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幡然醒悟卻已遲
章節名:第三十五回幡然醒悟卻已遲
玉瀟然清晰地感覺到,幾口湯下肚,體內流動的內力便彷彿被凝結一般,使她渾身瞬間動彈不得,連帶著這個你說完,她便發覺自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面色大變,瞬間明白了過來,大意了,方才在慕容修文帳中,他把霜因喚進來,是因為一則是彼時慕容修文一定心神不定,二則便是他二人衣衫不整,他為了顧及她,必然會叫一個女子進來送自己回營,但是,慕容修文明知自己不喜霜因,絕不會讓之去而復返送什麼凝神湯來。
只是因為一來霜因突然間的示弱,再加上她一心覺得霜因是他的親信,所以對她再怎麼有敵意也不會違背他的命令,再則,最重要的是,她從那邊過來,心神便一直恍惚不定,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般,所以,種種原因之下,她才讓霜因鑽了空子。
青謹曾經說過,天下有那麼幾樣東西,並非是百毒不侵之身就能抗拒的,瓏緹早知自己身份,所以瓏緹會對症下藥,而霜因跟隨慕容修文日久,必定也是知曉自己身體特質,是以今日之事,便是早有圖謀的。
她在陷入沉睡之前,看到了霜因絕美的容顏之上,籠罩著瘋狂的表情,心便在剎那間跌入了地獄。
她忘記了,愛情讓一個人瘋狂,她從來都知道,霜因對慕容修文的心意,但今日,卻因為種種原因而疏於了防範!
玉瀟然是被一股熱浪灼醒的,時值深秋,有如此灼熱的氣息,實屬不應,她瞬間想到了一處,心下便沉了幾分,睜開雙眼,便看見霜因銳利的雙目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她只一眼,便證明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此處是九浮樓五十里之外的斷崖,人稱回頭崖,因為,這山崖的下面,並非是水,而是一片灼灼流淌的火熱岩漿,灼熱的氣息不斷自崖底噴洒而上,儘管高達數萬丈,但她身在崖頂,卻依舊覺得熱浪一遍又一遍地襲人面,之所以叫回頭崖,就是因為,尋常人就不會到這裡來,莫說是險峻的地勢,單單是崖底瞬間可熔鋼鐵的岩漿,便足以讓人望而卻步。
玉瀟然依舊不能動彈分毫,動了動雙唇卻發現自己能發出聲音,但卻有幾分嘶啞,她面色沉靜看向霜因:「為什麼?」
「我早說過,你是個妖女!」霜因冷笑一聲,「你害了我家主子那麼多,如今,我替他一併討回!」
「你要殺了我?」玉瀟然眼神淡淡,看著面色冰冷眼底閃著瘋狂之色的女子,下一刻,便眼底一沉,霜因要殺自己,早就殺了,何須等到現在!她聲音一冷,「霜因,你這麼做,你家主子可知道?」
「哈哈哈哈……。」霜因突然仰頭大笑,聲音放浪不已,一陣熱浪自崖底撲了上來,「赫連捧月,哦,不,玉瀟然,到現在你還這強作鎮定,我告訴你,今日我既如此做了,那我就沒想著會有回頭路,我家主子為你犧牲了太多,如今,你也該為他犧牲一次了!」
「你說什麼?」玉瀟然眼睛一眯,「你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霜因停止大笑,而後蹲下身子狠狠地捏上她的下顎,聲音咬牙切齒,「我做什麼,我在幫你呀,你不是一直都想見到那個人嗎?你放心,他馬上就來了,你們馬上就可以相見了!」
「誰!」玉瀟然渾身一緊,在灼熱的空氣中,血液瞬間如同被凍結一般,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誰?難道你心心念念的不是龍延拓嗎?」霜因又是一聲冷笑,「你放心,他馬上就來了!」
「你瘋了,他不會來的!」玉瀟然冷笑一聲,但聲音里的顫抖卻剎那間出賣了他慌張的情緒。
