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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心寧在宿舍里收拾東西。

他此時的心情很複雜,先不說和黑山鎮中的老師同學們感情有些割捨不開,就是對於個人的前途而言,這一步走得是對是錯,他自己也參不透。他能把縣裡下發的相關文件一字不落地背出來,但那些文字並不能讓他感覺到足夠而確定的保障。

人說破家值萬貫,就在這間小屋子裡,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真不少,衣物、被褥、鞋子、書本,外加一些做飯用的鍋碗瓢盆。他把東西一件一件裝進紙箱里,而一些不好帶的就留給劉墅了。

方心寧戀戀不捨地環顧了一下這間屋子,心裡竟泛起些留戀的漣漪:它也許比劉禹錫筆下的陋室,比杜子美住過的草堂要強些吧?牆上雨水的印跡,不正是大自然贈給自己的一幅超現實的畫作?那是駿馬奮蹄?是雄鷹振翅?是卧龍騰天?屋裡的電線接得雜亂無章,不也正是要啟示自己:生活本身就如此,雖然亂,但你還得過下去!

讓方心寧難忘的還有門上貼的一副對聯:蝸居斗室圖厚積,虎陷平陽待薄發;橫聯是;寂寞三昧。這可是他親自操筆寫下的,談不上嚴整,卻是自己內心思想的真實寫照。他當時還擔心別人看了會笑自己狂妄,好在身邊多凡人肉眼,誰有心思去揣摩別人寫了什麼?他們嘛,不過是到集市上花三五元錢買幾副,貼在門上圖個大紅喜慶,又有幾個會認真品品上面那些字?

何梨花果然帶著何強和何苗他們一塊兒來找方心寧。「老師,你真的要搬家嗎?」看到屋裡這麼凌亂,何梨花問。何苗也問:「搬哪兒去?」方心寧說:「還沒定。」何強說:「我們和你幫忙。」何梨花說:「我去喊我爸開車來。」

方心寧看著這些純樸可愛的學生,笑著說:「不用,我還沒定準往哪兒搬哩。」他只能暗笑自己:還不知道往哪兒搬,怎麼就這麼心急地拾輟起東西來呢?他不是怕吃苦的人,他的家就在黑山鎮遠山村,打小沒了爹,應該說什麼樣的苦都見過也吃過,可又是什麼讓他那麼想逃離黑山,渴盼馬上到一個新的環境中去呢?是因為工資嗎?是為季梅婷嗎?還是因為趙亮?方心寧一時還真找不到答案。

方心寧原不是那種很主動的人,從不著意去為自己爭取什麼,這其中當然是有一種擔心,擔心失敗,擔心傷面子,特別是在人際交往方面,索性用惰性為自己包裹上厚厚的防護層。而做老師越久,這種自我防護意識就越強。

可眼下,他必須改變自己。

三個孩子在這兒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才離開。方心寧忽然想到該回家一趟了,去看看娘。這一段時間忙著應聘的事,心裡也不太清靜,他都沒顧得上回家。

他急忙騎上自行車往家趕。

一個人住在遠山村的方母身體不是太硬朗,但卻是個大忙人,不是在農田,就是在菜園,侍弄這侍弄那。

今天,方心寧先到田裡轉了一大圈,沒見著人,就猜肯定是姐來了。

果然,他剛進大門,就聽到娘和姐在家裡說話。

姐越來越像娘了,那話音,那笑容,那步態。方心寧上初中那會兒,本應在黑山鎮中上學,因為另一所學校離姐家很近,就被姐再三地勸著轉到那裡去了。上了三年學,方心寧在姐家吃住了三年,這使方心寧見了姐就跟見了娘一樣感覺親切慈愛。他至今還能背出他上初中時偷偷為姐寫的一首詩。

姐姐,

你是一出古老的戲,

幕後鍋碗瓢盆交響。

母親的幸福安康,

弟弟的天天向上,

你聲嘶力竭高唱!

姐姐,

你逃避多彩的世界,

只為把家擔在肩上。

母親蒼老的欣慰,

弟弟稚嫩的夢想,

你深深勒入肩膀。

一張黝黑的臉,幾道粗而深的皺紋,看上去,娘已經是一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了。自從父親去逝,娘一個人操持家務,嫁走了姐姐,送自己進了大學。一個人的生活,一點兒一點兒地在改變著她。有一次,讀老舍《我的母親》,主人公與母親相似的經歷,竟至於讓他痛哭流涕。

「我的光棍兒子回來了。」方母笑呵呵地說。

姐看了娘一眼,嗔怪她這樣說不好聽。方心寧倒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合適,光棍就光棍唄。而方母這樣說其實是要刺激兒子,希望他能在乎她這句話。

姐跟娘忙活著去包水餃。兩人只要湊到一塊兒,就會有嘀咕不完的話,但有一點,好幾次姐要娘去她家住,娘就是不答應,總說:「哪兒也不去,我有兒子。」

唉,只是對於這個兒子,她又有何指望?

方心寧看著娘和姐姐忙活的身影,心裡滿是自責。

方心寧在家跟娘、姐快快樂樂地吃了一頓餃子。他並沒有告訴她們要離開鎮中的消息,因為他不願意讓習慣於過安寧生活的她們從此為自己多一份擔心。

娘一個勁地讓著方心寧吃,盛上一碗湯給他端過來,下命令似的說:「原湯化原食,一會兒喝了它。」

方心靈說:「娘,你這偏心的毛病是治不好了,回回只給他盛。」方母笑著說:「他小嘛,你讓著他些。」方心靈說:「二十年前說他小,現在都往三十跑的人了,還說他小,那到了八十我走不動了,我是不是還得讓著他?」方母不高興了:「還沒說上媳婦,你說能多大?等你八十?娘早就沒了,也聽不到你這些風涼話了。」

吃過飯,娘和姐自然就談論起方心寧的婚事。

在遠山村一帶,一般輟了學的十六七歲往上的男孩子,大都已經訂了親,按當地的規矩,過年過節還要叫了未過門的媳婦來家裡過幾天「團圓」日子。像方心寧這樣的年紀,已經「超齡」十多年,在整個村裡非常罕見,是貨真價實的老光棍兒。平日里,見不到方心寧還好些,可一到這年呀節呀的,方母可受不了了,就如自己的孩子犯了殺人放火的滔天罪行一樣無臉見人,大門也不敢出。

一會兒,方心靈突然跟娘爭論起來。

方母說:「王家小妮子不錯。」方心靈說:「我也沒說她不好,可是上學少了點。我們村好姑娘多的是,你別操心了,等會兒還是我先跟他提。」方母也不讓女兒:「還是這個好,一個村裡住著,知根知底。」

方心寧從來沒有告訴她們自己和季梅婷的事。他坐在一邊,不搭話,忽地站起身,借口回校有事,逃之夭夭。

姐在身後喊:「寧寧,你回來,姐還有話沒說哩。」

方心寧心想,你不說我也已經知道了,那些好姑娘你還是張羅給別人吧。自己還不至於慘到你們說的那種地步吧?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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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師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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