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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貞吉正帶了搬了衣物的丫環過來,聽到這話,看了長殳一眼,又看了周容浚一眼。
周容浚朝長殳一頷首,「宮裡的事,我已安排妥當了。」
長殳鬆了口氣,「這是自然。」
他現在只操心著小世子小郡主的事,外邊的事,能知大概,詳細的卻是早不知情了,不解之前也就難免多操心了些。
長殳跟柳貞吉問過安,就又退了下去。
柳貞吉想了想,摒退了下人,給他換衣。
「長殳提醒得對不對?」她問。
「有什麼不對的?」周容浚淡淡道,「宮裡什麼時候太平過?」
柳貞吉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人都這樣,事情沒發生在自己頭上,高高掛起,發生到自個兒身上了,這就亂了起來。
天生能紋風不動,成竹在胸的,那隻能是無情無欲的聖人了,要不,有幾個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
「貞吉兒……」周容浚在穿好袖子后,伸手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抬了起來。
柳貞吉抬起頭,朝他眨了眨眼。
「你有沒有想過,等我事成那日,你會如何?」
他們之間,還真從未說過這個問題。
這還是他第一次明說。
聽他主動挑起,柳貞吉有些錯愣,隨即誠實地搖搖頭,「還沒想過呢。」
她是真沒想過,在她的認為里,她還以為皇帝至少也能活個十年八年的,哪可能這麼快……
就是過了這個大年三十,她也不過虛歲二十三,他也不過虛歲二十六。
「那你可以開始想了。」周容浚在她嘴上親了親,淡道。
柳貞吉愣了好一會,才重新開始幫他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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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說是家宴,但晚宴擺在了長樂宮,不止獅王夫婦進了宮,太子夫婦也在,和王也在,十二皇子和後來入了宗室族譜的十三皇子也在……
太子帶了太子妃來,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也帶了他們的小王妃過來。
最末兩個小的,也在獅王夫婦在西北的時候出宮立了府,娶了妻。
柳貞吉這還是頭一次見他們,在帝后沒來之前,她又與她們見過禮。
因要留下兩個人照顧兒女,所以柳貞吉就帶了鏡花水月來,鏡花水月又帶了她們下面兩個懂事伶俐的過來,所以獅王妃這帶的奴僕算是少的,比不上太子妃那八個多,也有些比不上十二王妃她們的六七個。
好在,柳貞吉是個愛打扮的,也捨得給身邊的人打扮,她身邊的奴婢都無需用來替王爺暖床,個個都是家事內務一把好手,柳貞吉心頭舒爽,打賞起來也痛快,她手頭得的珠寶又不是尋常人得的,即便是打賞下去的小顆小粒,放外面也珍貴至極,丫環們一戴身上,再加皎好的容貌,也還有幾分大家小姐的雅氣。
女婢對女婢,孰高孰低,一眼分明。
王妃對王妃,誰尊誰卑,也不用幾下,也能看得分明——獅王夫婦的位置被安排在寶座的左下首,也就是周文帝坐的那邊下面的首位。
按兄弟排名,有三皇子和王在他之前。
按身份尊卑,太子在他之上。
柳貞吉跟妯娌寒暄過後,隨他坐下,心裡打起了小嘀咕。
她男人本就招人恨了,皇帝這老頭兒,更是不遺餘力替他拉仇恨,這關係能好得了才怪。
周容浚一進來,太子就跟他先打了招呼,笑得還挺溫和,十二皇子跟十三皇子跟獅王攏共也沒見過幾次面,跟在和王之後,也是虛虛地見了禮,並不說話。
周都和還願意與周容浚說兩句,但周容浚朝他點完頭,就往位置走,他就止了話,臉色也並不怎麼好看。
太子過來與他說話,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由自主地往獅王那邊掃去。
周容浚坐下后,就招來了站值的太監。
「王爺……」大內副總管,剛升上來不久的葉蘇顛兒顛兒地跑了過來。
「什麼時候過來?」
「就快過來了,奴婢得信,您進門的時候,陛下跟皇後娘娘就從德宏宮過來了。」
「嗯。」
「王爺還有事?」
「沒。」
「那奴婢退下了。」葉蘇又一路小跑,跑回了門邊。
十二皇子跟十三皇子的眼睛,不斷偷偷看太子。
這長樂宮裡,有人比他太子還太子……
但見太子臉色不變,負手站在殿中央,嘴邊帶笑,不斷往外瞧,他們也是步下一慢,沒往位置上去坐,而上站在了太子的身後一點,等著迎駕。
柳貞吉是坐下后,才知道只有他們這對夫妻坐下了。
她默默給他們點了個「一對奇葩夫婦」的贊。
還好,自古以來,權力不靠賢德良善取勝,要不然,柳貞吉覺得按他們這對夫妻的品性,再過一百年,怕也修不到人上人的位置。
