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狗順
有一天,我從中關村下班回家途中,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陌生的電話,自從我離開公職,孤身一人苦苦謀生之後,除了偶爾和父母通通電話騙騙他們,後來和靈靈有些電話往來之外,就再沒有和人通過電話,所以接到這個電話,我有些許驚訝也有些許喜悅,畢竟,能有人惦記著自己,感覺還是不錯的,我接通電話后,朗朗地說:「朋友,您好,請問您是?」
熟料我的話音還沒有落畢,那邊就迫不及待地說:「五淵兄弟你好,我是狗順啊,你還記得我嗎?」
我一聽,驚得半天回不過味來,狗順我當然是記得的,他真名叫苟順,那是我小時候從開襠褲一直玩到高中的鐵哥們,泥巴漿里一起滾大,一起偷過雞摸過狗,一起泡過小村妞,一起偷看過大嬸洗澡,一起欺負過小孩子,也一起被大孩子欺負過,高中畢業后他參軍當了兵,我上了大學,剛開始那兩年還通過幾封信,後來就音訊全無了,聽家裡那邊的人說他在部隊表現不錯,還轉了志願兵,後來應該是複員回家了。這一眨眼都十多年過去了,他今兒個神鬼莫測地突然冒了出來,實在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所以我張口結舌,半天沒有回應。
那邊狗順聽我沒有反應,更慌了,急道:「五淵兄弟啊,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就是那個幫你偷看漂亮寡婦王大嬸洗澡的狗順啊!後來參軍去了的那位!」
這傢伙,為了幫助我回憶,連這樣丑的事他都不惜說出來。我不由怒道:「你胡說,那次明明是你自己想要看,怎麼變成幫助我看了!」
那次的事情是這樣的,我和狗順放學回家,路過王寡婦家的院牆,聽到裡邊嘩啦嘩啦水響個不停,小孩子天性好奇,兩人都覺得奇怪,但是寡婦家的院門緊閉,進是進不去的,兩人商量了個好主意,就是趴在院牆上搭人牆,輪換著看是怎麼回事,狗順比我壯實,所以他先蹲在地上,我踩在他肩膀上,他剛一立起,我的頭才探出,結果我和王寡婦同聲尖叫,我一個搖晃,從狗順身上摔了下來,把他也帶了個狗啃呢,後來我們被大人狠狠打罵了一頓,當然也成就了一段村裡的美談。只是狗順這小子後來總是耿耿於懷,說,早知道是王寡婦在院子里洗澡,他就自己先看了,結果什麼都沒看到,摔了一跤不說,還被打了一頓,虧大發了。只是這些事情早已經埋在大腦的深處,今天被狗順情急之下勾引出來,倒也讓我這些年來一直沉悶的大腦有了些許生趣。
狗順聽我怒罵他了,終於長吁了一口氣,嘻嘻一笑道:「呵呵,還好,你還記得我,剛才真把我急壞了!以為你不認我了呢!」
我笑罵道:「你小子這些年光顧著看女人洗澡去了,一點音信都沒有,還怪我不認你,你自己先檢討一下。」
我本意調侃他一下,重新喚醒昔年兄弟之間的深情厚誼,好好交流交流。熟知他剛輕鬆這一小會,立刻就又火燒火燎地惶急道:「五淵兄弟,你家在哪裡,我去找你,見面再說!」
我大吃一驚道:「什麼,你在北京?」
和狗順結束通話后,我心情立刻陷入了低谷,我做夢也沒想到狗順會來北京找我,我這幾年在北京的飄蕩生活,我並不想讓家裡人知道,不是丟不起這個面子,我是怕老父母傷心,怕他們為我擔憂,我不能給他們什麼回報就已經很不孝了,如果還讓他們為我擔憂,那就是更大的不孝。可是狗順如今竟然找上門來了。
我能怎麼辦?雖然我這段時間在中關村賣A片,已經勉強能夠養家糊口了,也就是每月交了平房的房租之後,還有一些余錢足夠我一天三頓都有饅頭和盒飯吃,甚至我一度節衣縮食,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積蓄,以備不時之需。但這些小錢無論如何也不夠我找個大地方擺拜闊,好把狗順應付過去的。可不耍花樣的話,狗順要是知道了我的生存狀況,回家告訴我的父母,那可怎麼辦呢?
我在這裡急得風生水起,束手無措的時候,狗順已經不給我思索的機會了,他來到了我正在等他的地方,打電話問我在哪個方位。在我的指點下,他緩緩出現在了我視線的正前方。
一看到我,他奮不顧身地跑了起來,直到來到我的跟前站住,我們都傻傻地凝望著對方好久一言不發,十多年不見了,變化再不大,也已經面目全非了,不過兄弟之間的那種情誼卻無論如何也是歲月的塵灰掩蓋不住的,一種淡淡的喜悅從彼此的心頭裊裊升起,狗順胖了很多,黑了很多,站在我面前,象座黑鐵塔一樣壯碩,不過卻難掩他那一臉的風塵和疲倦。
可能我的變化也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吧,他直愣愣看著我說:「沒想到你是這個樣子!」
我預感到他可能以為我在北京這種尊貴的地方工作,應該也是滿身貴氣一臉堂皇才對,哪想得到我會是這樣一種賣A片的猥瑣樣子。
我苦笑了一下,說:「你來之前也不打聲招呼,也得讓我有個準備啊,這麼火急火燎的,說吧,找我什麼事?」
狗順卻並不回答,見面的喜悅瞬間就被一直掛在臉上的慌張所替代,他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才牽著我的胳膊說:「走吧,去你家裡再說吧!」
事已至此,我也沒有辦法了,我不可能不讓狗順去我那裡,那樣太沒兄弟義氣了,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到時懇求狗順為我保守秘密罷了。
狗順的心情似乎很沉重,我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加之心裡心事重重,一路上,我們誰也沒說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能自拔。
越逼近我那個草堂,我心裡越是難過,此時已經不僅僅是擔心在狗順面前沒面子了,而是狗順的突然出現擾亂了我的平靜生活,勾引起了我對過往辛酸歲月的綿綿回憶,那種淡淡的憂傷,便縈繞在我的心頭,久久不能排解。
狗順似乎對於我領的路很不適應,因為這裡已經差不多算是城鄉結合部了,而且我鑽的都是小街陋巷,這與他之前心中所料腦中所想肯定差距不小,所以他臉上開始浮凸出疑惑的神情,直到我將他領到一片廢棄的廠房旁,走進一個荒僻小院里來到一間牆體已是斑駁陸離的簡陋磚房門前時,他已經毫不掩飾他的驚訝,微皺著眉頭,將他游移的目光四處咂摸一遍后最後回到我的面上定住,臉上有個大大的問號,我微笑著點頭示意,然後無視他的驚疑,開了門率先走了進去。
他隨後跟了進來,隨手把門帶上了,我指著一把快散架的木椅子給他讓座后,就轉身去牆角一張破圓桌上拿熱水壺給他倒水,我一側身發現他還傻獃獃地立在屋中央,面上神情變幻不定,沒有就座,我目光掃及那把結構鬆散的椅子,意識到它可能經受不住黑鐵塔的重量,恍然大悟道:「抱歉,狗子,屋裡太寒磣了,你就隨便坐床上吧。」
然而我話音剛落,尾音尚在屋裡悶響,便再聞撲通一聲巨響,讓我完全始料不及的是,我面前象座大山一樣雄偉的狗順,我印象中一個鐵骨錚錚的鋼鐵漢子,竟然在我面前雙膝著地跪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