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天是紅河岸（二十）

西台皇太子暴斃的消息被嚴格封鎖了起來，可是畢竟紙里包不住火,如果不儘快調查死因處理後世,被敵國的探子抓到可趁之機也是遲早的。對於西台王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弄清楚他的大兒子是怎麼死的，而是他的大兒子死後新的王儲人選。垂垂老矣的蘇皮盧利烏馬一世就像是一頭蒼老的獅王，生怕獅群中年輕力壯的雄獅奪取他的王冠。他一邊欣慰於年輕的王子們的優秀,一邊又忌憚著他們的青春與力量,他像所有暮年的王者一樣敏感、多疑。

他開始對前王妃的遺子——凱魯，忌憚起來，生怕這個年輕人掌握權力后將自己趕下王座。哪怕是對著寵妃娜姬雅也沒有了過去的喜愛，他可不會忘了這個女人還有一個成年的兒子！

相比起來,西台王對喬木倒是愈發重用了。倒不是蘇皮盧利烏馬一世對喬木看上眼想要喬木當太子,而是他很清楚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是不可能登上王座的。一個女奴的兒子也妄想繼承王位？別開玩笑了！在西台王心裡,賽那沙能夠被他重視擁有軍權簡直應該跪下來感謝他的仁慈。被委以重任的喬木也很清楚對方的心思，但那又怎麼樣呢？別的都是虛的，權力還是握在自己手裡才放心。最起碼在眾臣子眼中他這個女奴生的四皇子手握重權，受王上寵愛，是繼承人的有力競爭者。

當然也有不少重臣看不慣他，多次在西台王面前拿他的出生說事。可一來西台王本就沒打算讓這個兒子繼承王位，二來儲君新死，他需要一個擋箭牌來吸引注意力，遂對那些諫言不置一詞。王上沒有表態，臣子們以為自己抓到重點，在和喬木作對上愈發起勁了。

喬木已經不想提他那個被念叨了無數遍的女奴母親了，對於這種拿他便宜老媽說事的人可謂厭惡至極，統統無視。同時對那個已過世的西娣王后的厭惡更是到達新高。那個女人雖然收養了他，卻刻意散發他為女奴所生的消息。沒有人會接受一個奴隸所生的王，這位手腕高超的王妃什麼都沒有做便斷絕了他的王位之路，他成為凱魯的附庸。無論他為西台做了多少貢獻，無論他有多優秀，他永遠都是別人眼中的「三皇子的弟弟」，他的力量都會被視為凱魯的政治資本，最可惡的是他還別無選擇。

從議政殿出來，喬木腳步匆匆直奔寢宮而去。這幾個月以來他都忙得像個陀螺，每天都有數不完的事務，還要應付那些別有用心的勛貴大臣，簡直神煩。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辛苦工作，終於可以窩回床上睡個安穩覺了。想到溫泉沐浴和柔軟的床鋪，喬木哼著小調，恨不得生出四條腿奔回去。

全速奔回寢宮，喬木剛踏入殿門就感覺到氣氛不尋常。

「艾琳？！」喬木呼喚到。

「我讓她下去了。」一個低沉微啞的男音傳來。

這個略帶沙啞的嗓音卻讓喬木放鬆了緊繃的肌肉，從備戰狀態解放出來。

「哥哥。」這個聲音喬木熟悉地不能再熟，儘管有些沙啞和疲憊，但是凱魯無誤。

「賽那沙。」凱魯輕喚著，走到喬木面前。

「哥哥怎麼了，聲音聽起來不大舒服，是生病了嗎？」喬木摸摸凱魯的額頭，有些擔憂地說，「要不要叫醫師來看看？」

「不用了。」凱魯拉過喬木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放在側臉旁輕輕蹭動，整個人帶著難言的疲憊和脆弱。

