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發飆(下)
魏氏這話,讓杏娘很自然的想起了前些日子跟丫鬟們侃大山時聊的那些關於三房的事兒,回憶起青菱說的三太太有意利用三老爺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兒子、新納的小妾為由,強佔二房的小梅園,什麼過幾年,小妾菊露要生娃,俞承澤也要娶老婆……
杏娘就忍不住一抽,說蛋疼可能不大文雅,不過此時此刻,除了這個詞語,她真想不出什麼別的形容詞來抒發自己的心情了。
按照三太太的說法,將來小妾要下崽,兒子要娶媳婦兒,媳婦兒要給她兒子生兒子……這筆爛帳怎麼推也算不到邊。
她把對未來的假設性想法全部算作了跟人搶房產的籌碼,再加上華氏那件事,俞家人本來都向著她,臨末了,她自個兒不知道抽什麼風,把人兒子給留了下來,反過來打了自己人的臉面。
現在,她又用著華氏翻出的最後一層浪,變著法從俞府炸油,大傢伙唯一的感覺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魏氏是個要強的,自打二老爺死後,她自己把自己腦補成了小白菜。三太太仗著皮糙肉厚,抗擊打能力強,在她那裡沒少沾便宜。
三太太欺負著欺負著人家,漸漸的也就把「拿二房東西」當成了習慣,今兒個她把對付老太太的招數在房裡排練了好幾遍,倒是沒想到,魏氏突然衝出來跟她對著幹上了。
魏氏書讀多了,有時說話喜歡文縐縐的,對人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兒,這會兒說起話來,用那副冷冷清清沒有起伏的調子對著人,陰陽怪氣得厲害。
三太太腦子有時候拎不清,可是並不是天生的笨人,私底下把魏氏的意思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意識到了對方是在嘲笑她。
「魏蘭婷,你……」三太太瞠目,胸口起伏不定,看著魏氏的眼神,恨不得把對方給剮了。
雖然她當時處於各種考慮,看華氏的兒子俞承業比較乖覺,認下了他,沒把人連著那對母女一起掃地出門,可是心裡畢竟還是膈應著的,一看到俞承業那張肖似自家夫君的臉,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兒子」的身份,進而聯想到他那不要臉的親娘……那種胃裡泛酸水、吃飯咽不下去的感覺就別提有多難過了。
再加上俞三老爺最近又多了一房年輕貌美的妾室,流連不歸,一個月三十天,有十五天是宿在菊露屋子裡的,剩下的一半時間,除去三老爺出公差、應酬、辦公睡書房,還有査、梅兩位姨娘和她搶佔山頭。偏偏她又是正妻,就算心裡嘔得要死,臉上還是要擺出一副寬宏大量、大氣端莊的模樣兒,真正是有氣沒處撒——說來說去,歸根結底,當初這個菊露,是她自個兒巴巴把人硬塞到三老爺身邊做妾的,現在釀出了苦果,她除了自己吞,別無他法。
魏氏的冷嘲熱諷,矛頭直指俞承業和菊露,三太太不爆發才怪!
她再也顧不上原本打算給老太太死磨爛纏的計劃了,一屁股從地上坐起來,咕嚕一下站直了,一個箭步衝到魏氏面前,伸出食指,戳著魏氏的鼻樑骨,破口即罵道:「魏蘭婷,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們家老爺納妾認兒子你何事,你們二老爺死了,難不成還要我們三房跟著一道憋著受苦受累,吃齋念佛,苦修度日?我們想多要個院子咋啦,哪裡礙著你了?小梅園與其空關著養老鼠,還不如給我家澤哥兒,他將來考上了狀元,你這個做二伯母的,不是也要來沾光的?」
魏氏自己又不是沒兒子,俞承澤考上狀元,她跑去抱大腿,這不就是在詛咒人俞承晟將來沒出息嗎?
