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輕煙散入五侯家
鞭炮聲劈里啪啦,花轎臨門。
牛氏親自攙扶著新娘子出了門,送上花轎,乾嚎了幾聲。
迎親隊伍晃晃悠悠,耀武揚威離開,牛氏袖子遮著臉,見花轎遠去,轉身便回府內,命人死死關了大門。
廳內,張小姐聽得那鑼鼓聲遠去,還有些心有餘悸:「爹,娘,那個小女孩兒,真的是慈航殿的人?」
張發財若有所思:「那樣的身手,還有那令牌……白三兒一看就腿軟了,跪地直叫祖宗呢,哪裡能是作假的。」
張小姐還有另一方面的憂心:「爹,慈航殿那麼大名頭,我們這麼做……使得么?」
張發財咬牙切齒,一臉的大仇即將得報:「我們還不是給逼得走投無路了!但事兒既然做出來了,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據說慈航殿出來的醫者,雖不是官,卻等同五品官的勢力,尋常的朝廷官員都不敢為難他們,名頭大正好,才能壓得住那尉遲家!誰讓他們仗勢欺人想強納強娶的,也不虧我跟你娘在街頭吹風吹了這一個多月……」
張發財拭淚,說到這兒,想到自個兒好不容易保養得白細的臉皮都被風吹糙吹黑了,有點悲從中來,想到尉遲家或許要倒霉了,又轉為欣喜。
張小姐繼承了張發財的機智和牛氏的細心,追問道:「可,那女娃看來有些……萬一……她也給尉遲家害死……」
「呸呸,據說慈航殿的醫術能夠起死回生!而且這位姑娘,看樣子……」張發財正欲竭力讚揚,忽然回憶起無艷的容貌,咽了口唾沫,「樣子、樣子嘛的確就其貌不揚了些,但是她是玄字型大小的弟子!好久沒聽過慈航一葦玄字型大小的弟子出山了,哪會輕易給人害死……」
牛氏正急急回屋,見父女兩人竟在這關頭扯起龍門陣,喝道:「干你娘!什麼玄不玄的!閑扯什麼蛋,趕緊趁著這個空閑把東西收拾收拾,明兒若是萬事大吉才好,若是不行,咱們就得逃命去了!」
張發財回過神來:「我瞧著這小女娃兒年紀不大,人卻是個有底氣的,何況她也提了那樣的條件,不至於就害了我們,但你說得對,我們也要兩手準備才是……」
夜漸漸深了。窗外有蟲兒在聲聲地叫,無艷打了個哈欠,捏碎剩下的兩個花生,塞進嘴裡咯吱咯吱吃了,吃過後了,又覺得口有些干。
這洞房裡居然沒有其他丫鬟婆子,早在送她進來之後,那些下人就唯恐避之不及般退出去了,只留她一人在此。
無艷聽周遭無人,便扯下蓋頭,透了口氣。
忙活這半天,從張家化妝,換衣裳,到上轎,進了尉遲府,被安排著拜天地,無艷被擺布著行著行那,倒覺得這規矩繁瑣的有趣。
只是一直蒙著蓋頭,難免氣悶。
其實,起初無艷並不想答應張家人,畢竟代人成親,實在離譜。
起初無艷想,由自己出面,前來尉遲府相勸,讓他們暫時擱置這門親事。
誰知張家三人聽了,叫苦連天,哭天搶地,原來這幾日他們遍請城中有頭臉的人物說情,卻都無功而返,到後來,不管是誰上尉遲家,尉遲家人都閉門不見,且讓人守著城門,不許張家外逃。
無艷聽了這些話,心想這尉遲家也太作威作福了些,怎能強逼人嫁,怪道張家人惶惶不安,一副死到臨頭之態,或許這尉遲家真有什麼不妥,以婚嫁為名,暗中謀人性命?
