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97章――
喬嫣然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盛懷澤,慢慢說道:「我知道表哥對我好,我但有所求,表哥能做到的,定會如我所願。」
頓了一頓,目光轉向窗戶之外的蓮葉田田,繼續道:「表哥是皇上,有天下最大的權利,也有最多的桎梏,我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他身邊沒有別的女人,我願安安穩穩地平靜度日,我在皇宮多年,見過太多的鉤心鬥角,表哥要做明君,不能被天下詬病,不能散盡六宮,我實在不想一輩子待在這裡……」
回首看向盛懷澤,再次懇求道:「表哥,你就放了我好不好?」
盛懷澤的語氣斬釘截鐵,只口吐兩字,道:「不好。」
一掌揮過,石桌上擺放的瓜果茶點,悉數墜地,乒呤乓啷一陣亂響。
良久的沉寂過後,盛懷澤開口,聲音低啞而隱忍:「喬嫣然,你沒有聽清我方才說過的話么,你只能是朕的人。」
語氣一揚,反問道:「放了你?」
有淡薄微涼的笑意,從齒縫中生生逼出來,盛懷澤說話的聲音,卻再輕柔不過:「然後呢?」
緩緩站起身來,袍袖在淺風中舒展而掠:「朕今年二十五歲,認識你已有十四年,為了等你長大,朕先前的王妃之位,一直空待於你,連個像樣的側妃,都沒有立過,朕登基之後,皇后之位,更是為你懸空至今,朕是做不到只有一個女人,可這麼多年來,朕心裡就只有你一人。」
意味不明地再反問道:「你讓朕放了你?」
緩步走至喬嫣然身前,居高臨下,聲音輕輕的淡漠:「嫣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有意你做皇后……」
伸臂拉起喬嫣然,星寒的目光牢牢凝視著她,沉語低言道:「我倒要看看,這大盛朝里除了朕,還有誰膽敢娶你?」
撫一撫喬嫣然的柔軟鬢髮,有說不出的浮沉倦意,盛懷澤再次退步三分,道:「嫣然,表哥朝政很忙,今日好不容易騰出功夫見你,你就別再和朕鬧了好么?」
喬嫣然正待張口再言。
盛懷澤已伸手捂住喬嫣然的嘴,語氣淡淡道:「朕對你的容忍,不是沒有限度的,嫣然,你開口說出的話,如果還讓朕生氣,甘泉行宮裡沒做的事,今日縱然你再不情願,朕也不會再輕易由著你,你可想清楚了?」
將手拿開,喬嫣然垂下眼睫,再無言語。
瓜果亂滾,一地碎瓷,盛懷澤垂目掃了一眼,低嘆道:「本想與你靜靜賞花,你偏要講煞風景的話……罷啦,隨朕去見母后吧。」
喬嫣然手裡仍握著那枝並蒂蓮,鮮妍的花容,盡綻芳華。
一如喬嫣然,她終於完全長大。
盛懷澤心動之下,不由情動,雙臂攬上喬嫣然的腰,尋唇相觸,不料喬嫣然生生別過了臉,盛懷澤只碰到了喬嫣然的后臉頰。
靜了一靜,盛懷澤鬆開喬嫣然,剋制的微微而笑,道:「嫣然,你不惹朕生氣,朕自也不會強逼你,我們的日子還有很長,朕不急。」
出了重蓮閣,細雨已停,淺風猶在,輕拂過碧浪**舒捲,荷花搖曳在水中央。
盛懷澤又折下數朵亭亭荷花,全部交予喬嫣然捧著,言道:「嫣然,你到江南養病這麼久,母后也時常念叨著你,你這樣空手前去,可不太好,將這些新荷奉與母后,也算盡一盡你的孝心。」
喬嫣然無言可推,斜抱沾了水珠的荷花在臂間,甜香淡淡。