杏娘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感情就你家兒子是天才,人兒子還沒長成,就提前被判了死刑了,這樣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三弟妹你要讓人給你騰院子,自然礙不到我的事,只不過,小梅園是我們二房的地兒,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親自指的,就算關在那裡破敗了,我也不會讓給誰。」魏氏也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把臉直接拉下來了,絲毫不懼三太太那副隨時可能衝上來撲倒她的潑婦樣兒,下巴微抬,斜眼睨著對方,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地擠了出來:「三弟妹,別怪我這個做嫂子的沒提醒你,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掂量著點,進琮是你們家三老爺的兄長,不敬亡兄,這要是傳了出去,你們也沾不到好。」
最後這句話聽起來卻有點像是在威脅人了。
「魏蘭婷,你嚇唬誰呢?」三太太再也顧不得場合不場合,腦子完全被憤怒填滿,猶如某一天,正在白宮睡覺的某總統一覺醒來看見全世界被他壓迫過的國家的難民們聯合起來反帝了,她上前欲揪住魏氏的袖子與之理論,手一伸出來,猶豫了片刻,又縮了回去,只冷笑一聲,道:「是,你是識字比我多,嫁過來之前是大才女。我沒啥本事,比不得你這麼會彎彎繞繞,差點被你混過去!我們現在在說的是我們家那個小院子的事情,你做什麼扯到什麼小梅園大梅園的地方去?」
魏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瞧著三太太,滿臉嘲諷地說道:「三弟妹,話得摸著良心說,今兒個是誰先提到小梅園的,你若是記不起來,可以問問別人,我可是清清楚楚聽見了,有人要把老太爺指給我們家進琮的院子奪了,給自個兒兒子用呢。」
三太太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站在原地隔了十幾秒,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尷尬,好似回憶起了什麼,她張了張嘴巴,朝魏氏看過去。
魏氏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即使在剛才三太太最潑的時候,也沒改變自己的姿勢,這會兒三太太歇下來的功夫,紫蘭給她上了茶,她已經慢條斯理地捧起來茶盞,掀開蓋子,吹散浮在水上的茶葉,輕輕啜了起來。
這般閑適的模樣兒,讓杏娘不禁感慨起來,以前她只嫌齊國公家的顧三窮講究,想不到這架子魏氏端起來倒也像模像樣的。
三太太則不以為然,反覺得魏氏這副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德性,很是礙眼,她愣是從對方那張筆挺挺、毫無波瀾的臉上,看出了輕蔑、憎惡以及目中無人等等一系列複雜無比的情緒,不由自主地開始腦補對方心底里可能在罵自己的話,越想越恨,到後來壓根都磨疼了。
槿霞在邊上看得樂得半死,要不是老太太在場,她真要直接笑出聲來了。
三太太這般失態,讓她因為青菱和十五被打而冒出來的那股無名火,有了宣洩的檔口。她忍不住捅了捅邊上的玉珠,輕聲嘀咕道:「真想不到我家二太太發起火來這麼厲害,看她那樣兒,活該!看她下回還敢打我們的人!」
三太太和二太太鬥法,老太太在邊上不說話,眼瞅著三太太被老太太逼得又是伸手又是捋袖子的,一副準備要干架的架勢,大家就更不敢出聲了,恨不得把眼睛也給堵上了。玉珠頭回接觸主子間這麼私密的鬥毆場面,大氣也不敢出,槿霞這個小祖宗還黏吧黏吧湊上來跟她討論三太太活不活該的問題!她抬起頭,哆嗦著嘴唇,朝她咧了咧嘴,當做是回應。
「我跟你說,三太太這回……喝!」槿霞樂呵呵回過頭,想拉著她想繼續絮叨,不回頭不要緊,一回頭就被玉珠這齜牙咧嘴的表情嚇了一大跳,她連忙一邊拍胸口一邊埋怨道,「哎,玉珠,你這是做什麼,沒事待在邊上哭喪著臉……不曉得的,還以為現在被堵得說不上話來的是我們二太太……」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開戰,杏娘就很自覺地挪了地方,從老太太的座位上搬到了右下手的地方站著,在那裡裝鵪鶉,這會子後面兩頭在那裡喋喋不休說個沒完,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
杏娘抽了抽嘴角,側過頭,不著痕迹地說道:「你們兩個消停一會兒,槿霞,有話回去再說,待會兒我准你說上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槿霞臉一下子綠了,她正要反駁,被玉珠拉了拉袖子。
玉珠下巴朝三太太方法揚了揚,三太太那雙眼睛,跟狼似的,目露凶光,瞅著她們這邊。
三太太早就瞅二房幾個丫鬟不順眼了,尤其是青菱和槿霞,仗著自個兒在老太太院裡頭待過幾天,做了幾年不入流的二、三等丫鬟,到了二房六丫頭這個死結巴身邊,平日里看見了,脊梁骨挺得比她這個做主子還直,忒沒規矩。這會兒,一個個嘴咧成這樣,笑話誰呢?
「狗奴才,果然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能養什麼樣的奴才!」三太太咬牙罵道,「主子沒教養,養出來的奴才也每一個好東西!」
這是把戰火捅到杏娘身上去了。
魏氏「嗖」地一下把頭抬了起來,茶盞往邊上桌子上一拍,水花四溢,她揚聲吼道:「周錦瑤,你罵誰沒教養呢?有膽子再說一遍!」誰都知道她在一雙兒女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罵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罵她兒子女兒沒教養!
