百八十斤的壯漢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磕頭!」冷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什、什麼?」那人目瞪口呆。
顏景白重複一遍:「朝那位被你打的夫人磕頭,賠罪!」
校尉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望著那個女人的目光帶上了殺氣。
女人一陣瑟縮,瘦弱的身子團的更緊了。
顏景白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拍了拍他的頭,明明是男人中少有的悅耳之音,聽在他耳中就像是魔鬼的催命符一般。
「怎麼?你不願意?」
校尉猛搖頭。
當庭廣眾之下,朝一個乞丐婆子磕頭謝罪,這是一件極為侮辱人的事情,可是臉面再重要又如何?總沒有性命來得金貴!
至於之後,他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咚咚咚,三個響頭之後,顏景白終於滿意的放開了對方,然後走到女人孩子的身邊,想要扶起她。
而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剛剛爬起身的校尉忽然拔出腰間的佩劍,向這邊刺來。
方應看面色變了變,終究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顏景白面目空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柄長劍穿過女子的胸膛,直直的將她釘在地上。
校尉獰笑著,再次舉劍向似乎已經呆住的人劈來,這次方應看終於有了動作,他屈起手指,一縷勁風剛要彈出,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小巧的暗器閃電般襲來,打在校尉的手腕處,長劍落地,然後一個黑色的身影獵豹一般縱身而來,呼的一下將他踹倒在地。
冷血雙腳落地,心臟卻在急速的跳動著,幽綠的眼中歡喜、擔憂、焦慮、自責,逐一閃過,複雜之極。
但顏景白卻並沒有看他,冰冷的視線在方應看臉上一掃而過,然後一直一直的落在死去女子的身上。
方應看眉心一跳,雖然對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匆匆掠過,但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不一樣了,兩人之間好像多了一條深深的溝壑,再沒了這一路而來的親近。
顏景白慢慢的蹲□子,不怕任何臟污的將已經死去的女子翻了個身,那個一直被她護在懷中的孩子終於露了出來。
漆黑無辜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只是已經黯淡無光。
那一劍,不但洞穿了女子的胸膛,還刺進了孩子的心臟。
母子俱隕!
顏景白顫抖著手將孩子的眼睛闔上,心下慘笑。
這樣也好,如今的世道這麼亂,你還是跟在媽媽的身邊比較好,你媽媽會永遠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