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海吹俞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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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幫人在暖閣里鬧了許久,後來到了下午學里上課的時候,才散了。
俞老太太斜在榻上靠了一會兒,吳嬤嬤就打了珠翠帘子進來了。
「老太太。」吳嬤嬤行了禮,輕輕喚了一聲。
俞老太太假寐著,聽到吳嬤嬤的聲音,眼睛也不睜,只問了:「東西都送過去了?」
吳嬤嬤躬了身子,回道:「都送了。」
「哦?」俞老太太這才睜了眼,見吳嬤嬤一臉笑意,和平常有些不同。方坐了起來,吳嬤嬤手快地往她身後塞了一個引枕。俞老太太指了指邊上的杌子,道:「先別急著說話,你也趕了一下午了,先坐下來,喝口茶,緩緩氣,再說。」
吳嬤嬤也不推辭,搬過邊上的錦杌在炕前坐了,端著丫鬟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笑道:「還是老太太料事如神,大太太邀了二太太、三太太說給舅太爺回禮的事兒,奴婢過去的時候,那院里能做主的只一個胡媽媽。她是個明理的,一點就透,奴婢把老太太的意思跟她說了,她就不推了。」
俞老太太嘆了口氣,臉上卻並不見笑意:「哎,這老二去得早,如今,我這個做祖母的給孫子孫女送東西,還要偷偷摸摸趁著媳婦不在的時候,塞給底下人,說出去真要讓人笑破肚皮了。」
俞家老二成家晚,在魏氏之前也是定過一門親事的,那家小姐是俞老太爺故交之女,生得貌好,又賢惠。老太太當時是極喜歡的。不想後來那位故交開罪了當今皇上的胞弟榮親王,一家人被貶到西北荒涼之地去了。
當時俞老太太隨了兒子在任上,接到京里弟弟遞來的信兒,忙遣了人趕在離京之前去接那家小姐,趕到時卻已經晚了。那個小姐是個節義的,說什麼也不肯連累了俞家,趁人不注意,用白綾懸了梁。這才有了后聘魏家小姐這一出。
吳嬤嬤作為府里的老人,在老太太身邊伺候了一輩子,也不好道二太太長短,只得勸了:「二太太出身書香門第,是個目下無塵的,最不喜那些閑言碎語。奴婢看著,她是怕二房得的東西多了,越過了大房,被人拿著說事。」
「哼,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還不許我孫兒孫女過好日子了?」老太太一拍炕桌,年輕時的火爆脾氣上來了,誰也攔不住,張嘴就說開了,「我給我俞家的孩子送吃的用的,她倒好,推三阻四,明裡暗@****里不知駁了我多少回。她有志氣,也別忘了晟哥兒和杏娘都姓俞!你看看,兩個孩子都被她交成什麼樣子了。晟哥兒整日里穿著那些箇舊衣裳,被她一個婦人養在內宅,見誰都瑟縮,一副沒膽氣的樣子。那是我俞家承字輩嫡出的少爺,養得還不如三房澤哥兒。再說那杏娘,小時候多靈巧啊,現在都五歲了,連句話都說不整,結結巴巴,遇著誰都怕……」
吳嬤嬤朝恭順立在邊上的紫蘭使了個眼色,紫蘭得了令,連忙退了出去,吩咐人守好了門,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吳嬤嬤這才上前道:「老太太也彆氣得狠了,二太太就是那個脾氣,當初老太太給二爺定這門親事,不就是看上二太太那不會彎彎繞繞性子嗎?也是二太太想左了,四少爺、六小姐都是老太太嫡親的孫兒孫女,她多想想,日後總會想通的。」
「等她想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老太太氣呼呼地嘀咕了一句,說起這個媳婦,她是一肚子的牢騷,「你說說,她空著好好的大宅子不住,非要選了如今那小院子。我知她跟老二感情好,存了為他守節的心思,那也不必把原來的住處封了,搬到小偏院去。現在倒好,我老婆子想去兒子的舊宅看看,還要經了她的同意。」老太太想起一樁事,不由擰了眉:「杏娘一病,也不問問我,就把她挪到了自己院里。她一個婦道人家,管著二房幾十來口人,平日里人來人往,污言碎語她聽得,讓杏娘一個小姐如何聽得?」
