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孟荷一聽,臉色大變,杏眼瞪著扶兮:「你……?!」

「我這次,也是專程來謝謝夫人的。」扶兮看著她,笑意愈深:「如今謝也謝了,那扶兮就不打擾夫人了。」說著轉身便走,孟荷氣的說不出話來,倒是扶玉叫住了她:「阿姐,阿姐剛回來就要走嗎?」

扶兮的身子頓了頓,沒有回頭:「你乖,阿姐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阿姐還會回來嗎?」

扶兮略側面頰,笑道:「阿姐怎麼會不回來呢。」說完便離開了這裡。

不必想,扶兮也知道孟荷恨不得她死在外面,而自己方才那句回來,想必會給她不少的刺激吧,扶兮揚眉冷笑,太多人想她死了,所以她也懶得去一一揣度究竟是何人費盡心思的要她死,是狐狸,尾巴早晚會露出來。

比方這次軍營行刺,孟荷的手段還真不怎麼高明,費盡心思的派人趕去楚境,到頭來也只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扶兮抬頭,滿目都是宮牆,怎麼也看不到宮牆外面的天空。

深沉的宮牆有太多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自從母親去世后,她便時時請命出征,她太想逃離這裡。

如今她又有了機會離開這裡,便也不覺得多累。

月上中天,外面靜的發慌,扶兮的宮內燃著燭火,啪啪的舔舐著燭台,夜風透過門縫刮進來,冰涼的刺得扶兮又清醒了三分。扶兮摸著肩頭苦笑,果然寒冷能夠使人頭腦清明。

本是好好休息一番便出發,洗去一身塵垢的扶兮卻怎麼也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都是穆黎歲蒼白的臉和中箭后的那一笑,那笑容放佛永別。

她掀開被從床上坐起,吩咐宮人備馬,收拾好細軟乾糧,連夜策馬離宮。

駿馬飛馳在官道上,到了丹陽城的時候已是第三日正午,扶兮問過百姓,得知九重宮在城南雲曇山腳下,便又馬不停蹄奔向城南。

扶兮記得幼時來過丹陽城,數年過去,對這裡的印象已模糊,這次再來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覺,這大概就是物非人非。

行至城南時,日已黃昏,遠遠的一座大山的影子出現在視線里,山腳那座山莊也隨之躍入眼帘。

所謂的九重宮,也不過是山腳下的一座山莊。

夕陽染紅了天邊雲霞,整個雲曇山被籠罩著,亦幻亦仙。

馬在山莊前停了下來,扶兮拉住韁繩,翻身下馬,山莊沒有相像的那麼巍峨富麗,也就是尋常商賈家的一幢大房子罷了。

山莊前有大片空地,最前方有兩座石獅,石獅下是一層層的台階,而扶兮此刻正站在台階下一塊塊五寸見方的青磚上。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衣,卻貴氣不減,提著穆黎歲所贈的那把名喚蒼敖的劍邁步向前,一層層的跨上台階,每走一步,放佛離血紅的夕陽更進一步,身上的白衣也更似血一重。

不長的路程,卻似乎走了很久,快要走到盡頭時,眼前大片大片白磚的空地上,有一個人背對著她,手中拿著一把掃帚,不急不慢的掃著灰塵。

扶兮眸中目光一亮,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最後的階梯,來到那人身後,盯著那抹粗布青衫的清瘦身影輕聲問道:「請問,誰是九重宮的宮主?」

一時靜默無聲,扶兮在等他回答,有風拂過,揚起她的白衣似雪,面前的人聞言轉身,握著掃帚笑道:「我就是九重宮的宮主。」

與他相對,心頭略過不小的詫異,目光中是驚為天人的震撼,一時竟有些出神。

那個掃地的男人,不過是個少年公子,穿著粗布青衫,卻是垂感極好,腰束青色祥雲紋的寬腰帶,上面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烏髮用一根髮帶隨意系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髮絲散亂,修眉端目,白皙的臉上一雙眸子緊緊的閉著,頗為惹眼的是遠山眉間那一抹鮮紅如血的火焰圖騰,殘陽的映照下,素雅的彷彿九重天上的謫仙,那容貌竟比女子美上三分的容貌,甚至……甚至賽過父王。

扶兮打量著他,全身上下,縱使乾淨舒心的裝扮,可那粗布青衫,和手握的大掃帚,半點都不像是身後這座山莊的主人:「你就是九重宮的宮主?」

「哪裡不像嗎?」他無辜的面對扶兮,笑的無奈,溫潤的聲音就像暖暖的陽光。

「可你……粗布青衫的……」扶兮頗為委婉的說道。

「我一窮二白。」他似乎猜到了扶兮的心思,簡單明了的回答,不遮不掩。

扶兮看著他書生一般的模樣,清瘦的身子,再次委婉的開口:「你……一定武藝高強」

少年公子溫柔的揚起唇角:「我不會」

「那定是精通暗器醫術了。」

他笑著搖搖頭:「我一介文弱書生,平時不過喝酒吟詩,作畫贈美人,再無其它。」他的聲音十分好聽,扶兮皺眉,遲疑片刻,將疑竇問出:「那你是如何做上這九重宮宮主的?」

少年公子勾唇,笑的澄澈無害:「因為我長得帥。」

扶兮啞然,怔怔的望著他,一時無語,她璀璨而明亮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頎長的身影,傾世的容顏,還有一雙緊閉的雙眸。

