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一片孤城萬仞山

94一片孤城萬仞山

無艷自跟尉遲鎮認得,便對他的為人很是欽敬,以至於不知不覺傾心於他,自然無法容忍有人當面斥罵貶低尉遲鎮,聽孫錦堂左一句右一句罵個不停,無艷哪裡能忍得了。

無艷自小在山上長大,全然不知什麼權貴威嚴,之前連進宮見皇帝都視為平常,對孫錦堂,自然也不客氣,她又哪裡知道,這關外關內,普天之下,沒有人敢這樣跟老將軍說話。

尉遲鎮當然知道不對,急忙替無艷請罪:「老將軍恕罪,無艷只是無心之語,並無冒犯之意。」

孫錦堂橫眉冷眼,盯著無艷悶聲不吭地往前走了幾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也敢在老夫面前高聲放肆!尉遲鎮,你跟這種粗野無知的丫頭廝混一起,可見老夫並沒有罵錯!」

孫錦堂之前很是瞧不起尉遲鎮,甚至出言譏諷侮辱,尉遲鎮卻毫無怒意,然而聽他如此說無艷,卻不由皺了皺眉:「老將軍,無艷從小與世隔絕,雖然有些不通世事,不懂什麼繁文縟節,但也只真性情罷了。」

孫錦堂沒想到尉遲鎮竟會為無艷辯解,有些愕然之餘,緊鎖雙眉看向他,眼中透出厭惡之意,道:「呸!之前還以為你是堂堂大丈夫,鎮守山西總也有幾分威名,不料竟也是個沉溺女色之輩,算是老夫看走了眼!」

尉遲鎮聽他復又罵了起來,卻只不卑不亢道:「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尉遲鎮始終只是尉遲鎮,不值得誇耀,也不至於不堪。」

孫錦堂見他竟不示弱,大怒:「混賬東西……」

無艷在旁,聽著尉遲鎮出言維護自己,正覺高興,見孫錦堂不依不饒,破口大罵,無艷又氣又是無奈,便道:「唉!你不要再發火啦,你的臉色已經很不好,再這樣亂叫亂嚷只會越發頭疼!」