吳嬤嬤聽到這裡,也覺得是二太太做得太過,免不了也感慨幾分:「前些日子大房的錢婆子去鬧了一場,罵得……委實難聽……去二太太那裡送東西的丫鬟回來以後臉都臊紅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不屑道:「就她那點道行,還想在老大媳婦那裡逞威風。這二房的架子沒擺起來,反出了這麼一樁新鮮事。我看她那洋洋得意的勁兒,居然到今日還沒緩過勁來。真是……哎……她怪我偏袒大房,也不看看她乾的這些都是什麼事兒!若是她不那麼打殺錢婆子,我還能尋了由頭治上這老大媳婦一回罪。現在倒好,她敞開了院門,打人也不扯了去二門上,全府的人都知道大房的人在二房吃了板子,我想偏幫二房都不行了。」
吳嬤嬤奉上了茶,道:「二太太平日里就是不耐這些經濟俗物的,若能想到這些,她就不是二太太了……」
「得了得了,」不待吳嬤嬤說完,俞老太太便揮手打斷她:「魏氏有幾斤幾兩重,我這個做婆婆的心裡還不清楚?她是沒什麼壞心腸,可惜……」她接過茶,道:「不說她了,我讓你去打聽的事情打聽得怎麼樣了?」
「打聽清楚了,」吳嬤嬤垂下手:「辛綉娘確實是年前回的雲綉坊,齊國公夫人極為看重她,走的時候,賞了不少銀子。大太太這次給雲綉坊去信,也是拿了齊國公夫人的簽子。」
俞老太太低頭沉吟片刻,沉聲吩咐道:「等辛綉娘進了府,派兩個小丫鬟去侍候她,銀子照著齊國公府的給,不要越了過去。」
「是。」
「這老大媳婦啊,以前看著還穩妥些,這幾年主持了中饋,愈發不把人放在眼裡了,盡把那些下作手段往內院使。老大仕途順遂,這官兒做大了,她的眼見力就是不見長。如今可好,自作主張,把齊國公府的人引到家裡來了。她以為我老婆子年紀大了,頭昏眼花,什麼都不知道了,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耍這種花樣。」比起老二媳婦魏氏那個想什麼都擺在臉上的,大太太穆氏才是個糟心的,主意太多,又拎不清形勢。
「老太太您也別操心了,再過些日子,大老爺也要從任上回來了,」吳嬤嬤曉得齊國公府的事情牽扯太多,隱約聽俞老太太提過,關係到榮親王和太子。她這會兒勸老太太,也是字斟句酌,不敢託大,只得含糊著說了,「到時候,和齊國公府那頭,自然也就淡了。」
「也只能如此了。」
三太太周氏和大太太、二太太聊了一會子話,回到家裡,就聽俞定書院里的丫鬟過來稟了,四小姐在房裡摔東西發脾氣。
周氏一聽,茶也來不及喝一口,就火急火燎地趕過去了。
俞府三房每房住了一個大院,像大房老爺這幾年官做大了,抬進門的妾多了,才又另闢了一個小院兒。
俞定書住的是偏西的小綉,比不得大房兩位嫡出小姐住的那幾處水榭閣,也是個極為雅緻的所在,比二房杏娘那巴掌大的破落院子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氏前腳剛跨進女兒住的挽月,一過小拱門,就見丫頭婆子站了一院子,各個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往裡頭探,卻不見一個人進去勸架。屋裡頭時不時有飛出個花瓶、茶碗什麼的,一觸到地面就「啪啦啪啦」響個不停,比老太太過壽請的戲班子還熱鬧。
周氏當下黑了臉,嚷嚷起來:「作死了,四小姐在裡頭發脾氣,你們不好好勸著,在這邊看什麼熱鬧?眼裡頭還有沒有四小姐這個主子了?」
三太太是周家庶出的小姐,做姑娘那會兒沒少受家裡幾位嫡出姐姐的擠兌,嫁到俞家之後,她在娘家才挺直了身板。俞府是百年簪纓、名門望族,祖上襲過爵,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自打二老爺故去,前年二太太魏氏的娘家父兄辭了官,成了平頭百姓,周氏愈發覺得自己在俞府地位尊貴起來,事事都想壓人一頭,特別是二房的魏氏。