「扶危濟困,行俠仗義」乃是慈航殿的行事宗旨。
且聽張發財說家有十多家的綢緞鋪子后……無艷腦中一轉:或許,這的確是個「扶危濟貧行俠仗義」的好機會。
她救下的那小乞丐兄弟兩個,正愁無處安身,且看這架勢,青州府恐怕也有許多如這乞兒兄弟遭遇的可憐孩童,不知有多少在街頭凍餓倒斃,或者被白三兒那樣的地痞凌虐壓迫而死,想到那小乞兒咬的血肉模糊的手指,無艷沒法兒讓自己撒手不管,畢竟一件事既然攬下,便要善始善終。
因此無艷便向張發財提出,要他一間鋪子,而鋪子里所有的進項,都用來照料如此無家可歸的孤兒們,這也是個長久之計,若是能夠造福百姓,就答應張家所求,倒也無所謂。
無艷想的快活,不由擺了擺腿,心道:「師父若是知道我如此能幹,必然會大為開懷。」
無艷干坐了會兒,想來想去,不覺有些餓了,幸好桌子上有些點心吃食,芝麻糕,茯苓糕,桂花松子糖,花生糖之類。
無艷聞了聞,撿了幾塊嘗了嘗,只覺桂花松子糖很好,花生糖尤其可口,又甜又香,入口酥脆。
不知不覺,無艷吃了小半碟,看著空空的碟子,覺得有些太不像樣,於是把剩下的幾塊重新在碟子中心擺放了一遍。
無艷拍拍手,見旁邊還有一壺茶,摸摸還是熱的,她正覺口乾舌燥,當下提起茶壺,一邊隨意打量這新房。
房間頗大,還有幾扇窗戶,都沒有關嚴實,只要她願意,即刻就能逃之夭夭。
無艷挑了挑眉,一邊看著新房布置,邊揚頭喝了口茶水,茶水入喉,覺得有點怪,她摸摸喉嚨,打開茶壺蓋聞了聞,果真嗅到一股淡淡奇香。
無艷皺著眉,把茶壺放回桌上,探手入懷,掏出銀針,在自己右手食指上輕輕刺了一下,剛要推拿,門外忽然有響聲傳來。
無艷忙後退到床邊,手忙腳亂坐下,直著脖子看著門口,忽然間覺得奇怪,噗嗤一笑,才又把蓋頭拉下來。
門果真吱呀一聲開了。有人進來,還不止一人,磕磕絆絆往前。
無艷垂眸,從蓋頭底下,看見三個人的腳,中間那個,坐在床邊靠著她的地方,床也隨著一沉。
其他兩個撒了手,其中一個笑道:「你看看鎮兄,堂堂大男人一個,酒量卻這樣淺,才喝了幾杯就醉的不像樣了。」
另一個說道:「宋大哥你就饒了我哥哥吧,醉成如今這幅模樣,還怎麼洞房,豈不是苦了我這嫂子?」這說話之人,卻是尉遲鎮的二弟尉遲昆。
那宋大哥大笑兩聲,俯身上前:「鎮兄,鎮兄?」
他家了兩聲,不見回應,便說:「想必真醉糊塗了,卻是我的罪過了?讓嫂夫人獨守空房了,只不過,過過這個坎兒倒也挺好,我可聽說,鎮兄那話兒是帶鉤兒的,委實厲害,能把女子的肚腸都……所以前幾個新娘子才……」
尉遲昆忙咳嗽,將他的話打斷:「宋大哥,你也醉了!快快跟我出去吧!」
宋大哥醉得厲害,嘻嘻笑道:「不成不成,我得鬧洞房呢!鎮兄,你醒醒,不如你讓我看看那話兒是不是真的,呃,帶鉤兒……我也是替嫂夫人安危著想,先驗驗……嘻……」
尉遲昆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拚命拉住他:「宋大哥,快快打住!嫂子,我們先出去了,你照顧著哥哥……」
無艷努了努嘴,從紅蓋頭底下見兩人拉拉扯扯,雙雙退了出去,房門又關上了。
新房內一片寂靜。
無艷扭頭,蓋頭底下,看到身邊躺著很頎長的一個身子,一動不動。
無艷的手放在膝蓋上,忍不住抓了抓裙子,她的手指剛一動,尉遲鎮便嘀咕了聲,含糊不清,又翻了個身。
無艷見他重新靜下來,略鬆了口氣,想到姓宋的方才所說,歪著頭想了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轉頭看看尉遲鎮,他像是死了一樣沉沉地躺著,空氣中有股濃烈酒味散開,果真醉得不輕。
無艷見他半側身躺著,一隻手臂壓在身下,另一隻手搭在旁邊。
無艷端量了一下,便俯身過來,她的蓋頭流蘇垂下來,在他身上輕輕撫過,無艷伸手想去捏他的手腕,誰知尉遲鎮喉頭嗚嚕了一聲,手臂一伸,雙手並起,枕在臉下面,重又呼呼大睡。
無艷呆了一呆,只好扭身,一條腿半跪在床上,鍥而不捨地又追向尉遲鎮臉上去,想要趁著他醉把那手拉出來,起碼先把一把脈,她頂著蓋頭,眼前有些看不太清,隱約見到流蘇在那人露出的小半兒側臉上劃過。
流蘇晃動,可見底下那人的半邊臉容,鼻樑筆挺,雙眸緊閉,竟是挺長的眼睫毛,並濃黑劍眉,修出很好看的輪廓。
忽然手上一熱,無艷摸了摸,又捏了捏,反應了會兒,才知道自己竟摸到了尉遲鎮的臉了,最後捏的,卻是他的鼻子。
摸著陌生而溫熱的**,無艷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再去探索他的手,尉遲鎮忽然低低咕噥了句什麼,然後身子挺了挺,他居然從床上爬了起來。
無艷撤手的功夫,尉遲鎮已經坐起來,他彷彿對她視若無睹,只極快下了床,走了開去。
無艷正在想要不要在這時候跟他攤牌,耳畔卻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她起初沒在意,忽然想起一件事,抬手將蓋頭掀起,匆忙叫道:「別喝!」
正在桌子邊上,手中握著茶壺喝了一氣的尉遲鎮聽到聲音,緩緩轉身,最後一口茶水正咽下去,猛地看到眼前的女子,差點又把茶水噴出來。
無艷眼前,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一身喜服,劍眉星眸,鼻直口方,相貌堂堂,英俊的頗為大氣,但臉上卻無絲毫喜色,也沒什麼醉意,雙眸清清冷冷。
他淡淡站在那裡,通身有種渾然天成的沉穩氣質,筆挺如劍,又不動如山。
無艷心中頭一個念頭便是:他怎麼好像沒喝醉……那之前又是怎麼回事?