孫錦堂一愣,竟沒再繼續罵下去。

尉遲鎮拉住無艷,趁機道:「老將軍,我只是路過,至於彭鉞,他跟我有舊日情誼,不好就裝作不認得的,是我不該拉他喝酒,害他誤事……如果論罪,也是該記在尉遲鎮身上。」

他們說話的這功夫,那邊彭鉞跟一干軍官都怔怔地看著,此刻天越黑了,風沙也越大,隱隱聽到風捲起塵沙發出嗚嗚怪叫的聲音。

無艷把蒙面的巾子系的緊了些,又往尉遲鎮身邊靠了靠,也跟著說:「對啦,你幹嗎要打彭大人,他明明是你的兵,你因為鎮哥哥而打你手下的人,豈不是很傻?」

孫錦堂眉頭又是一皺,尉遲鎮忙對無艷低低道:「星華,別做聲。」

孫錦堂眼神閃爍不定,忽地脫口問道:「你叫她什麼?」

尉遲鎮一愣:「老將軍……何意?」

孫錦堂又看無艷一眼,幽暗的燈籠光芒下,只見到面巾紙上一雙璨然如星的眼睛,孫錦堂愣了愣神兒,面上原本的凌厲跟盛怒之意竟極快淡去。

無艷看看孫錦堂,又看尉遲鎮,想說什麼,卻又因尉遲鎮的吩咐而忍住。

孫錦堂卻不再看兩人,他默默地轉身,掃了一眼轅門之下的那一堆人,原本負責責打彭鉞的士兵本來偷偷地停了手,見狀,卻又怕惹怒了孫錦堂,忙又舉起棍子來作勢預打。

彭鉞亦緊閉雙眼,準備接受臀上痛擊,忽地卻聽蒼老的聲音道:「夠了!真要把人打死么!」

眾人大為意外,連同尉遲鎮在內,都看向孫錦堂,卻見孫大將軍冷冷道:「備馬,回大營。」說罷,他竟不再入雞鳴驛營房,只是往外而去,幾名隨身的侍衛軍官見狀,趕緊跟上。

彭鉞獃獃地看了會兒,還不肯相信自己居然就給如此輕饒了,眼看孫錦堂的身影要沒入黑暗,他急忙從凳子上翻身起來,大聲叫道:「多謝老爺子開恩!」

孫錦堂卻頭也不回,充耳不聞般,翻身上馬,大喝一聲,馬蹄聲如驚雷般極快遠去。

尉遲鎮亦沉默恭送,只是不知為何,就在方才孫錦堂轉身之時,給尉遲鎮一種很奇異之感……同方才初次相見時候那樣威風凜凜……大不相同的感覺。

無艷靠在尉遲鎮身邊兒,眼看孫錦堂離去,不由喃喃道:「這樣大的風沙,他還要走夜路……豈不是很危險……」

尉遲鎮抱住無艷的肩,他心中對孫錦堂忽然息怒離開的事很是不解,聽到無艷低語,便道:「怎麼了,你方才還當面兒對老將軍不客氣來著,這會兒卻又為他擔心了么?」

無艷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尉遲鎮:「他的身體好像很不好……」

尉遲鎮心頭猛地一跳,凝視無艷雙眸,正要問話,那邊彭鉞卻被人扶著,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尉遲鎮忙低頭在無艷耳畔道:「乖,別說話。」

無艷不明所以,悶悶地應了聲。

正好彭鉞來到跟前,嘆道:「大哥,我服了你,你跟老爺子說了什麼?竟說服他竟饒了我?」

尉遲鎮道:「大概不是我的緣故,是老將軍本來就是想嚇唬嚇唬你罷了……何況罪不在你,你也只是被我連累,老將軍還是很能分清是非曲直的。」

彭鉞吁出一口氣,道:「方才差點嚇死了我,以為小命不保了……對了,這兒風沙大,咱們進屋說話吧。」

尉遲鎮笑了笑,陪著他一塊兒往內而行,問道:「從這裡到大營,要多遠?路可好走?」

彭鉞道:「到玉門關的話,也要十五里,晚上風沙這樣大,總要走一個時辰才能回去……所以我沒想到老爺子居然會這個時候來到雞鳴驛,弄得我措手不及。」

尉遲鎮道:「老將軍回去路上可安全么?」

彭鉞道:「說起來老爺子就是這個性子,性起了就如風一樣,神鬼皆怕,雖然路不太好走,但也阻不住他老人家來去,且還有侍衛呢。」

說話間,便進了裡頭,彭鉞轉身要落座,屁股沾著凳子,頓時又跳起來,嘴裡嘶嘶叫痛。

是夜,便歇息營中,第二日清早,尉遲鎮便跟無艷來向彭鉞辭行。

彭鉞有心挽留,但也知道兩人有事在身,於是親自送他們出了七八里地,眼見前頭隱隱地都能看到玉關城牆了,才帶兵回去。

尉遲鎮同無艷兩人直奔玉關而去,此刻將進八月,塞外此處,早晚都冷如冬日,中午卻又因日光太烈,讓人炎熱無比,氣候十分詭異,有時候連續幾日刮怪風,甚至會飄下雪來。

幸好今日天色不錯,可見湛藍晴空跟遠處山巒輪廓。尉遲鎮卻擔心自己不熟這塞外氣候,萬一變了天,起了風沙,很容易迷路,因此跟彭鉞分別後,尉遲鎮打馬急行,不敢耽擱分毫,不多時便到了玉關城外。