「說就說!」眼見著對手被自己成功撩撥,點燃,引爆,三太太眼睛里露出一絲喜色,嘴巴里一刻不停地嚷道,「六丫頭才生出來沒多久就死了爹,打小又是個結巴,我們俞家這麼多代,也沒出過這樣的少爺、小姐,我以前就覺得她透著股邪氣。打她落水之後,也不曉得你用什麼歪門邪道讓她變成了如今的樣子,我看著,更不對勁……」
「砰」地一聲,一隻青花白瓷的茶盞在三太太腳邊炸開了,碎瓷片和熱茶濺得到處都是。
「啊——」三太太尖叫起來,聲音充斥了整個屋子,隨即又四下扭頭尋找兇手,「是誰?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東西,敢砸我東西?」魏氏就在她面前,不可能是她,那麼……剩下的,她馬上把視線鎖定到了杏娘身上。
杏娘早被三太太那一聲聲「邪氣」、「歪門邪道」、「不對勁」嚇得呼吸都要停住了,耳朵里完全接收不到其他聲音了,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整顆心就像馬上要被擠出來一樣。
她的腦子裡浮現起了以前看見的一些古代行刑的例子,用火燒,砍頭,用油鍋炸……她不是真正的杏娘,她肯定會被燒死的!
怎麼辦,怎麼辦,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太疼了,被綁起來,放在火堆上燒,最後皮焦肉爛……
「周氏!」老太太邊上的小几上,空空如也,她站起來,指著三太太的手哆嗦個不停,「今兒個你再亂嚼一句,看我不讓人縫了你的嘴巴!什麼邪氣?六丫頭喊你一聲三嬸母,你端著長輩的架子,就天天說道這些!今天當著我的面,你都敢在這裡罵六丫頭,你出了這個門,下回是不是要對別人說,我老太婆命硬,剋死了兒子!啊?」
東西是老太太摔的!
等三太太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她掃視了一圈周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好似她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三太太暗自後悔不已,她怎麼把心裡頭想的都說出來了呢?這俞杏娘有貓膩是肯定的,只不過這會兒她也就是嘴上說說,又沒什麼憑證,再者,若這個俞杏娘真是被那些東西給……那她今天當著她的面說出來豈不是也要被……
三太太心有餘悸地朝杏娘看去,見她滿臉灰白,兩眼無神,真的像被什麼附身了一樣,連忙撤回了視線,「啪」地跪下來撲倒在地上,對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聽媳婦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杏娘只聽見耳朵邊上有人不停地在說話,卻怎麼也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她的臉色越來越白,整個人開始搖搖晃晃。
秋鴻站在她側後方,發現她不對勁,一步衝到了她面前,蹲下來,伸手抱住她,叫道:「小姐,六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杏娘被她又摟又拍,不停地喚著,隔了好一會兒,才稍微好了一點,朝她虛弱地回應道:「我沒事,剛才胸口有點悶……」
嘴上是這樣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背上,已經全是冷汗了。
她動了動手,感覺一陣刺疼,她低下頭一看,拳頭握得太緊,她的指甲牢牢地摳著肉,有幾隻,已經掐出了血痕。
杏娘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她,魏氏臉上的表情尤其焦急,恨不得直接衝過來,她對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對方頓時鬆了口氣。
杏娘胸口悶著的那口氣一緩,感覺暖意從四肢百骸竄了上來。
老太太對紫蘭道:「帶六小姐去後頭歇息,小孩子膽兒小,沒的嚇了壞她。」
紫蘭自然知道這是要借著送六小姐去休息,支開她們,她很溫順地應了一聲:「是。」接著,朝槿霞和秋鴻使了個眼色。
秋鴻想抱起杏娘,抱了一下,有些沉,杏娘連忙掙開她,道:「我可以自己走。」
槿霞和玉珠跟著一起走,芳兒傻愣愣地立在那裡,表情獃滯,槿霞走了幾步,沒看見她跟上來,連忙折回去,在她胳膊推了一下,把依舊不甚清醒的小丫頭牽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了二太太、胡媽媽、三太太以及老太太、吳嬤嬤,杏娘一行人的腳步聲「踢踢踏踏」,漸漸遠去。