在她看來,俞府人丁不旺,二老爺一去,如今大老爺能相互扶持倚靠的也就她們三房了。她對尊卑嫡庶這種事本就看得重,瞧不得那些欺她三房庶出的人,平日里最喜歡拿主子的架子擺譜。
眾人不敢去觸主人的眉頭,忙俯身道不敢,一股腦兒散開了。
周氏一甩衣袖,正想說話,裡頭的俞定書已經罵將起來。
「滾!都給我滾出去!她俞杏娘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我比?一個克父的喪門星,寡-婦養的,也配叫六小姐?她二房早絕戶了,絕戶了……」
「四小姐,這話可說不得,被老太太聽見了,非扒了奴婢們的皮不可……啊……」
屋裡緊接著傳出一聲慘叫,三太太周氏繡鞋剛好踩到廊下的石階上,驚得一個趔趄,差點仰翻在地。
身邊貼身伺候的幾個丫鬟婆子扶了,這才沒出什麼事。
她拍著胸口,一口一個「心肝」「乖女兒」往裡面走。
比起外面,屋子裡的戰況更加慘烈,滿地的瓷器,周氏尋了半天,連個下腳的空兒都找不到。
俞定書身邊的二等丫鬟夏草半倚著桌角坐了,一隻手捂著臉,血水從指縫裡「噗噗」往外冒。空氣里瀰漫起一股血腥味。
「娘……」俞定書一見著親娘,撲到她懷裡,哭鬧起來,「這些個吃裡爬外的丫頭,盡挑著你不在的時候欺我,還想用祖母的名頭來壓我!瞧著我爹不是嫡出就埋汰我,娘,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周氏摟住了女兒,聽她哭得這般凄慘,也顧不得其他了,把剛蓄起來的那點對女兒不知輕重的不滿吞回了肚子里,心疼得緊,朝邊上兩個生得壯碩的僕婦瞟了一眼。僕婦得令,拉起地上疼得「哎哎」叫的夏草,連拉帶拎提著出了門。
下人們手腳利落地收拾了屋子,每個月總要來那麼幾次,再生的手也能練熟了。
俞定書假哭了一會兒,嚎得自個兒口乾舌燥。她動了動因為頭枕著周氏膝蓋半蹲蹲麻的腿,斜眼去瞅周氏,見她眼神迷離,攥著手帕,一個勁地唉聲嘆氣,連忙推了推她,期期艾艾地說:「娘,我口乾了……」
周氏正在那嘆著自個兒命不好,出生不頂事,沒從嫡母肚子里爬出來,嫁了個丈夫也是個庶出的,害得女兒處處受制於人,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娘胎重造一回。恍惚中聽見女兒喊,一拍桌子,朝外頭道:「人呢?都死光啦!沒見著四小姐渴了啊?還不快把熱茶端上來!」
俞定書再拉她,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娘,我不喝茶,我想吃燕窩,前天大伯母給的那個血絲燕窩……可潤了……」
周氏道:「讓人去燉了送過來。」
「三太太,」周氏的陪嫁丫鬟菊霜吱吱嗚嗚接了話茬兒,「大太太統共就給了那麼些,剩下的你昨兒差人送回周府孝敬老太君去了……」
俞定書恨極,咬碎了一口銀牙。
周氏是個愛面子的,一得些好東西,就喜歡往娘家送,一方面是討好周府,另外一方面,就是存心炫耀了。
周氏有些抹不開面子,又見女兒神色有異,強撐起臉子喝道:「你們這是欺我不管事呢,送去周府之前,我不是讓人留了小姐一份兒,這才是兩天的事兒,難不成勻下來那些都沒了?四小姐一個人能吃多少?」
菊霜看了一眼自家四小姐,四小姐喜歡吃燕窩,三天前得了大太太賞的這些好物,一直是照著三餐吃。她也不好說四小姐吃多了,更不敢空口白話冤枉三房小廚房私下扣了去,只得辯道:「三太太有所不知,大太太送來的本就不多,二少爺那邊也要了些去,這才……這才……」其實二少爺那邊只要了一回,喝了一小碗,就嫌膩人,把剩下大半罐子全送來給了四小姐。
周氏聞言,眼皮一耷,知道兒子不喜那些甜食,菊霜是在給自己圓話,也不再為難於她,只吩咐了:「那把周老太君送的那些個上好的燕窩給小姐拿來吃了。」又回頭拉了女兒的手,用帕角拭了眼角,道:「定書,你周家外祖母給的那些燕窩也是極好吃的,你……」
俞定書擲開了周氏的手,撇過臉,道:「我不要,我就要吃血絲燕窩!尋常那些幾兩銀子就能得的,有什麼好稀罕的!」
「這……」周氏為難,「血絲燕窩是京裡頭舅老爺送來給老太太的,三房都得了點,大太太那裡多了,知你喜歡這東西,才又送了些過來……原想著大過年的,你祖母總會再賞些下來,誰曾想,今天去請安,單就給了杏娘……」