此刻城門已開,也有來往客商出入其中,因是關外要塞,守門的士兵須不時盤查過關通牒,尉遲鎮到了跟前,把彭鉞給的令牌出示給小兵看,小兵肅然起敬,順利放行。

尉遲鎮跟無艷入了城,便翻身下馬,邊走邊看。

這玉關原本是荒涼之地,孫錦堂自年少時候便來駐紮,那時候才不過三兩個士兵,一座荒城,逐漸地卻成了如今這般規模,大小竟不輸尉遲鎮駐守的太原,尉遲鎮細看,他是行家,自然也懂,見這城牆內外各處的軍事工事井井有條,士兵們機警幹練,而來往的百姓跟客商們亦源源不斷,行人神態閑散,物品也算豐富,這一切,自然多半是因孫錦堂這幾十年來的鎮守。

無艷見這樣的塞上風光,很是喜歡,又因天晴沒有風沙,她便將面巾扯下,拉著尉遲鎮四處觀看。

尉遲鎮見她興高采烈,他自也放鬆,樂得陪著她亂逛,見有什麼新奇好玩兒之物,便給她買了,有什麼噴香新鮮的吃食,便也買來給她吃。

兩人進城后,轉了半個時辰,無艷已經吃的嘴角流油,眼睛也看了個飽,卻還興緻勃勃絲毫也不覺得累,尉遲鎮卻怕她腿腳會受不了,便拉著她去投棧。

尉遲鎮照舊要兩間房,店東笑眯眯道:「客官,因這兩日是盂蘭盆會,來來往往的客商甚多……只剩下一間房了,你們是兩位?住一間倒也使得。」

尉遲鎮有些為難,無艷道:「盂蘭盆會是什麼?怪不得外面好些人。」

店東見她生得十分美貌,但因此處是關外要塞,客棧里見多形形□□的客人,因此倒也不怎麼大驚小怪,掌柜便道:「本來是例行的祭祀,為了這麼多年來戰死沙場的將士們舉辦水6道場,畢竟這麼多年,也多虧了他們才能保住天下太平……漸漸地便成了盛大節日,關內塞外的客人們都會來此交易,什麼珠寶啊牛羊啊絲綢啦,什麼都有。」

無艷聽得津津有味,尉遲鎮卻咳嗽一聲,對她道:「這裡只有一間房了,我們再去別家看看。」

店掌柜聽見,便道:「客官,別家都不用問了,再晚一點,連客棧都沒了,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這兒都沒房間了,好些客人都睡在街上呢。」

無艷大驚:「街上也可以睡?」

店掌柜見她瞪圓雙眼,骨碌碌很是可愛,他也樂得多嘴,正要解釋,卻見外頭有幾個身背背囊的客人進來,一人道:「已經走了兩家了,再沒有房的話,我可受不住了。」

另一個便來問掌柜道:「掌柜的,可有房間?」

店掌柜遲疑著看尉遲鎮:「客官……」

尉遲鎮當機立斷道:「我們住了。」

店掌柜眉開眼笑,對那兩個客人道:「抱歉,沒有房間了。」那兩人甚是失望,嘀嘀咕咕地出門去了。

尉遲鎮心中嘆息,心想晚上大不了便依舊打地鋪罷了,卻聽無艷仍追著掌柜的問:「街頭怎麼睡?晚上不是很冷么?」

尉遲鎮跟無艷進了房內,尉遲鎮便將所帶所買之物妥善安置,無艷見此地無床,卻是夯實的土炕,十分欣喜,便爬了上去,躺在炕上,攤開手腳,十分舒服。

尉遲鎮放置好東西,回頭見她全然放鬆之態,忍不住笑笑,摸摸茶壺還是熱的,便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無艷吃了口茶,便又滿足地嘆了口氣,在炕上滾來滾去,尉遲鎮啼笑皆非,道:「走了一個時辰,不累么?」