老太太閉上了眼睛,聲音很和緩,聽不出一絲怒意,道:「周氏,你越發不像話了!莫說是你二嫂子,我也忍你很久了。進琮死得早,你不幫襯著你二嫂,反而處處與她為難,現在,居然還把算盤打到六丫頭身上去了……今兒個在我這裡你都敢罵她克父,私底下定是沒少說吧。」明明是疑問句,老太太卻把這話說成了陳述句。
三太太先是目瞪口呆了一會子,半晌才緩過神來,老太太以為她是在說俞杏娘克父的事情,並沒有聽出她真正的用意,這樣,她倒不如將計就計,先糊弄過去。她連連求饒,道:「老太太,媳婦冤枉啊,我沒有罵六丫頭……」
「有沒有我老婆子心裡清楚!」老太太吼了一聲,突然把眼睛睜開了,說話口氣乍變,「你給我聽好了,以後別讓我聽見誰嘴裡再嚼結巴、克父之類的話,若是被抓著了,我頭一個找你!別怪我這個做婆婆的沒提醒你,老三,可是到現在還惦記著開祠堂的事呢!我們俞家可沒那麼多講究,你姓周的和她姓華的,在我眼裡,只有先來後到的區別,旁的,都一樣。」
三太太直接癱倒在了地上,面無血色。
老太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色緩和過來,轉頭對二太太問道:「老二媳婦,我約莫聽到,青菱被人打了,方才鬧鬧哄哄的,我也沒仔細問,早上來請安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眨眼功夫,變成這樣了?」
「啊……」二太太被老太太剛才那詭異的口氣和話語給震得不輕,這會兒猛地被點名,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幸得胡媽媽在邊上揪了揪她的衣服,她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站起來,一邊瞅著猶自在靈魂出竅的三太太,一邊字斟句酌,回道:「這……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青菱帶著杏娘去摘桂花,說要做什麼桂花釀……後來就被打了,恍惚是聽說……手腳、手腳不幹凈……」
「手腳不幹凈?」老太太挑眉重複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
二太太臉上神色更加尷尬,吞吞吐吐道:「呃……這也是媳婦聽說的……媳婦覺著青菱平日里是個守規矩的,不像是這般不識抬舉的人,興許裡頭……和三弟妹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她的臉傷得很重,看在她伺候杏娘很盡心的份上,媳婦就擅作主張,讓人請了大夫……」
「打得是臉?」老太太又問了一遍,還不等二太太回話,她就冷笑起來,「青菱打小就在我這裡伺候,什麼稀奇東西沒見過,她手腳要是不幹凈,不拿我這個老眼昏花、記性不好的老婆子的,反倒是偷到幾個姨娘院子裡頭去了……」
「老太太說的是,杏娘的東西都是青菱一個人管著,青菱要是真存了這種心思,實在是犯不著去其他地方取,隨隨便便污幾樣,杏娘年紀小,我和胡媽媽又不清楚,定不會被知道。」二太太面上訕訕,青菱雖說是老太太的人,到底現在是杏娘身邊的一等丫鬟,要是俞家六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偷東西這種事情傳了出去,頭一個倒霉的就是杏娘,那起子嚼舌頭的可不會管是不是俞家管教奴才不嚴。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又分神去看坐三太太,視線一觸到她身上,原本上揚的嘴角弧度立刻垮了下來,道:「老三媳婦,你倒是給我說說,青菱到底偷了你家哪位姨娘的什麼東西啊?」
「這……」三太太打了個激靈,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聽到魏氏跟老太太的對話,一顆心就涼了半截,再等老太太問到她頭上的時候,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是想隨便推說青菱偷了菊露一根玉簪子,混過去的,反正當時也沒人在場。她遣了吳貴家的過去跟青菱說,三太太找她有事,吳貴家的機靈,是特地避過了人說的。青菱自己也沒腦子,中了圈套,跑到了菊露住的小偏院裡頭。菊露一丟東西,自然得拿她試問了。
整件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圈套,不過,圈套又如何?只要自己不承認,吳貴家的又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陪房,她們一口咬定青菱有罪,就是死無對證。