既然露了面,無艷索性起身:「這茶水不能喝。」
尉遲鎮看著她,眉頭略蹙,聽了無艷的話后長眉挑了挑,聲音也很平靜,帶很淺的一點疑惑:「你……為什麼不能喝?」
無艷來不及回答,便握住他的手腕。
尉遲鎮察覺她溫熱的小手碰到自己,頓時皺眉,一抬手避了開去:「你幹什麼?」
無艷抬手去夠他的手,尉遲鎮身量極高,見她不依不饒地,當下把手往上擎起,無艷踮起腳尖,腳下站立不穩,頓時撲到他胸前去。
尉遲鎮失了耐心,扶著她肩頭令她站穩,腳下後退一步,眼中更透出嫌惡之色,心道:「這女子竟主動地投懷送抱……」
無艷抬頭看向尉遲鎮,兩人在瞬間目光相對。
尉遲鎮望著她的眼睛,察覺對方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只是這張臉……臉色微黃,同樣地淡色眉毛,容貌著實平庸不說,且右邊臉頰上,不知何故,竟有一團痕迹,不知是外傷,或者是天生的胎記,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但這張臉自然跟「美貌」兩字,相差甚遠。
巴掌大的小臉,稚嫩青澀地模樣,纖瘦未長開的身體,方才她撞上來,只勉強到他胸口……
尉遲鎮皺眉:這孩子最多應該只有十四五歲。
尉遲夫人迫不及待想要長孫的心情可以了解,但也不至於飢不擇食到這個份兒上。
尉遲鎮面上露出一抹冷笑:「你是誰?」
無艷見他識破,卻並無驚悸慌張之意,反而笑道:「你喝的茶水裡有很厲害的葯,我給你解毒,我不是張家小姐的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可好?」
尉遲鎮原本如淵渟岳峙,此刻便像是冰封雪凍的寒山了,由內到外地散發幽幽冰雪之意:「你到底是什麼人?想來幹什麼?是你在茶壺裡下藥?」
無艷見他誤解了,急忙搖頭:「不是我,我也中了毒,你看……」她伸出先前刺了一針的手指,指頭上還殘留一點血。
尉遲鎮掃過她細嫩的手指,又聽到她的聲音……這女娃兒生得難看,倒有一把好嗓子。尉遲鎮心中想著,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異樣。
尉遲鎮面上仍然不動聲色:「不是你?你一味說茶里有毒,那究竟是什麼毒?」
無艷眨了眨眼:「其實也不算是毒,起碼對有些人來說……」
尉遲鎮看著她的眼神越發奇異:「你到底是何意思?」
無艷本來覺得他可能是知情的,但看到尉遲鎮的反應,就知道他也蒙在鼓裡:「這裡頭有惹意牽裙散。」
「什、什麼?」尉遲鎮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
「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各等分,磨成末,放在茶酒之中,服下之後,有助於行房……」無艷忽然注意到尉遲鎮的眼神越來越亮,她頓了頓,聲音越來越低,「你……要不要我幫你解?」
「說的啰嗦,這不就是春藥么?」尉遲鎮看著這莫名冒出來的女人,手要腰間輕輕一壓,壓制腹中的竄動,眼神像是要殺人了,暗中咬牙:「不妨說來聽聽……你想怎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