眼見他還要拿金壺倒酒喝,覺得已經有點過份了的獅王妃忙上前攔了獅王的手,眼睛不斷地朝他眨啊眨,示意他還是收斂著點好。
獅王沒怎麼,就收回了手。
這時,殿內那幾個皇子,連著太子的眼睛都在他們這對夫妻身上打了個轉。
周容浚也沒看他們一眼,收了手,有些懶散地斜坐著,拉過她的手在手中把玩,沒個正形。
站在偏向門邊的殿中的幾個皇子,也都裝作若無其事,跟沒看到一樣。
這時帝后駕到,獅王簡直就是被獅王妃拉起來的,饒是沒膽的獅王妃在第一時間就把人拉了起來,但還是落在了最後……
現在這情況,不止是皇帝要跟他的四皇子撕破臉,看起來,他的四皇子也是打算跟他撕破臉了。
覺得自己再中庸不過的獅王妃覺得,有已經連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了的丈夫,今晚還真是一場惡戰。
但儘管他沒跟她透頂,她也能察覺出,他另有用意。
他哪是真正意氣用事的人,什麼事情都會權衡輕重,哪怕是一時興趣的意氣之舉,不過也是用少數代價得到最大利益罷了,要不然,他是真是那魯莽衝動之人,不知死多少次了。
「罷。」周文帝在他們行過禮后,簡言了一字,萬皇后扶了他進殿。
等兩人坐下,他睜開無眼的雙眼看著前方,又道,「你們也坐。」
御膳已擺好,就等皇帝開席。
在開席之前,周文帝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掃了底下五個兒子一眼,居然無所誤差,等他身邊的公公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后,然後他把眼睛第一個落到了周容浚身上,「你兒女呢?」
太子生的兒女,還有和王和兒女,還有十二皇子的第一個兒子,都來了。
十三皇子現在無子息。
算來,就獅王府來的沒來。
「在府里,渝兒有點小羞恙,兒臣就沒讓他來了。」
「辰安呢?」
「一樣。」
周文帝又用他那雙眼睛看了他那個方向一眼,沒再多說什麼,也沒問別的兒子,直接道,「開席。」
這宴席,因周文帝的冷臉,壓抑得很。
大年三十的長樂宮,一點樂氣也無。
獅王在周文帝執筷之後也拿了筷子,嘗了嘗面前的菜,他先夾了塊獅子頭,咬了一半吃下,覺得還成,就把那剩下的一半送到了柳貞吉的碗里。
「你吃這個。」
柳貞吉垂著頭,壓根不敢抬。
這種場合也不好說他什麼,暫時也明了他在打什麼主意,就一味埋著頭,隨他去了。
吃到一半,常公公突然小跑了進來,一路跑到帝後身邊,在萬皇后耳朵輕語了幾句。
萬皇后臉色本白,聽了這話后,臉色更白了,她朝常恆輕頷了下首,就轉頭對皇帝不輕不重地道,「皇上,孝王中毒了……」
周文帝當下眉頭緊皺,不耐煩地把筷子一擱,也不說什麼,站起了身。
他被內侍扶著踏出席面,又轉身對萬皇后道,「你也隨我來。」
萬皇后抿緊了嘴,朝她的兒子兒媳看去。
見她那兒子還在喝酒,她也皺了眉。
「你們也來。」看翩虹帶著人扶了她,周文帝被人扶著下了殿中,跟太子說了一句,大步朝門走去,那樣子根本不像一個瞎子。
「三皇兄,四皇兄……」太子朝和王,獅王拱手,緊隨周文帝其後。
「四皇弟……」周都和已經站了起來,他很是緊張地看著周容浚。
「三皇兄。」周容浚朝他勾了勾嘴角,沒有笑意地笑了一下,他當即也起了身,但也沒提步就走,而是側過頭朝柳貞吉道,「你隨我去,還是回府?」
一聽第二選擇是回府,還沒用完這頓「團圓飯」的柳貞吉哪敢像他這麼囂張,默默地往他更靠近了一些,無聲地選擇了第一個。
見她不走,周容浚便帶了她。
見她跟著,原本留著沒動的李太子妃眼睛一眯,在他們走後,跟在了他們之後。
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在兩位兄長都走後,兩兩對視了一眼,猶豫了一下,跟自家王妃道,「你們還是別去了。」
她們嫩得很,可不是那些女人的對手。
這廂周都和跟在了周容浚之後,見後面的兩個弟弟還沒跟上來,顧不得柳貞吉在身邊,他已經低聲快語了起來,「太子在用計套你,你要是沒完全之策,想辦法脫身,我會把事攬過來……」
說到這,他朝柳貞吉看了一眼,話更坦白,「容敏並未懷孕,她是栽贓陷害賈五夫人,她現在是太子的人。」
柳貞吉本低著頭,聽了不由抬頭看向大出她意外的和王。
和王對上她的眼,眼神更是坦白,「不信我也可,只是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望四皇弟和四弟媳婦照拂一下我那幾個兒女……」
說著,就朝後面心腹帶著的嫡子嫡女看去,見他們眼冒擔擾,他微微一笑,也不等獅王說什麼,加快了腳下步子,緊跟在了帝後身后。
柳貞吉朝後面看去,見和王的世子郡主見她看來,迅速低下了頭……
那快速的一眼間,柳貞吉看到了他們眼中的淚光。
柳貞吉心中詫異,回過頭,就垂首與他輕聲道,「我想多了?怎麼和王好像有求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