俞定書站起身,跺了跺發麻的腳,恨恨道:「難道俞杏娘那個克父的藥罐子吃得,我堂堂俞府四小姐就吃不得了?」
周氏瞪大了眼睛,扯她:「克父、絕戶這種話可不能再大聲說了,雖是在我們院裡頭,指不定有拿起子小人去做了耳報神趁機討賞,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給我們上眼藥!」
二房還有晟哥兒一個男丁,自然不是絕戶。只不過三太太慣覺得俞府這位四少爺長得像故去的二老爺,一副短命相,碰上二房得了什麼好處,三房沒的,私底下就會同身邊的人說道,一來二去,被俞定書聽見次數多了,也就把這些話記了下來。
俞定書還是挺怕俞老太太的,不然方才丫鬟搬出老太太的名諱,她也不會直接砸人。她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了,又不甘心,嘴上不肯饒人,不忘激周氏兩句,占些便宜:「娘你也太小心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二伯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魏氏娘家早就敗了,如今俞府上主事的男丁也就大伯和爹了。大伯母是個好的,又疼我,祖母也不是沒長眼睛的,如今俞府幾位姐妹里……不是我自誇,除了二姐,我是獨一份的!五妹雖然模樣好,可是那出身……祖母斷不會為了那絕戶的寡-婦女兒,舍了爹這個有能耐的兒子和我這個孫女去……」
周氏目力短淺,可還有二十幾年的人生閱歷擺在那裡,女兒這話,一半有道理,還有一半卻是不中聽的。她搖了搖頭,道:「女兒這話,只說對了一半。你祖母那人,最是注重名聲。她嫌棄杏娘是個結巴,魏氏家道中落,卻不會擺在臉上。杏娘是你二伯的親女兒,你二伯是老太太的嫡親兒子,她不會落人口實,讓人說她不慈,容不下親孫女。」
俞定書聽到母親也說祖母討厭杏娘,心裡早樂開了花,將催討血絲燕窩跟杏娘攀比的事丟到了腦後,嘟著嘴,道:「娘,你也覺著祖母是真討厭杏娘了?我跟二哥說了,他罵我眼皮子淺……」
「別聽你哥的,他啊,只知道讀書,這些事哪是書上看看就知道的……」想到兒子,周氏就牙根癢,明明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性子不從她,也不像他爹,成天只會埋在書堆里,見到她這個親娘,盡說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什麼魏家書香門第,平日里要敬著魏氏這個二伯母,她聽了就嫌煩。「杏娘是個半啞巴,你看你祖母往她那送的東西,哪樣越過了你去?一年到頭都聽不見你二伯母說老太太賞了東西,可見杏娘是極招她厭的。」
俞定書翹起了嘴角:「依娘的說法,這次祖母賞杏娘那些好東西,是為了安撫二房了?」
「正是如此,」周氏點頭,這女兒不僅生得像她一般好看,連這股聰明勁兒也隨她,「你三姐姐這次出手傷了她,怎麼著也得安撫安撫,才能顯出老太太她老人家一碗水端平。」
俞定書揉了揉膝蓋,麻勁兒退了。她看著屋裡丫鬟從新擺起來的花瓶,多寶格上本來擺著的東西被她砸了一大半兒,這會兒又被填了新的上去,再想想上次去杏娘那裡耍時,烏漆抹黑的屋子,半舊不新的桌椅,頓覺渾身舒爽,飄飄然起來。
「桃葉,我要吃燕窩。」
「菊霜,還不快拿了燕窩給桃葉送到小廚房給小姐燉著。」周氏見女兒鬆動了,忙支了菊霜一塊跟著,順便賭咒允道,「定書你先將就著,今兒個你祖母還賞了杏娘兩隻百年老參,明天我就讓人去問你二伯母要了,和血絲燕窩一併給你帶了來吃著補身子。」
「還是娘對我最好。」俞定書不敢跟大房的幾位姐姐叫板,揉捏揉捏二房杏娘那種說話不利索告狀都沒膽量的軟柿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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