忽然發這個人,在轉身的那一刻起,到說完那些話,從頭到尾,都沒有睜開過眼睛。

「你的……眼睛。」

墨言伸手摸了摸緊閉的雙眼,從容道:「它們瞎了。」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彷彿在說著別人的事一般,扶兮有些動容的看著他,旁人瞧了,也許以為他只是一時閉上眼睛,閉上眼睛未必就是瞎子。可是敏銳如貓的扶兮卻感覺的到,他是個瞎子,他扶著手中的掃帚並非為了抓住那樣一個東西,而是一個支柱,他轉一個身,往前挪一步,都要摸一摸手中的支柱。他的額頭略低,若是他的眼睛看得見,所望向的地方不是扶兮的臉,卻是她的胸口。

上天給予了他傾世的容顏,卻不曾給他一雙眼睛。若是這樣俊逸的人有了眼睛,那雙眸中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天下呢?

忽然想起先前聽說過的一句話:男生女相,必定是成大事之人,只是一生所受的磨難也會多於常人。

輕輕嘆了口氣,扶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低了低又低,輕柔的不能再輕柔,淡然的眸中多了幾分惋惜與抱歉:「那外面說的九重宮無所不能都是真的嗎?」除了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她也讓有著一顆姑娘該有的善良心。惋惜的是美中不足,抱歉的是方才自己瞧不起人的懷疑。

墨言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掃帚,面上笑意絲毫未退,也是極致溫柔的聲音,好像春風拂過心房:「你來,只是為了問我這個嗎?」

「聽說九重宮主會治病救人,我想請你幫我救一個人。」

「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墨言的聲音很好聽,溫暖柔和卻不失陽剛的底氣:「我不會救人啊。」

「你不會,可你九重宮不是奇珍藥品頗多,或許也會有什麼奇人異士,江湖傳言不會無風起浪。」扶兮有些急躁。

「這話不假的。」他柔聲細語像是泠泠天籟,晚霞襯的他俊秀的容顏光鮮明亮:「你要救誰呢?姑娘。」

「我的夫君。」扶兮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的未婚夫君,他在戰場上中了箭毒,我想請你救他。」

墨言這會才正經的抬高頭面對她的臉輕聲道:「我能說不可以嗎?」

扶兮的心一緊,墨瞳寸頓漪開幾分悵然色,唇音依舊:「我是楚國公主。」

「那又如何呢?」墨言繼續低下頭掃著地,嘴角笑靨分明。

「我知道世上不會有虧本的買賣,你要的,只要我能給的,扶兮絕不吝嗇。」

「可是……」墨言的音色明顯增了幾分慵懶微靡,扶兮卻未能聽出,「你能給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怎麼辦,扶兮公主?」

「那麼你不妨直說,如何才肯救他。」扶兮有些焦躁,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她乾脆單刀直入。只要能救黎歲,除卻萬里江山,他要的,她都給的起。

殘陽投下了兩人的身影,扶兮的個頭似乎剛好到他下顎。

墨言沒有答話,而是停下動作,將掃帚放置,從袖中取出一抹同衣色一樣的布條,利索的蒙上雙眼,也遮住了大半的烈焰圖騰,轉身走向了屋內。

「進來談吧,外面不冷嗎。」走了幾步,才溫溫的說了一句。

扶兮這才意識到自己單薄的衣衫,風穿透薄衣,似乎真的有點冷。

抬頭時再次怔住,望著那步履矯健,絲毫不像身有殘疾的背影,好半響才跟了上去。

*

尋常山莊一般的屋子,沒什麼奇特新鮮,入內便是大堂,扶兮進門時,墨言已端坐堂上,不急不慢的品著手中清茶,紅木漆桌的另一端也放著一盞清茶,墨言未請扶兮坐,扶兮也不願這般浪費時間,她來,可不是為了喝茶,黎歲的病拖不得。

她站在墨言的正前方,弱柳般的身姿遮住了小半光線,可是這也沒關係,反正墨言是個瞎子,「你想要什麼?」她極力剋制著自己的耐心。

墨言聞聲,放下手中茶杯,額前碎發翻了翻,青布條已然取下,隨手擱置一旁,血紅的圖騰配上那張白而俊的臉,很是妖嬈,他思忖片刻,柔和的笑了笑:「我這裡有葯可解世間百毒,而我,要你最珍貴的東西。」

「最珍貴的東西?」扶兮反問他,雙手卻不自然的握緊,掌心交疊處依稀有薄汗滲出,腦中走馬燈般閃過所有所謂『珍貴』的種種,心一顫,若是墨言看得見,便能發現此刻的扶兮的眉宇已有了幾分不自然,但她的聲音卻還是出奇的平靜,多年打戰,她體會最深,也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便是臨危不亂:「什麼是最珍貴的東西?」