霜因嘖嘖了兩聲:「瞅瞅,瞅瞅,我一提到他的名字,你的整個心都亂了!我真替我家主子感到不值,成親一多載,他為你容忍了那麼多,可你的,你的心中,可真有一點點他的位置,若非今日你有大用處,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鐵做的!」
「霜因,我知道我對不起慕容大哥,可這都是我的錯,與他人無關,你要怨就怨我,今日我就在這裡,你殺了我吧,我玉瀟然要是哼一聲,便叫我永世不得超生!」玉瀟然渾身不能自已的顫抖,定定地看著霜因,「況且,就算龍延拓來了,又能怎樣,你覺得,我會比一個天下還要重要?」
「嘖嘖……」霜因蔓延鄙夷地看著玉瀟然,「你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蕩婦,明明已經嫁了人,卻依舊惦記著外面的野男人,瞧瞧,我一提到他,你該有多慌張,你願意用生命來換取心上人的平安嗎?我告訴你,我偏不讓,我要為我家主子討回公道,我要為他奪取天下,我知道,你不會真的幫我家主子,你這假惺惺的女人,保不齊省野之戰,便是你和外面的野男人來合謀陷害我家主子的詭計!」
「霜因,你冷靜一下,你聽我說……」玉瀟然心中一沉,看著霜因愈發瘋狂的面色,企圖說服她。
「冷靜?」霜因厲喝一聲,打斷了玉瀟然的話,「自從你的出現,我早已不冷靜了!永寧城外你被自家兄弟圍困,我家主子替你擋下的那一劍,你知道他是怎樣的九死一生嗎?從那一刻起,我便發誓,我發誓要你生不如死,哈哈,你看到了嗎,看到這山崖下紅艷艷的岩漿了嗎,多美啊,人若掉下去,必定屍骨無存,我想,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活不成了吧!」
「是,你可以把我丟下去,我毫無怨言!」玉瀟然看著霜因,再偏首看了一眼崖底,翻滾不已的岩漿宛如一條巨大的火龍,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吞噬別人的生命。
「你想死嗎?」霜因冷冷道,「我偏不殺你,你死了倒一了百了,痛苦的是我家主子,我還沒蠢到這種地步!」
「那你想做什麼?」玉瀟然面色突然沉了下來。
「我殺了龍延拓,既報復了你,又幫我家主子取得了天下,豈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霜因得逞般笑道,絲毫不在意玉瀟然的冰冷的目光。
玉瀟然不屑冷笑一聲:「就憑你?」
「有你在,不怕他不就範!」霜因面上滿是癲狂之色,「就算你要挾不了他,那也無妨,大不了,今日我帶著你從這回頭崖上跳下去,有你做墊背,我倒也不會孤單!瞧瞧,說話間,這不就來了!」
霜因抬首看向遠方,似在示威般向著玉瀟然一笑,而後一把將她從地上撈起,讓她看清楚遠處疾馳而來的身影。
霜因選得是個好地方,此處獨立一座山頭,四下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便可一覽無遺,不必擔心有人潛進,也不必擔心有人偷襲,所以,她一手控著她,便可清楚地掌握整個大局。
玉瀟然遠遠地,便看到那一襲紫色的飄逸身影御馬而來,靈羽天生神馬,腳踏山石如履平地,幾乎十步一丈地飛奔而來,襯得馬背上眉眼精緻的男子,彷彿破天而來的戰神,墨發飛揚,衣袂飄飄,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馬背上的男子微微抬首,晨曦的光芒下,眼底飛快地閃過未明的情愫,鼻端細密的汗珠在晨曦中流光溢彩,唇畔依舊噙一抹如花般的淺笑,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邪肆而放浪不羈。
