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怡寧居父女鬧意氣
大老爺給老太太請了安,又陪著老太太閑話幾句,辭了出來回到外院書房。見了幾個清客相公,處理幾件衙門裡的差事,眼見天已經擦黑了。這時那個叫作秋綾的小丫頭進來回道:七姑娘跪足了一個時辰已經回自己的小院去了。大老爺不在意地揮揮手,沒說什麼就叫她下去了。
對於這個七女兒,他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更是想都不願意想起,因為每次想起她都會勾起一段極不愉快的回憶。
有管事進來問他要不要現在傳飯,他覺得並不怎麼餓,就搖頭道:「過一會子再說,你去把二少爺三少爺叫過來,我有幾天沒見他們了。」大老爺這一生,讀書、娶妻、做官都很順遂,美中不足兒子生得不多。只有兩個兒子,還都是庶子,難免就有些膝下荒涼的感覺。這些年來,他年紀越來越大,對於兩個庶子也越來越重視。眼看著兩個孩子就要去考童子試了,他更是不敢放鬆。
管事的答應著下去了,不一會就帶著二少爺承業和三少爺承宗屏息靜氣地進了書房。一進屋,兩個少爺便跪了下去:「給父親請安。」
「起來吧,站在一邊說話。」語氣十分不善。他其實對兩個兒子都十分疼愛,但在大楚,講究的是嚴父孝子,抱孫不抱兒,兒子怕老子是規矩,打罰都是平常。父子間不像是親人,倒像對頭。
兩個兒子起了身低著頭站在一邊,大老爺啜了一口茶,問道:「今兒幾時散的學,先生講了什麼?」
「回父親的話,」承業回道:「慮著府試院試的時間近了,傅先生上課的時間就比以往長了些,最近幾日都是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今兒兒子們各寫一篇文章,傅先生改了我們的文章,又講了半個時辰的《論語》,時辰到了才散學的。」
大老爺見他應對得體,雖然年方十五,卻已長了一身好皮囊,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意思,很像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就有幾分滿意。他對這個兒子還是有幾分偏愛的,再看看一旁的承宗,雖然沉默寡言,但卻處處透著一股老成沉穩,年紀比承業要小著好幾歲,但是那種沉凝的氣度竟比哥哥還要強上幾分,不由更是高興。
就教訓起了兒子:「你們都是我楊家的子孫。我們楊家沒有別的,靠的就是讀書養氣,在學問上頭下功夫。老太爺在你們這麼大的時候,舉人都已經考出來了,再看看你們,吃飯穿衣多少丫頭婆子伺候著?這一次不說別的,都把童子試給我過了。尤其是業兒,你已經十五歲了,若是再沒有個秀才的功名,楊家沒有你這樣不肖的子孫!」
「兒子省得了!」兩個人連忙躬身答應。
「難得有點時間,我要好好考校一下你們的功課。」想了想,沒有拿剛剛講過的《論語》,卻隨手抽出一本《中庸》來,指著承宗道:「宗兒先來。」接著就考校起他們的功課來。
承宗不慌不忙,顯得胸有成竹,先按要求背誦了一段書中內容,又講解了一番經義,大老爺雖沒說什麼,臉上的神色卻越見緩和。
問完了承宗,大老爺還是很滿意的。轉頭又問承業。承業這時卻手心裡冒汗了。這些日子,嫡母那邊送來四五個的女孩子,長得都很水靈。他最是憐香惜玉的性子,其中又有一個叫黃鶯的,不但長得裊裊婷婷,還頗有幾分才情,勾著他不是吟詩就是作畫,便是先生講學的時候,都是心猿意馬的,散了學哪裡有時間溫書?
在外頭,小廝們又攛掇著他認識了幾個京城裡的浮浪子弟,見他是首輔府的公子,哪個不緊著巴結,這些人裡頭什麼歪瓜裂棗沒有,在他們的引誘下,整日里呼朋引伴,下館子開詩會,雖還不至於眠花宿柳,卻把課業荒廢了不少。
如今老頭子問起他的功課,他便有些期期艾艾的。一段《中庸》背得磕磕巴巴。經義也解釋的驢唇不對馬嘴。
大老爺越聽越生氣,狠狠一拍桌子:「你這個孽障,怎麼你的功課不進反退,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承業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父親息怒,兒子愚鈍,惹您生氣了。回去兒子一定頭懸樑錐刺股,努力上進,再不敢惹父親生氣了。」承宗見哥哥跪了,自己站著不好,便也在他的旁邊跪下了。
承業不說還好,越說大老爺越生氣,一個茶杯就扔在了他的腳邊,「啪嚓」一聲摔個粉碎,連茶帶水濺了承業滿褲子都是。「你以為你的那些腌臢事我不知道!我是看你年紀已經這麼大了,給你留著體面!不知道自省自警,小小年紀就知道拈花惹草,你看看你腰裡帶的那是什麼東西,一個荷包用嫩紅色的,你是個女人么?」
一陣臭罵,承業唯唯應著,一句話不敢回。大老爺罵了一陣,最後吩咐:「你現在就給我出去,跪在你自己的院子里背一個時辰的書。到童子試之前,除了家學里讀書,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自己院子里讀書,若敢踏出院門一步,我打折了你的狗腿!滾!」
打發了兒子們出去,又將平日里服侍承業的幾個小廝叫進來盤問一番,小廝們戰戰兢兢的,只說二少爺循規蹈矩,偶爾出府也是以文會友,並無旁的。大老爺見問不出什麼,只好吩咐道:「好生伺候著!哪個要是敢帶著哥兒學些有的沒的,別怪我知道了手辣,我將他活活打死了喂狗!」見小廝們一個個嚇得兩股戰戰,也就讓他們下去了。
他煩躁地在書房裡走來走去,想起柳姨娘幾日里影影綽綽的,總在向自己暗示著大太太不安好心。大太太這個人他是清楚的,刻薄小氣不能容人,看她一直沒有短了業哥兒的用度,本來還以為她終究知道顧全大局,想明白了她未來的依靠總歸要著落在這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庶子上頭。
眼見著業哥兒越來越不爭氣了,難道這竟真是大太太攛掇的,大太太竟安了這樣惡毒的心?
