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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貞雯對她妹妹是又愛又恨。
愛妹妹心中有她,恨妹妹是個傻的。
離開柳府回去前,她與母親私下說話,年中皇上的大壽過後,獅王府那邊也好,他們家也好,都要準備婚事了,這當口,得把人死死守住了,外邊的不許接近她,家裡的那些賤奴賤婢的,也要看管好了,莫讓這些人靠近她的好。
柳貞雯口中的賤奴賤婢,包括那些庶子庶女,於她來說,奴婢生的兒女就是奴婢,不能與他們四兄妹相提並論。
「我放在跟前看著,一步也不會讓她離。」說起小女兒,孔氏也是滿心的疲憊,「就是怕那些使心眼子的,找了空子故意接近她,防不勝防吶,你也知道她這個性子,見誰都沒防心,被人佔了便宜還傻呼呼地叫哥哥妹妹,氣得我心坎都疼。」
「看住了,死死看住!」柳貞雯咬牙,「誰敢占她便宜,撕了那畜牲的皮!您要是做不出,換我來做。」
柳貞雯咬牙切齒,眼如利刀,看著繼承了她果敢的大女兒,孔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果斷,我也放心了。」
她那小女兒,就是把刀子放她手中,雞也放刀下了,她都不敢下手,只會閉著眼睛瑟瑟發抖……
柳貞雯也是黯然,聲音也低了,道,「您別嫌她笨,多教教她,她雖笨,但是個良善的,她心中有我們,許不得……」
許不得他們以後還要靠她。
柳貞雯沒把最後半句話說出來,孔氏也瞭然,她看著空中好一會,隨即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誰曉得以後啊,有時娘在想,只要她一生皆能過得好好的,即便是舍了我這一身的皮囊,讓我早早閉上眼,我都甘願。」
小女兒啊,自她從婆婆那裡搶回來后,就是她心頭肉上的心頭肉,任誰碰一下,她都覺得疼。
「但求神佛能保佑她。」柳貞雯也是半晌沒說話,後頭嘆著氣道了一聲。
她們母女倆,已快為她把心都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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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母女談話,柳貞吉早習慣了這對母女開會老把她撇下,她被打發回了她的小院綉她的嫁妝,正凝神綉了一會,就見出去了的鏡花輕步進了繡房大打開的門。
「回來了?」柳貞吉手下未停針線,與她笑道。
「是,奴婢回來了。」鏡花也不禁笑道。
「喝口水去。」
「奴婢不渴。」
「小姐,奴婢去門外看看。」
「奴婢去看看那幾塊曬著的綢布。」
守在她身邊的如花似玉見鏡花回來了,都借了話出外去守著去了。
鏡花跪坐到了柳貞吉的身邊,與柳貞吉悄聲說起她打聽回來的事,「我聽說,三公子那房這次發大財了……」
發大財了?
柳貞吉驚訝,「發了多大的財啊?」
「說是有戶進京打官司的人家,一口氣就給了五萬兩……」鏡花說得大吞口水,「就讓三公子給引引路,這引個路都五萬兩,小姐,你說這次三公子是不是發大財了呀?」
柳貞吉猛點頭,話都顧不上說了。
這不叫發財,那什麼才叫發財?
她二哥要點錢,還得從她這個當妹妹的這裡剝削。
「引的誰啊,可是打聽出來了?」老實說這五萬兩讓柳貞吉心裡一直咯噔個不停,讓她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大理寺卿於青天。」
這聽得柳貞吉眼皮不由自主地眨個不停,說話都顫了,「於……於青天?」
他們家什麼時候跟於青天有交情了?
那個於青天不是最看不慣她爹的嗎?當年司馬一案,於青天在朝廷上拿他的灰紗帽砸了她爹一臉血。
「不知道,反正是引上了。」鏡花也不明就裡,搖頭道。
柳貞吉想得多,一下就覺得是那於青天設計,引魚上鉤呢,回頭把這事捅到皇帝面前——這下可好,柳家玩完了!