來人頃刻間便至山崖下,下一剎那便棄馬飛身而起,飛揚的長袍如驚天的飛鴻,隨著他姿態翩然地自山林間揚起優美的弧度,他足尖輕輕一動,便一躍數丈,向著崖頂毫不遲疑地掠來,恍若山間穿梭不已的驚鴻,不多時便攀上了高高的崖頂,剛一抬腳,便聽霜因冷冷道:
「站住!」
龍延拓紫色的身影一頓,下一刻便微微眯了眼笑意盈盈,聲音在灼熱的火浪中漫不經心:「朕當是誰叫朕來呢,原來是平和帝的妻子和婢女,怎麼,大戰在即,想使詐?」
「龍延拓,你休要裝作什麼都不知,你若是不知,看到我送你的玉佩,怎麼就馬不停蹄趕來了!」霜因緊緊抓著玉瀟然不放,定定地注視著龍延拓的一舉一動。
「笑話!如君令是朕號令四方的令牌,突然有人拿如君令相要挾,朕自然要查個究竟!」龍延拓的從容不迫捋了捋衣袖,神情散漫,竟還找了個地方斜靠下來,十分具有閑情雅緻,「到時你們,一個是平和帝的親信,一個是枕邊人,你們這唱的是哪出?大戰之前,讓朕放鬆一下心情嗎?那這場戲,你們不應該找你們的皇上來看嗎,找朕作甚!」
「裝瘋賣傻!」霜因冷冷一笑,「你若真的不知,那你為何隻身一人前來,應天帝那貼身侍衛,應該沒跟來吧!」
「來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龍延拓不緊不慢答道,聲音中意味不明,「不過,來得也不虧,能看到平和帝這一家的好戲!」
霜因畢竟是慕容修文身邊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自然不笨,她面色一變,聲音有些驚慌:「你……你什麼意思?」
「這等一家團聚的日子,必然少不了平和帝!」龍延拓不緊不慢答道,「你給朕的那封書信,朕已經原封不動地轉交給了平和帝,相信此刻,平和帝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而朕,自然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你……」霜因面色不自覺白了白,氣急敗壞地瞪著龍延拓,良久之後,她又再次笑了,「差點被應天帝您誆了去,我送你書信時已近拂曉,你火急火燎趕來的時間就已經不夠了,哪裡還有時間去通知我家主子,更不會有時間去半路設伏!」
「你怎麼知道朕做不到!」龍延拓面色依舊,眉眼裡的風華不可一世,彷彿這天下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他聲音散漫如常,「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朕做不到!」
霜因渾身一凜,毫不懷疑這人說得話,並非是因為她心中對著這人有什麼欽佩之情,而是因為這人與自家主子明爭暗鬥數年而未見高下,可見也不是她能衡量出個深淺的,她抿了抿唇,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面上又再度湧上瘋狂之色:「就算你半路設伏,那又如何,我家主子,也未必會上這個當,我只要趕在你動手之前要了你的命,你就是白忙活一場!」
「要朕的命?」龍延拓輕笑一聲,似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荒唐的笑話,「就憑你?」
他的輕蔑和嘲諷,給了霜因極大的刺激,她眼中閃過狠戾之色,素手高揚,已經帶了身後的內力,而揚手的方向,正是玉瀟然的手臂,這一掌下去,必定是卸掉了整個手臂,她動作如此,眼睛卻是狠狠地盯著龍延拓,滿是威脅。
「好吧好吧,朕承認,朕是為了你手中的這個是別人妻子的女人來的!」龍延拓眼底光芒一閃,漫不經心出口,卻恰好在霜因的手落下之前將整句話說完,而後看著她停下的手臂,雙手向頭上一枕,好似依舊無事一般,「說罷,你想怎麼做?」