皇宮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們的美麗,只為這深宮之中,至尊至貴的帝王而展露。
輕絲的細雨雖停,盛懷澤卻仍執了一把雨傘,遮與自己和喬嫣然頭頂,以避風吹樹葉的雨滴落在身上,喬嫣然走在傘下,抱一捧亭亭致致的荷花。
皇上為人執傘,太難得一見的稀罕場景。
明寅四年,第二度春選,謝芳華被選入宮,初封芳美人,三個月前,晉封為芳貴人。
謝芳華入大盛皇宮的時間,已有一年零兩個月多三天,時間不算長,可也不算短,卻從未見過皇上露出這般融和的笑意,那神情之中,儘是溫柔包容,於是對被他遮在傘下,盡享此厚待的陌生女子,不由存了好奇之心。
一時的新奇之下,雨後散步的謝芳華帶了侍女,迎上前去,巧笑倩兮行禮請安,柔聲細語道:「嬪妾見過皇上。」
一雙秀而媚的眸子,卻偷偷打量著喬嫣然。
謝芳華行著禮姿,正偷瞧喬嫣然,耳邊傳來的卻不是皇上如常的免禮聲,而是冷靜無常的責罰音:「芳貴人謝氏,不經傳召,擅攔御駕,即日起,閉門思過一個月,好好從頭再學一遍宮中規矩。」
謝芳華不由怔然,心頭一陣迷糊間,已軟坐在地,不由驚喚道:「皇上……」
盛懷澤揚眉,再淡淡道:「你聽不懂朕的話么,那便閉門三個月吧,還不讓路?」
眼見著皇上主子動了心氣,劉全祿忙指揮著身後的太監,尖細著嗓音吩咐道:「都傻愣什麼,沒聽見皇上的話么,快將芳貴人拉到一邊去。」
兩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將癱軟在地的芳貴人,從路中央挪到了路邊。
喬嫣然轉過眼,看著還未回神的芳貴人,神色空寂。
盛懷澤的聲音很動聽,語調更是春風拂面,道:「嫣然,你與她們不同,朕只會把你捧在手心,不會傷你半分半毫。」
將傘往喬嫣然頭頂遞過去一些:「母后還在等我們,走吧。」
直到盛懷澤與喬嫣然走遠,謝芳華方才緩過神來,卻見一個衣衫華麗的女子,慢慢走至眼前,抬眼一看,發現是如今打理後宮諸事的榮妃。
勉強跪地請安道:「嬪妾見過榮妃娘娘。」
榮妃有一張楚楚動人的臉,更有一把楚楚動人的嗓音,望著已然遠去的身影,淡聲道:「她是太后的親侄女,皇上的親表妹,這一年多都在養病,是以不曾來過皇宮,本宮提醒你一句,皇上與她在一起時,記得走遠一些。」
說罷,步伐娟娟,已迤邐而走。
喬嫣然隨同盛懷澤到康和宮中之時,太后正在哄著哇哇啼哭的二皇子,望到二人同來,太后嘆氣道:「皇上,這小子吵得哀家頭都痛了,不如你來抱著哄一哄?」
盛懷澤不接此任不說,還從鼻尖哼出一聲不悅的冷音:「朕才不哄,難得抱他一次,竟然敢撒朕一身黃金湯。」
聽著兒子的哇哇大哭聲,盛懷澤皺眉道:「母后哄不好他,讓乳娘抱下去哄不就是了,何必累著自己?」看向身旁的喬嫣然,心頭一動,突然笑道:「母后,嫣然最會哄這種小東西,不如讓她抱著哄著試試看。」
喬嫣然只覺盛懷澤莫名其妙,捧了荷花正要給太后請安,太后已然招呼道:「嫣然,別跪了,快來幫我把這小祖宗先哄安生。」
……還是莫名其妙。
有這麼多人可以使喚,為啥偏要她來哄。
盛懷澤一把抓走喬嫣然手裡的荷花,笑催道:「嫣然,快去。」
於是,莫名其妙的喬嫣然,抱上了盛懷澤的二兒子。
這個小娃娃,在血緣關係上,可以稱之為她的表侄子,好吧,哄小孩子什麼的,她的確很得心應手,家裡的喬雲哲、喬雲謙、喬雲婉,喬雲楠,哪一個沒被她哄過。
喬嫣然抱哄小娃娃的動作,相當熟練且老道,將剛過一歲不久的哭鬧二皇子,抱在懷裡邊走邊搖,低語道:「不哭……不哭……」