他和大太太的感情早就淡了,大太太看不慣他寵愛柳姨娘他也是知道的。可是大太太畢竟是太后的侄女,就算自己這個做丈夫的,也總要給她留幾分體面。
真是越想越煩躁。
正好這時候管事又進來問他是否要擺飯,大老爺便道:「你去二門上回一聲,今天我在太太那裡用飯。」
怡寧居得到消息的時候,大太太已經吃過了晚飯。大老爺已經有日子沒來正院了,大太太急忙吩咐小廚房趕著做幾道大老爺平日里愛吃的菜肴,又在丫頭的服侍下換了一身衣服,重新梳了個髻,插了幾支珠翠首飾。剛捯飭完,大老爺就進了院門。
大太太忙將大老爺迎進堂屋,說道:「老爺還沒用飯吧?我已經叫小廚房的人預備下了,很快就得了。下廚的是馬貴家的,你平時最愛吃她做的菜。」丫頭們端了溫水進來,大太太接了,親自侍候他凈手洗臉。
「你歇著吧,這麼些丫頭呢,讓她們伺候就是了!」大老爺看她忙前忙后的,又處處為自己想得周全,不由也有幾分感動。
畢竟是三書六禮娶回來的正房太太,又有那樣顯赫的娘家,大老爺從來就沒有寵妾滅妻的想法。
大太太不無幽怨地說:「你難得到我這裡坐坐。平時我就是想侍候你,還沒有這個機會呢。」大老爺聽得有些心虛。
簾籠一挑,八姑娘雨馨進來了,大太太心疼這個嫡親女兒,都十二歲了還不讓她自己出去辟院獨居,依然養在正院裡頭。
大老爺用挑剔的眼光看著雨馨,八姑娘刁蠻任性,雖是嫡女,卻不得大老爺喜歡,平日大老爺不怎麼來怡寧居,八姑娘承歡膝下的機會就比較少。見她穿得周周正正整整齊齊的,只是眉宇間滿是佻脫任性,大老爺心裡微微不悅,眉頭就不由皺了起來。
「給父親請安!」八姑娘大大咧咧請了安,在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下。大老爺看了兩眼笑道:「倒長高了些」。
大老爺表情的細微變化瞞不過雨馨。她是個直筒子,一點就著的炮仗性子,大老爺寵著荷風院的柳姨娘並一雙子女,她早就頗有微詞,聽了這話更是生氣,嘴角微微上翹道:「父親整日里一顆心全系在二哥哥五姐姐身上,自然沒空理我。」
語氣中隱含著的一絲譏諷大老爺又怎麼會聽不出來。他不由沉下臉來,將粉彩茶碗狠狠往桌子上一頓:「有你這麼和父親說話的嗎?多大的人了,一天只知道惹是生非,在閨學里和衝撞姐姐,在院子里打罵丫頭,真不知道你的規矩學到哪去了?」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雨馨更氣,遂冷笑道:「難道父親看見我們吵架了?怎麼知道不是五姐姐欺負我,而是我衝撞了五姐姐?難道五姐姐說的就成了事實了不成?是,我也好,七姐姐也好,反正錯的總是我們。在您的心裡我們這些女兒,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五姐姐的一根寒毛!您問問這些下人,誰不知道七姐姐穩重寬厚,柔順知禮,被五姐姐欺負一通不說,還不是被您又罰跪又禁足的!您要是看我不順眼,乾脆也把我禁足好了!」
內院是藏不住秘密的,雨瀾被大老爺處罰的消息,里裡外外早就全知道了。雨馨聽了大生同仇敵愾之意,現在更是堅決站在雨瀾的一邊。
大老爺氣得臉色鐵青,伸手指著雨馨道:「你這個孽障,別以為你母親護著你,我就不敢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