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忘憂
愛到不愛,愛到放手,小裳,若有來世,可否容我也自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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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註定是一個不平之夜,月上中天,祁瑞山莊竟然來了客人,當時夜煜還沒轉醒,雷天逸便跟隨老管家去了前廳,當看到那位尊貴的客人時,他整個人呆若木雞。
可以說,就連見到傳說中的神鳥朱雀,也不如見到她讓雷天逸驚喜,因為這個人,正是他終身不娶的緣由。
蘭霏煙退去了華麗的宮裝,一襲蘭花色的襦裙,高貴典雅的髮髻也沒有過多的珠釵,僅一根碧玉蘭花簪斜斜插在鬢上,一張素顏未施粉黛,依然美艷不可方物,也難怪當年有「絕艷」之稱,如今年近四十,卻全然看不到歲月的痕迹。
那根發簪雷天逸記得,那是他離開前送她的最後一件禮物,想不到,她還留著。
「煙兒……」雷天逸的聲音有些哽咽,塵封了數十年的思念翻湧而出,幾乎將他淹沒,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一聲呼喚。
「我等了你二十年,」蘭霏煙說,「你不來,我便來找你。」
雷天逸如遭電擊,一雙清明的眼睛儘是不可思議,他不敢開口問,他曾經那般痴戀過的她,不是深愛著夜慤嗎?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待誰好,心明了了,情也就種下了,」蘭霏煙繼續說,「雷天逸,說來你可能不信,當年若你開口,我定然拋下一切隨你遠走高飛。」
「煙兒,是我懦弱,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煜兒。」雷天逸想上前擁抱這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卻又不敢上前,她太美了,而他如今便只是個糟老頭子,他便年長於她,如今與她站在一起,說是父女也有人信。
曾經他就配不上她高貴的出身,而今,他依舊不配……
蘭霏煙卻突然跑向他,抱住他的腰身靠在他懷裡,他知道她哭了,只能仰著頭,不想在她面前落淚。
再多的話一句也沒說,蘭霏煙不曾告訴他,當年她的確對夜慤有過一絲好感,可早在他與紅奴定親之前,便對這個對她無微不至的男人生出了眷戀,嫁給夜慤帝,是家裡人的意思,她違抗不得,而那時的她就曾那麼想過,若然雷天逸願意與她私奔,天涯海角她都隨他去,可惜,這個男人陪著她那麼久,卻自始至終,都隻字未提。
她知道他愛她,愛的辛苦而卑微,可他卻不知道她也愛他,愛得糾結而苦惱。她用她的驕傲與矜持,生生的與他劃出了一道鴻溝,而他則用他的耐力和寬容,巴巴的將愛情化作了等待。
即便彼此都有著自認為不能說的秘密,兩個年紀不小卻為彼此險些誤了終身的人,闊別多年重逢之後竟然能夠心照不宣。
「煙兒,你怎麼會來這裡?」祁瑞山莊地處偏僻,她那般嬌生慣養,來此應該吃了不少苦頭吧。
蘭霏煙面色微醺,不好意思說自己思念,便道:「天逸,煜兒如今身在何處?」
「煙兒,是我大意,讓煜兒受了點皮外傷,不過沒有大礙。」雷天逸解釋著,尤恐她擔心。
「帶我去看看他吧。」蘭霏煙說。
兩人一道去夜煜的院子,途中蘭霏煙給雷天逸說了這些天宮中的各種變故,太子夜煌即將登基,花雲月聽說銳親王失勢,竟然去皇宮大鬧,結果被夜煌囚禁,當夜就在地牢中自盡而亡。
當然,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就無從得知了。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太傅大人以前的禁軍統領左宴,夜煌倒是個惜才之人,對背叛夜煜的左宴敬重有加,甚至還把紅丞相的小女兒許配給他,這門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雖說他有個侍妾采盈夫人,他也對太子反對過,可拗不過家裡老將軍,這門親事也算定下了,而那個據說與他真心相愛暗地裡也機關算盡的采盈,到頭來也終究只能做個侍妾而已。
朝中時局已定,大多數之前支持銳親王的臣子都倒向了太子,所以現在夜煜即便回京也無濟於事了,所以蘭貴妃來此,主要的原因是為了保全自己兒子的性命,將他留在祁瑞山莊。
當然,來見雷天逸也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事。
「煙兒,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雷天逸想了很久,終於問出了口。
「何事?」
「既然你心中有我,這些年為何要培養煜兒,要他爭奪皇位呢?」夜煜原本對那個位置沒那麼大的野心,但蘭貴妃一直便是將他往儲君的位置上推。