明知故問。

天地寂寥,此刻屋內只有彼此心跳聲交織。

墨言許是故意不答,像是沒聽見扶兮的詢問一般,繼續品著茶。

扶兮目光跟隨著他的動作,想了想,笑有些諷刺:「莫非你要大楚萬里江山?」

『哐當——』

一聲碎裂打破了原本沉靜的屋內,墨言手中的茶杯只觸及到桌角時他便鬆了手,瓷杯碎了一地,茶水四濺,扶兮一愣,有些無措。

墨言總是面帶笑意的,溫柔的樣子讓人很容易親近,好像這個人從來不會生氣,儘管此刻的他依舊微笑著,扶兮卻有些局促不安,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墨言似乎感覺到她的不安,擺擺手蹲下身摸索著撿起地上碎片柔聲道:「無妨,我這眼睛不濟事,手感也愈發不靈了,剛才是不小心。」

較大的碎片被撿起,一些細小的還落在地上,扶兮暗自吐了口氣,環顧了四周,忍不住問道:「怎麼你這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嗎?」

「有是有個丫頭,只是前些個月她跟一個殺豬的跑了,說本宮主日日虐待她,不給她肉吃。」說著苦澀的搖了搖頭:「那丫頭天生嘴饞,又體態豐腴,頓頓要吃半頭豬,宮主我還真是養不起她。」

「那這裡都沒其他人了嗎?」扶兮又問,想不到這人竟潦倒到如此地步,那麼九重宮何來能人異士?那些所謂的奇珍藥物又是從何而來?她有些懷疑是否來錯了地。

墨言聽出她話中猜疑,抿了抿唇:「你真是太過敏感,我只說沒有伺候的人,未曾說沒有旁人。」

「九重宮既然奇珍藥物無數,為何你的眼睛……」扶兮想問為何他的眼睛沒人治好,忍不住問出,但話說到一半卻有些後悔,接人傷疤不是君子的作為。

墨言倒是滿不在意,修長的手指撫上雙眸,他笑了笑,無謂道:「瞎了很多年了,並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醫的好的,小公主。」

「抱歉。」

墨言柔聲道:「無妨。」

「那麼,我方才的問題……」扶兮重新抬起頭看向他。

墨言搖了搖頭,臉上笑意不變:「我要楚國的江山何用?況且,那不是你可以給得起的。我要的,是你最珍貴的東西,只屬於公主你一人擁有。金銀權貴,大好江山於我皆浮雲。」最後一句話說完,天然風流全在眼角眉梢。

再傻的人都能聽出他話中之意。

方才的愧疚憐憫之心頓時全無,扶兮在心底暗暗低咒了一聲:下流!

墨言低笑出聲:「公主莫要在心中咒罵我下流無恥。」

「你!」扶兮氣結:「我不會在心中罵你,我會堂堂正正的罵你!你就是個無恥的下流鬼!」

真不明白,夫子指的這條路怎麼行得通。

「公主,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曾想過我有多冤枉。」墨言無辜道:「我一未逼迫你,二未強迫你,三未壓迫你。」

「你趁人之危,用我的弱點來逼我就範還不是逼迫?」從未見過如此無賴無聊無恥無理取鬧之人,扶兮秀美的臉氣的通紅,握劍的手青筋爆出,若非出於理智,她恐怕早就上去教訓他了。

「但誰讓你有軟肋的呢?」墨言氣定神閑,悠然笑道:「公主非說在下逼迫你,可是門在身後,公主你若是不願意,慢走不送。」

誰讓你有軟肋的呢?

他說的慢條斯理,人都有弱點,好像這個人沒有自己的弱點一樣,扶兮望了他一眼,熱血沸騰又在氣頭上的少女毫不猶豫的轉身,要奪門而離。

只是腳剛要跨出門檻時,腦中又浮出那個人蒼白的笑容,黎歲的毒,若是夫子都解不了,天下恐怕無人再能解,如今夫子指了一條路,縱然是不歸路,可這是她欠他的。

欠了的就不能不還。

若是她踏出這道門檻,迎接她的,恐怕是黎歲冰涼的屍體。她失去的東西可以換來他一條性命,那是值得的。縱然今生做不得他妻也好過參商永隔。

腳步縱是沒有跨出,扶兮抬頭看著遠處的天空晚霞如錦,眉間哀色盡攢。

十七年都無謂生死,此刻的內心卻猶如掉下陷進的驚惶小鹿。

不過這沒什麼大不了,能屈能伸未必只有大丈夫。她這樣安慰自己,然後深吸一口氣,將內心的倉皇盡數斂去,轉過身走到墨言面前,忽的跪倒在地,望向那張俊秀的容瀲,誠懇道:「我只有我自己,我最珍貴的也是我自己,我可以把自己獻給你,但是請你救我的夫君。」鏗鏘的語言置地,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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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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