一想,柳貞吉捏針的手都僵了。
「這事我娘知道嗎?」柳貞吉嚇得猛咽口水,覺得他們家這大大小小的幾口子,命不久矣。
哎呀她的娘,她的惡夢來得太快,就要成真了。
「應該不知道吧?」鏡花猜,靠近柳貞吉小小聲地道,「是苓姨娘身邊的小月嘴裡透出來的,她太得意了,齊全引她說了幾句話,她就把話一下子就倒給齊全了。」
苓姨娘就是他們家三公子柳之奇的心肝寶貝,柳家的庶長孫就是從她的肚子里出來的,那庶長孫說來還挺得柳艏的喜歡,而柳之奇很少歇在他夫人的院里,常年歇在苓姨娘的屋裡頭。
這也是個妻妾不分的。
而齊全是她們這邊的人,是鏡花的堂哥,當然這事也就柳貞吉和她身邊的幾個丫環知道,即使是她娘,她娘也是不知道的,她娘都還以為賣了死契的鏡花家裡已經死得沒一個親人了,這突然冒出來的齊全,還是鏡花求上了柳貞吉,柳貞吉了解了他們家怎麼多出了一個活人出來的來龍去脈后,才想法帶進府里來的。
齊全不笨,這些年在府里沒少為柳貞吉做事,他從小就賊,長大后就更賊,算得上是個能幹人。
齊全為人謹慎,他套出來的話應是不假……
就在柳貞吉想事時,鏡花小聲地道,「要不要想個法子,透給夫人?」
「不用,」柳貞吉已經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身來,搖頭道,「這麼大的事,能瞞得了夫人多久?」
瞞她娘瞞不了多久,想來瞞這京里的人,也瞞不了多久。
這五萬兩,可真不是個小數目了。
柳貞吉所知道的是更大的數目,就是定康十年,在司馬案中,柳艏收到的那筆十萬兩。
當時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大司部同時複審司馬案,她記得爹收了這十萬兩后,她聽說本可翻案的司馬丞相一案再無下文,不久,司馬一門遭滿門抄斬,旁系三族之內全遭流放,女眷被貶為賤民,下放娼坊。
那筆銀子,是柳貞吉親眼看到她父親收下的,當時她與姐姐玩躲貓貓,好死不死地藏在了家裡人輕易不敢去的柳艏書房。
她是獅王未過門的妻子,所以這柳家,她哪都去得。
而哪都去得的代價是,柳貞吉本來不大的膽子被柳艏的收賄嚇得更小了……
滿門抄斬,親族男丁全遭流放,女眷被貶為娼妓,這麼大的罪過,饒是不是她所為,也把當時知情后的柳貞吉嚇得接連兩年惡夢連連,為此,孔氏不知道為她求了多少的廟宇,為她作了多少場的法事……
也是從此事起,柳貞吉才知道孔氏把她看得有多重。
「小姐,那怎麼辦?」見她站了起來,鏡花也有點緊張地跟著站了起來。
「得知道,我大哥那邊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著急用錢……」柳貞吉腦袋有點蒙,她能想到的,就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得把他們這一支摘出來。
「那要不要先告訴夫人啊?」鏡花急了。
「我想想,我想想,讓我先想想啊……」柳貞吉來回走了兩遍,然後看著鏡花無力地道,「我們還是先想個辦法,讓我娘那邊先知道吧。」
她能想出什麼辦法來?她連柳家都出不去一步,她住的這內院,除了他們家的這幾個人,誰都進不來,她就是想跟個不是天天見的這幾個人的人說句話都不容易,能有什麼好辦法。
萬難時候,還是只能靠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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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從她的人嘴裡知道柳之奇收了五萬兩銀,引的人是於向農之後,當場就砸了手中的茶杯。
「豎子,豬狗不如的東西……」孔氏惡毒地從嘴裡一字一句地擠出話來,隨即起身,大步出了門,讓丫環把家丁叫到院門前來。
等到吩咐了家丁把大公子和二公子立刻叫回來之後,她立馬轉頭,去了小女兒的院子。
柳家要是大難臨頭,她死都要把她小女兒送出去……
柳貞吉這裡正忐忑不安地綉著花,不一會就聽她娘帶著丫環們匆匆進來了她的小院。
「你的妝匣呢?」孔氏一見面就氣勢洶洶地問柳貞吉。
「夫人,就在小姐的屋子裡。」
柳貞吉正不安地看著孔氏之時,趕進門的杏雨忙道。
「你們幾個,全都給我進小姐的卧屋。」
孔氏留了她的人在外面,讓女兒的人全進來了。
「我平日怎麼教你們的,你們還記得?」孔氏一進去就問了那幾個丫環。
「記得。」六個丫環異口同聲。
「記得就好,我不希望你們誰有一人違背你們對我發過的誓,若不然,你們就是下了地府,我也會讓你們生不如死,永世不得安寧。」孔氏冷冷地說著,用嚴酷的眼睛盯著面前的丫環全都害怕地低下頭去,她才轉身看向那不安的小女兒,「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是不聽,我也能打死你。」
柳貞吉聽她娘這麼恐嚇她,非常無奈地縮了縮了脖子,點了點頭。
就沖她娘這嘴,這脾氣,她想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從她娘嘴裡聽到幾句像樣一點的話了。
「如花似玉把妝匣的東西清點好,把細軟全都用我跟你們說過的軟布包好,鏡花水月,把衣裳備好,華衣五套,暗衣三套,鞋襪都備利索的,杏雨,等會我叫易婆把人帶到後門,你去跟來人說話,與人安排好走出去的路線,一定要每個字都聽清楚了回來說給我聽,梨雲聽好了,跟著小姐寸步不離,到時即使是少根頭髮,我也會跟你算帳,你們先這麼做,時機一不對,不用我吩咐,你們就先帶小姐走……」孔氏一口氣說吩咐后,其中還不忘威脅丫環一句。
柳貞吉之前知道孔氏也知道柳家現在的底細,為她有所打算,但聽了她這一翻話后,她還是難掩心頭觸動,鼻子酸楚了起來。
無論這個家會怎麼樣,她這娘首先想到的,是保她的命。
所以,讓她怎麼捨得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