「哎,」蘭霏煙嘆了口氣,「煜兒落得今天的地步,都應該怪罪於我啊。」
「煙兒快別這麼說,是我不好,若非當年拋下你們母子,我們一家三口也不至於分隔兩地。」
「可憐我們的煜兒,都怪我當年誤會了……」蘭霏煙思及此,面露悔意,「我一直以為你離開我是陛下逼迫,對他心生怨恨,才有了讓煜兒謀權篡位的想法,而陛下宅心仁厚,因著當年你我醉酒是他一手造成,便覺得虧欠我二人,這麼多年來也是處處對我忍讓,想想,的確是我錯了,他便是有對不住我們的地方,也早該還清了,若煜兒當真篡位,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蘭霏煙說得聲淚俱下,一個不注意險些摔倒,雷天逸便攬住她,兩人並肩緩緩地走著,此時夜深,祁瑞山莊人客少,平素院子里也不掌燈,他們習武之人夜能視物,蘭霏煙這樣的閨閣貴婦,走起夜路來自然有些困難。
「你別自責,好在沒釀成大錯,現在不過為時不晚。」雷天逸安慰她道。
「可是,煜兒那倔脾氣,我怕他不會聽我們的。」蘭貴妃昔日何等的冷艷,在心愛之人面前,卻也只是個小女人,即便身邊人看上去年長她許多,她卻全無半點嫌棄之意。
雷天逸沉默了片刻,說:「煙兒,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只是不知道你可願意。」
「只要能讓煜兒安心留在祁瑞山莊,不再會京都招致禍端,要我做什麼我也願意。」蘭霏煙是真心悔過,夜煜野心勃勃有大半原因是她慫恿,可夜煌一旦登基,夜煜回京就有生命危險,她不得不為自己當年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
「不需要你做什麼,再說便是有難事我也會幫你擔著,豈會讓你一人受苦?」
「那是什麼辦法?」
「煙兒在宮中的日子,可曾聽說過忘憂草?」
「忘憂草?」蘭霏煙不是沒聽說,只是不曾見過。
「對,就是忘憂草,你有所不知,我有個大徒弟乃是紅奴兄長的嫡長子……」
「你說的可是當年的紅子墨將軍?」
「正是,」雷天逸也不詫異,畢竟紅子墨領兵時日補償,短短兩年間可謂是戰無不勝,且年紀輕輕又容貌昳麗,在京都乃至整個夜國都是鼎鼎有名的,「一年前子墨重傷來此,我為了為他療傷,不得不用了一味忘憂草,此草的作用主要是暫時麻痹神經,用以鎮痛,然服用忘憂草,則會忘記前塵往事,如今子墨便忘了過去的一切,在山莊陪了我一年多,從未提起過去的事。」
「你是說給煜兒服用忘憂草,讓他忘記過往?」蘭霏煙問。
「我知道讓煜兒忘了你,你這做母親的心裡會不好受,但這卻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煙兒……」
「天逸,你不用說了,就給煜兒服用忘憂草。」蘭霏煙自認不是個好母親,能讓夜煜忘記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也是好事。
如今他們一家三口團聚,她定會做個好母親,忘掉過往,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在她看來,此計可行。
「嗯,煙兒說好便好,藥房還有幾株忘憂草,我明日便讓煜兒服下。」
蘭霏煙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問道:「對了,大祭司和銳王妃……就是神妃娘娘也來了祁瑞山莊,不知現在人在何處?」
「這……煙兒,這事兒說來蹊蹺,就怕你不信。」
「你說了我自然信你。」
雷天逸將二人及兩個孩子前後失蹤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蘭霏煙蹙眉,道:「煜兒便是為了那個女人受傷的?」
「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煜兒這份痴情更甚當年的你我。」
「可那個花雲裳根本不值得煜兒情深!」蘭霏煙不喜歡花雲裳,「讓煜兒服用忘憂草也好,忘了那個女人對他是好事,至於大祭司失蹤,你還是修書一封寄給陛下為好,我此番來此,他還特意囑咐讓大祭司早歸,真要出了事,想來讓陛下早知道的好。」
「煙兒所言極是,你一路奔波也累了,我帶你去客房歇著,這些瑣事我自會安排,等煜兒醒過來,我在帶你去見他吧……」
「現在去看看他吧,沒見他平安,我怎麼睡得著?」
祁瑞山莊真正沉睡時,月已西沉,有的人將永遠沐浴在這月光中,而有的人,將遺忘了今夜美好的月光。
月光,永遠是那束月光,只是照見的面龐,總是時時變模樣,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是誰出現在誰的夢裡,成全了誰的祈願,誰會為誰悲傷落淚,誰又會成為誰的新歡,一切的一切,都將由時間拉開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