無艷摸摸肚子凸出的地方,苦惱說道:「不累,就是有些吃撐了。」

尉遲鎮差點笑出聲來,無艷抬頭,道:「聽說晚上還有好玩兒的,待會我們出去看好么?」

尉遲鎮倒了杯茶慢慢喝了口:「總算是到了地方,便隨你就是了。」

無艷又舒了口氣:「我喜歡這裡,沒有那麼多人盯著我看。」

尉遲鎮聽了上半句,正覺得好奇,聽到後面一句,卻又忍俊不禁,看著無艷抱著被子的恬靜安樂模樣,尉遲鎮忽地想到一件事:「星華……」

無艷「嗯」了聲,卻閉著眼睛不動,尉遲鎮道:「我有件事不明白,昨日,你為什麼說老將軍的身子不好?還說他會頭疼?我看老將軍的反應,倒好象是被你說對了似的。」

無艷睜開眼睛:「啊……是這個,雖然當時有些看不清,但是我見他沖你大叫的時候,額角青筋暴漲,而且他的手指……會不自覺地彈動,這可不是個好的徵兆。」

尉遲鎮心頭髮緊:「是什麼意思?」

無艷遲疑著,道:「他一定有頭疼之症,但手指那樣彈動的話……我怕……」無艷皺著眉,想不到合適的形容,隔了會兒,才說道:「是了,就好像是一根弦,若是綳得太緊,就會……」

尉遲鎮駭然:「竟會那樣嚴重?」

無艷聽出他有些懼意,便道:「也不一定,我沒有仔細看,或許……是我看錯啦。」

尉遲鎮心中七上八下,垂眸想了片刻,便道:「星華,這些話,你千萬別跟其他人說,知道嗎?」

無艷眨了眨眼:「好啊,為什麼?」

尉遲鎮道:「孫老將軍……這一身干係甚大,總之,他不能出事,或者說,不能傳出他出事的這些消息,尤其是在還不確定的時候。」

無艷點頭:「好啊,我聽你的,誰也不說。」

尉遲鎮看著無艷認真之態,不由地展顏一笑,然而他心裡卻仍有些慌慌地,彷彿哪裡覺得不安生,想到昨晚孫錦堂的反應,除了因無艷說中他的病痛之外,彷彿還因為……尉遲鎮又喝了口茶,勉強壓下心底的念頭。

兩人歇息片刻,無艷便又纏著尉遲鎮陪她出門玩耍,尉遲鎮見她興緻甚高,自然陪同,何況根據鏡玄所說,叫無艷來玉關……那便是已經到了地頭,多轉轉倒也是好的。

兩人從城南轉到城北,無艷終於有些累了,尉遲鎮見她略帶疲累之態,便忍不住故意逗她:「你現在玩得累了,晚上怎麼辦?」

無艷生怕他不許,忙道:「我晚上也要玩。」

尉遲鎮大笑:「你這小傻瓜,留神貪玩,累壞了身子。」

無艷哼了兩聲,嘟起嘴來,彎下腰去揉自己的腳。

尉遲鎮搖搖頭,將她拉起來:「真的累了么?你過來,我背著你。」

無艷呆道:「這怎麼好?」

尉遲鎮笑道:「這又有什麼不好?」

無艷問:「你不累么?」

尉遲鎮道:「你忘了我也是行軍打仗的人么?這點兒路怕什麼,平常穿著鎧甲帶著兵器,加起來大概都比你重了。」無艷被他說的心動,她又惦記著晚上要出來玩耍,當下索性就爬上尉遲鎮的背,尉遲鎮身形高大,輕輕快快地背起無艷,又往前走。

無艷趴在尉遲鎮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心中甜蜜之極,如同開了一朵歡喜的花兒,時而趴在他身上做假寐狀,時而抬頭看街頭風物,快活無比。

幸好玉關南來北往的奇人異事多,兩人如此,倒也並不格外惹人矚目。

尉遲鎮見轉了這半天,想無艷必然也餓了,便有心找吃飯的地方,如此轉悠了片刻,忽地聽到有個聲音驚駭叫道:「小姐!」

尉遲鎮一愣,順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卻見在自己身側不遠處,站著個身材矮胖的婦人,大概四五十歲,雙眼直勾勾地,正盯著他……背上的無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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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與天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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