「龍延拓,我的事情,與你有何干係,你快滾!」一直沉默不語的玉瀟然,終於出了聲,猶如臘月里的寒冰,冰冷刺骨,毫不留情的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也對,你的事情,與朕有何干係,所以,朕在這裡,自然也與你沒有干係了!」龍延拓姿態未改,狹長的雙目,若有若無地瞥向了玉瀟然,言語里卻是耍起了無賴,他越過玉瀟然看向霜因,「你繼續,不必理會這個女人!」
「龍延拓,我已是慕容修文的妻子,你這麼做,我本分也不會領你的情!」玉瀟然身不能動,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龍延拓,奈何他卻無論如何再不肯看她一眼,只漫不經心地看著霜因。
霜因一手緊扣玉瀟然脈門,另一隻手輕輕一揮,一卷黃色的絹帛便落在了龍延拓手中,她聲音冷冽:「簽了這降書!」
龍延拓接過降書的動作優雅從容,彷彿那不過是一卷再普通不過的布匹,微微低首去看那寫了字的絹帛,絲毫未曾在意玉瀟然殺人般的眼神。
玉瀟然見龍延拓絲毫不予理會自己,轉向霜因:「霜因,你家主子一向心高氣傲,不屑那些歪門邪道,就算你真的因此為他取得了天下,你可知道,如他那般心高氣傲的人,取天下靠的都是真本事,若他知道這天下時這樣得來的,他可會心安?你這是將他推上不仁不義的絕路!」
她的話,果然奏了效,霜因渾身一頓,面色不禁白了白,似在遲疑,良久之後,她冷笑一聲:「你果真是巧舌如簧,看來,我是不應該給你開口說話的機會了!」
霜因話音剛落,便瞬間抬手點了玉瀟然的啞穴,只聽龍延拓似極為不耐地掏了掏耳朵:「早就該如此了,這女人實在是聒噪地惹人厭煩!」
「少廢話,快簽了這降書!」霜因冷哼一聲,不知是因為玉瀟然的話,心情已經煩躁了極點,還是已經失去了耐心。
龍延拓大致看一眼降書,而後毫不遲疑,修長的指尖放入口中輕輕一咬,便沾著血跡在絹帛上留下龍飛鳳舞般的幾個大字,而後再也不看一眼,輕輕一甩,便將絹帛丟進了霜因腳下,聲音淡淡:「還有呢?」
他必然知道,霜因的要求不會如此簡單。
此時心中最為震撼的,就是玉瀟然的,在龍延拓毫不遲疑地簽下降書之際,她眼中的清淚,便不自覺地掉了下來,她本以為,在這個男人心中,天下勝過一切,但在此時此刻,她方知,她錯了,錯的一塌糊塗,她甚至在他拿刀降書的那一刻起,她還在懷疑,在這個男人心中,必定會舍她而取天下,以至於那一刻她雖有心阻止,但是內心深處,卻依舊有一個自私地想法,希望他能夠舍天下而取她,但這一刻真正來臨之際,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
佛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是,儘管她不願意承認,她也知道,霜因以她為要挾,那麼龍延拓,或許是凶多吉少了,陷入瘋狂的女子,從來是不是這麼輕易地就能打發的。
宿命是如斯殘忍,在她大徹大悟的那一刻,卻不曾留給她誠心悔過的機會。
她想,她這一生,是要完了,不僅如此,她更是害了他的一生,她,的確是個禍害。
龍延拓雖未向她表達過要救她的隻言片語,但卻以實際行動,來告訴了她一個殘忍的結局,這個男人給她的愛,從來都是霸道地不容商量的,他一步步侵入她的內心,硬生生地擠入她的生活,到最後,竟又搶嫁給了一個她無法承受的結局。
果不其然,只聽霜因冷冷道:「自廢武功,自斷手筋!」
她說罷,一把鋒利的匕首,便「錚」地一聲刺入他面前的山石中,入地三分。
匕首入地,卻彷彿深深地插入了玉瀟然的心臟,淚眼模糊間,她看見他拿起那把鋒利的匕首,頷首斂眸,放在手中細細地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