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個傻子
「直到那年中秋,我如同每一次佳節前去宮中看她,夜慤帝也如之前一般,在陪著他的紅奴皇后,倒是有心,送了一壺梅花釀,然後我和她都喝了酒,她醉了,對我哭訴夜慤帝的冷落,而我發現那酒有問題后已經為時已晚,酒里有宮廷特有的媚夜香,我二人度過了最荒唐的一晚,釀成了大錯……次日我怒火中燒前去夜慤帝宮中行刺,方才得知他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我與他之間的兄弟義氣,他的一句成全,毀了煙兒也毀了我,我一時無法接受,自那日起便頹廢花街終日喝得爛醉,覺得是自己害了煙兒,再也不敢踏入宮中探望她。時間久了,傷口也就不那麼痛了,我這才拋開一切闖蕩江湖,只為了能夠忘記煙兒,忘記過往的一切苦果。」
夜煜聽得入神,許久方才頹然的問道:「所以,我便是你與母妃錯誤之下的苦果?」
「不,」雷天逸忙說,「煜兒,你別這麼說,不管錯對,也都是我一個人造成的,你的母親她什麼也沒錯,她本就不愛我,從來都是我一廂情願,而你,就更沒錯了。我從未後悔,得知煙兒生下你那刻,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不管你信與否,你是我此生死而無憾的慰藉,如若還能再回到當年,我依然會愛上你的母親,不過,我會在她未嫁之時帶走她,讓你正大光明的做我雷天逸的兒子。」
「哼,你憑什麼以為我願意做你的兒子?」夜煜冷笑,「按你所說,母親知道我並非皇子,而是你雷天逸的兒子,父皇並未阻攔,她還不是依然留在宮中?她沒有選擇你,從來都沒有,你覺得,我會選擇你?」
夜煜已經相信了,他甚至連「本王」二字也不再說了,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籌謀多年的計劃,終究變成了一個可笑的鬧劇,這比他敗給夜慤帝敗給夜煌,對他的打擊更大。
他失敗了,是他能力不足,可是如今,是他根本就沒資格,他對那個位置的渴望和掠奪,僅僅是他覬覦別人的江山,哈哈,多麼滑稽?他就像個傻子!
雷天逸苦澀的笑了,「煙兒的心不在我這兒,我不怪她,可是孩子,江山不是我們雷家的,你去爭去搶,到頭來只會落得千古罵名,我雷天逸雖然算不上什麼人物,可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遭人唾棄……」
「呵,自古以來便是成王敗寇,夜氏半壁江山還不是滅了雲國獨孤氏的天下?到而今誰還記得獨孤氏當年的輝煌?又有誰敢唾罵夜姓君主?」夜煜狠狠地說,「你最讓人痛恨的不是其他,正是這份懦弱!若不是懦弱,你怎麼會被夜慤搶了心愛的女人,又怎麼會拋下母親和我?」
雷天逸被堵得無話可說,夜煜笑得越發陰狠,「所以,我不會相信你說的話,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如何?現在在天下人的眼中,我不是你雷天逸的私生子,而是夜國銳親王,是夜慤帝和蘭貴妃的兒子。」
「煜兒……」
「你放心,夜慤和你一樣懦弱,他也不敢將此事公諸於眾,因為貴妃與人私通,這等醜事皇家承擔不起,他不會讓自己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所以,今天本王無論如何都要下山!夜煌想趁著本王不在登基,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天下姓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將它踩在腳下,本王就是它的主人!」
來自夜煜身上那股子霸氣,的確有著君臨天下的氣勢,雷天逸也愣住了,作為父親,他的確是失職了,但他能說這樣的兒子讓他蒙羞了嗎?
他不能,反之,這樣有氣魄的兒子,他應該值得驕傲。
夜慤帝不可能對夜煜如何器重培養,他一度放任著夜煜的囂張和暗中勢力,不過是想為當年的事贖罪,他亦覺得對不起雷天逸和蘭霏煙,所以才會讓蘭貴妃執掌後宮,甚至處處對她縱容忍讓,外人只道是他昏庸,可雷天逸卻不那麼認為,他心知那位曾與他稱兄道弟的夜慤帝,其實只是累了,心有愧所以放任蘭霏煙的作威作福,心有愧所以不計較夜煜的韜光養晦,可若這一切威脅到他的江山,他就會是不再沉睡的雄獅,一如這回他寫信讓他與兒子相認,目的也不過是保得他兒子的江山罷了。
「早聽聞銳親王殿下氣度不凡,看來傳言果然不假,只是,凡事還需量力而行,你自認為了解夜慤帝陛下,卻忘記了,如今與你爭著江山的,不是陛下,也是太子殿下,相信他與殿下一樣,為得到皇位會不擇手段,」司空笑道,「想必殿下還不知道,這次你手下那個被你親手送上太傅之位的左宴大人反戈的原因,並非他不夠忠誠,而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何出此言?」夜煜蹙眉,難道是花雲裳以前那個小丫鬟?