喬木這才注意到凱魯的手指涼地嚇人，跟平日里的溫熱迥然不同。

「哥哥，你沒事吧？」心底幕然升起不好的預感，喬木的聲音不由有些發緊。

「嗯。」凱魯半眯起眼睛，一絲痛苦的光芒閃過。「夕梨失蹤了。」

「哦，那個來自異世的女人不見了不就不見了嘛，有什麼好在意的。」

「我一直派人盯住她，可是她卻在一天晚上失蹤了。」

「……」

「最離奇的是她失蹤那天正好是皇太子死亡的日子。」

「那又怎麼樣？」

「我去查看了皇太子的遺體，發現了咒殺的痕迹。」凱魯將臉埋入喬木掌心，現在這隻手和他的一樣冰涼了。

「是王妃嗎？」

「不是水神力。」

「……所以呢？」喬木沉默半晌，開口道。

「賽那沙，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你想要我和你說什麼？」

凱魯痛苦地閉上雙眼，雖然喬木沒有明說，但他的表現足以說明一切，答案昭然若揭。

「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一陣沉默后凱魯還是決定開口。

「我怎麼知道？也許和我的母親一樣是死於中毒？」提起那位王妃，喬木的眼中劃過一道利芒，「宮廷后妃之間的事情，誰能說得准。」

「……能告訴我理由嗎？」凱魯抬起頭，定定注視著眼前人如寒星般的眼睛，他決定不再試探，直截問道。

「……」喬木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有太多的理由，比如他想活下去，而王妃要殺他；比如戰後的西台經不起兩任國王更迭的動蕩。這些理由千千萬，隨便一個就可以應付對方。可不知為何，喬木放棄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最終選擇了最真實、最鋒利也最不可挽回的那個。

「我想成為西台王。」喬木聽見自己這樣說。

「……」凱魯深深注視著自己的愛人，不知何時那個軟糯善良的弟弟已經變地如此陌生。他自以為無微不至地關懷，可終究是自欺欺人嗎？「為了王位不惜犧牲無辜者的生命嗎？」

「哥哥，你的威名不也是在戰場中拼殺出來的嗎？你手中的鮮血還少嗎？別在這裡做出仁慈偽善的樣子了，你從不是會因無辜者被殺而內疚的人！」其實並不想這樣說的，明明是想著挽回關係的，可看的凱魯受傷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抓狂。別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啊，明明是已經死去的人了怎麼值得你再費心？

「可死去的人里有我的母親和我們的兄長。」凱魯的神色悲哀，眼中彷彿是化不開的哀傷。他愛的人究竟在什麼時候變成他完全陌生的模樣了？是他沒有照顧好賽那沙，才讓他迷失自我的嗎？眼前這個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人真的值得他用生命來愛護嗎？

「王妃那樣的人一旦發現我有神力，還會給我活路嗎？至於兄長？沙利阿·爾華達算是哪門子的兄長？我從小到大和他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連熟人都算不上。」不管這話會不會傷到凱魯，喬木口不擇言起來，「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你真的不知道嗎？王妃在我的飲食里下慢性毒藥你真的不知道？不然你為什麼要和我同食同寢？凱魯別擺出一副受傷的樣子，這些事情你明明都知道！王妃的死你明明也饞了一腳的，沒有你的默許光憑娜姬雅怎麼可能會這麼順利？」

說完，看見凱魯瞬間灰敗下來的臉色，喬木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內心後悔不疊。他怎麼就說出來了？明明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這樣見不得光的陰私一旦暴露出來，帶來的只有傷痛和毀滅！

知道說錯話的喬木趕緊上前緊緊抱住面前的人，獻上雙唇不住親吻對方，細細呢喃。

「哥哥，哥哥，哥哥……」

凱魯感受到溫熱的觸感，才算是從自我厭棄的深淵中回過神來。

「哥哥愛我的，不是嗎？」喬木緊緊摟著，在凱魯耳邊小聲說：「哥哥最愛我了，我好高興。所以哥哥一直一直愛我就好。」

「哥哥在母親和賽那沙之間選擇了賽那沙，我很歡喜。不要去想那些人了，哥哥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如果我成為你得到王位的阻礙，你會怎麼對我？」聽見弟弟的安撫，凱魯眼中恢復了些神采，提出一直橫亘在心中的疑問。

「哥哥會阻礙我嗎？」喬木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哥哥那麼愛我，一定會把王位讓給我的吧？」

看著這樣的弟弟，凱魯內心湧起複雜難言的感受，在對方心裡他也比不上王位嗎？

「我回去了。」沒有正面回答，凱魯拉開纏住腰上的手臂，退後一步。「我要好好想想。」

喬木沒有搭話，他的頭微低，將表情掩藏在陰影里。凱魯無法看出他的神色，只能說：「我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