想了一想,喬嫣然回頭望向太后,問道:「姑姑,二皇子有小名兒么?」
太后微微一笑,道:「哀家給起了個,叫小豆豆。」
喬嫣然繼續邊走邊晃,柔語淺調:「小豆豆乖噢……不哭……」
盛懷澤吩咐人將荷花,摘放到盛有清水的透明蕉葉盞中,對「小豆豆」這個小名表示很不屑,坐在太後身側道:「母后,小豆豆這名可真難聽……」
太后瞥他一眼,淡定自在道:「難聽么,哀家覺著可比小元寶好聽多了。」
盛懷澤清嗓子「咳」了一聲,臉上有點掛不住:「母后,您能別提元寶這個詞兒么?」
喬嫣然憋不住有點想笑,小元寶,是盛懷澤幼時的小名,還是先皇親口起的,大家小時候的小名拿出來一比,就盛懷澤的俗氣,當然,她的小寶貝什麼的,最是嬌氣。
盛懷澤與太后閑聊幾句,目光又不自覺望向喬嫣然,看她攬抱著小孩的柔情意態,不由心中一痛,他們日後可能不會有孩子,那他便送她一個孩子養在身邊。
太后望著兒子的神情,心中只能無聲輕嘆。
喬嫣然再會哄小孩兒,那也得小孩兒給面子配合,好在,這個小豆豆還是挺乖的,不一會兒,就止了哭泣聲,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著喬嫣然,嘴裡甚至還開始嘟嚕出屬於自己的語言來。
……果然還是聽不懂。
喬嫣然抱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站回到太後跟前,笑道:「姑姑,我哄好小豆豆啦。」
太后還沒說話,小豆豆本人卻忽然咯咯咯地笑了。
伸出一隻肥嘟嘟的小手掌,在喬嫣然的臉上抓來抓去,當極柔軟的指腹劃過臉龐,臉上微微泛癢的喬嫣然,垂目對抱著的小娃娃眨眼淺笑,低誇道:「小豆豆真乖。」
奇異的溫情,美如一幅畫卷。
盛懷澤含笑輕語開口,有入骨痛惜,亦有鬆氣寬慰:「嫣然,你既哄了他不哭,順道也把他哄睡著吧。」
……依舊莫名其妙。
小豆豆已然在咯咯嘻嘻的笑聲中,對喬嫣然不知所云地嘰里咕嚕,喬嫣然對上小豆豆玉雪燦爛的笑臉,也有樣學樣的一陣嘰里咕嚕。
小豆豆笑得更歡了,連哈喇子都開始往外流。
盛懷澤聽得很茫然,好奇道:「嫣然,你和他在說什麼?」
喬嫣然實話實說道:「我也不知道。」
盛懷澤心思靈活,已領悟道:「你倆一直在互相對牛彈琴?」笑了一笑,綿綿而語道:「你在家裡都是這麼哄小孩么?」
喬嫣然遲疑著點點頭:「是啊。」
盛懷澤微笑著點點頭:「朕也長見識了。」長見識的同時,卻不忘再道:「你繼續哄他。」
喬嫣然仍在莫名其妙中,繼續與小豆豆天外來語溝通。
盛懷澤看得眼珠子轉都不轉,手裡端了茶杯好半晌,卻沒喝上一口,只顧盯著站在窗邊的一大一小。
太后望在眼裡,輕嘆開口:「這小子可重得很,皇上讓嫣然一直抱著他,也不怕她累著?」
盛懷澤回神,忙吩咐道:「把二皇子抱下去罷。」
小豆豆被抱離喬嫣然之時,還咿咿呀呀哭了兩嗓子,盛懷澤放下手中已然涼透的茶杯,已到午膳時分,太后笑著開口:「庄德福,傳午膳吧。」
御膳依舊精緻而豐盛。
三人一道吃飯時,盛懷澤總是最忙的一個,他會給太后夾菜彰顯孝心,也會給喬嫣然夾菜以示關心。
從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
喬嫣然吃得食不知味,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