「聰明如殿下,相信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左宴大人投靠太子殿下,其實就是聽了夫人的意思,懷疑殿下你對他失去了信任,想用太傅一職與他劃清界限,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他為了謀求更好的待遇,自然選擇了即將登基的太子殿下。」
「你到底想說什麼?」
「左宴大人跟隨殿下多年,太子卻能在短短數日之內收買人心,你以為他當真是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人?」
「司空閣下的意思,是本王謀略還不如夜煌?」
司空淡淡的笑了,「在下可沒這麼說,只是讓殿下多個心眼,這世間想將天下踩在腳下的人何其多,可誰有那樣的本事?你說家師懦弱,在下卻以為不然。」
「哦?」夜煜挑眉,「願聞其詳。」
「師父乃是大愛,他愛蘭貴妃,所以希望她能幸福,他深知愛要相伴方能心安,是以寧願自己備受思念的煎熬,亦要讓蘭貴妃伴在君前,至於對殿下,師父自覺愧對,方才不敢見你,這不是懦弱,是怕殿下為難。」
「他現在告訴我,不也一樣為難了我?」
「殿下真的覺得為難嗎?在失望和不甘的同時,你就沒有一點輕鬆?」
司空的話像是一記重鎚,悶悶地砸在夜煜的心上,不可否認,他是鬆了口氣,這些年,他為了得到江山,失去了太多,也背負了太多,很累。
「殿下,你可曾想過,你做了皇帝,又能如何?」司空問他,「你是能得到天下人的愛戴尊崇,可是,你將來的人生就不再屬於你一個人,你的愛要兼容天下,你的情要心繫萬民,你再也無法體味到尋常人的快樂,一旦鬆懈,便會受到萬千唾棄,時時刻刻都要堤防身邊人的居心,或許從你登基那一刻開始,便有無數雙眼睛等著你坐下的江山,他們中亦有人會韜光養晦,等上十年二十年,拿捏好了時機要搶奪你的皇位,甚至連你的子女,也會為了這個位置反目成仇……殿下,你告訴在下,這樣的日子,當真是你想要的嗎?」
司空向來話就少,今日這番話,就連雷天逸也不得不驚訝,什麼時候他淡泊的大徒弟,也會這般了解天下大事了,難道,他恢復記憶了不成?
「司空閣下一再強調情愛,難道也有著尋常人所有的快樂,鍾情哪家姑娘?」夜煜問得別有深意,似乎在試探什麼。
司空面色如常,淡淡道:「殿下說笑了。」
夜煜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可本王……我多年忍辱負重苦心經營,單憑你們幾句話,就要我放棄一切,你們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煜兒,為父是為了你好,」雷天逸低頭思索了片刻,語重心長的說,「如果你當真對皇位這般執著,我也不想阻攔,不瞞你說,此次夜慤帝書信給我,一來是希望我留下你,二來,則是因為天生異象,祁瑞山莊後山將現奇珍異寶,據說是上古遺物至寶鳳吞,自古以來便有得鳳吞者得天下,為夫也幫不了你什麼,你若現在下山,此去必定兇險,但若能得到鳳吞,便是顛覆了夜氏王朝,也定能得到天下人的擁戴。」
「鳳吞?」夜煜目光閃爍,他怎麼會沒聽過這件寶物,當初螢兒曾開玩笑說她身懷奇寶名曰鳳吞,說是只要娶了她便等於得到了天下,可後來小丫頭見過大祭司,便再也不對他這般說,糾纏著他娶她了。
螢兒去世時,也提到鳳吞,當時她是自縊,留下一方絲帕,當時他過於悲傷也未曾在意,之後他隨手放在身上,也不知何時竟弄丟了,至於寶物倒真沒見過。
「沒錯,我雖然不曾見過此物,但近日夜觀星象,的確發現祁瑞山莊近日有事不同尋常,並非我有意攔著你,但你此時下山,定然不妥,你且自個兒尋思尋思,」雷天逸說,「這麼多年為父愧對於你,還有,你的母親,既然這是你與她的心愿,為父願意盡全力幫你。」
得到雷天逸的支持,本是夜煜此行最大的目的,可聽他這麼說,他卻一點喜悅都沒有,腦海里反覆想著司空的話,亂糟糟的讓他不知所措。
高處不勝寒,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真的是他所追求的嗎?
他記得花雲裳曾經指著他的鼻子說她要的唯一他給不起,曾幾何時,他也希望有個人簡簡單單的陪著度過一生,可是,那個他憧憬的未來中的女主人,死在最美麗的芳華,而今,他只想找個人與他比肩睥睨天下,他要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撼動他的幸福……
那個人,會是花雲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