誰知道,今天老太太會出來說這些話,把她給嚇丟了魂兒,又把偷東西的事挑了出來,放到了明面上,跟魏氏演雙簧似的,贊了青菱一通,來了個先發制人。
「青菱今兒個……自己跑到了露姨娘的屋子裡頭……趕巧露姨娘丟了一根簪子……」老太太先頭的那番警告猶在耳邊飄蕩,三太太今天頭一回領會到了三老爺嘴裡頭形容嫡母的壓迫感,原來,以前那個好說話的老太太,只不過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三太太的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她可不敢再那樣胡攪蠻纏了,很小心翼翼地敘述著,「當時房裡只有青菱一個人,所以……」
老太太接過話茬,道:「所以你們就說她拿了那簪子?」
三太太道:「菊露房裡都是信得過的丫鬟,人又老實,定不會污了主子的東西……」
「你這話的意思是……」老太太看著她,「打小由我房裡教養出來的青菱,就是信不過,不老實,專門欺主,污主子東西的嘍?」
「媳婦絕無此意。」三太太把頭垂了下去,今兒個老太太是鐵了心要幫二房了,她再拗也沒好果子吃,「媳婦回去一定徹查此事。」
「哼。」
三太太立刻改口:「媳婦也覺得青菱姑娘是被冤的,回去一定好好說說這露姨娘,把打人的婆子攆出去,給青菱姑娘一個交代。」
今天,也算是三太太自己送上門來找罵了。
隔了一會兒,老太太又想起一樁冤案來。
她跟吳嬤嬤說話:「這桂花開得特別好的是絳秋園吧?」
吳嬤嬤點頭答是。
@****「那裡不是一直空置著嗎?」老太太一邊搖頭一邊嘆道,「年紀大了,記性不行了,這院子誰做主撥給老三那幾個姨娘了?」
「老太太有所不知,」吳嬤嬤畢恭畢敬地回道,「之前三老爺住的地方走水,燒壞了好幾間屋子,大太太說,這人來人往的,畢竟是內院,皆是婦孺,行動多有不便,就讓三太太先委屈一下,做主讓三老爺和三太太連同幾個姨娘,先挪到絳秋園去,說等屋子重新蓋好了,再搬回去。」
「哦?」老太太又問,「那老三他們住的地方,幾處屋子不是幾個月前就修整好了嗎?怎麼還有人住在絳秋園?」
吳嬤嬤不答話。
老太太卻惱了:「既然還沒有把絳秋園撥出去,老三媳婦你今兒個來跟我說有人要佔你家院子,這話從何說起啊?」
哭了半天的地方,其實並不是三房的……這是很嚴重的立場問題。都不是你的東西,那你在那裡瞎起訴個什麼勁,純粹浪費法官、旁聽和被告的感情。
老太太沒好氣了:「六丫頭去摘個花兒,還要被人趕來趕去,這是什麼道理?」
魏氏也跟著被膈應到了,越想越噁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腦子一熱,對老太太說道:「娘,這絳秋園地方不大,離我們住的院子也挺近,杏娘喜歡侍弄花花草草,我正愁騰不出地方給她,今兒個就跟你厚個臉皮,你看,把這院子撥給我們怎麼樣……」
*
三太太渾渾噩噩回到了自己院里,吳貴家的跟在邊上,嘴巴一開一合,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一會兒罵罵紫蘭,一會兒說到二房幾個丫鬟的名字,朝二房方向吐幾口唾沫星子。
三太太也不反駁,任憑吳貴家的鬧騰。
前面是門檻,她心不在焉地抬腳跨進去,猛地一絆,直接磕了下去。
正好菊霜聽見了吳貴家的大嘴巴,從裡頭迎出來:「三太太,你回來……」話未完,眼見著主子就要臉朝地和地面親密接觸了,她連忙一把撈住了人,架住了三太太的胳膊。
丫鬟婆子們頓時炸開了鍋,亂成一團。
吳貴家的在邊上大呼小叫,聲音尖利刺耳:「啊!三太太,你怎麼樣!三太太,你沒事吧!」反覆來反覆去,就這麼幾句話。
三太太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腿完全軟了,她想站起來,兩條腿跟棉花似的,膝蓋直往下跪。
這可把菊霜整得夠嗆,三太太平時特別注重補身子,一年到頭大小補品不斷,以前看著還沒什麼,關鍵時刻,像這種時候,靠萬千藥材堆積出來的膘,就全展現出來了。
菊霜一邊喘氣,一邊朝著吳貴家的道:「吳媽媽,你就別在那裡添亂了,三太太都這樣了,讓力氣大的婆子,快點給抬床上去。」
菊霜一家子是周家陪嫁過來的人家,吳貴家的也是。按受重用的程度,在菊露做姨娘之前,菊霜一家子一直是及不上吳貴家的;按輩分,吳貴家的是跟菊霜父母同輩的。
這會兒,被菊霜點名道姓地數落了,吳貴家的立刻就不高興了,她本來一隻手搭在三太太身上,一直在裝樣子扶人,菊霜這話一說,她立刻轉過身,對著眾人喊了起來:「哎呦,聽見沒?咱露姨娘的姐姐菊霜姑娘可是發話了,要咱少添亂!說咱不護主子呢!」
「吳媽媽,你這是做什麼!」菊霜的臉憋得泛青了,她曉得吳貴家的梅雪一直想做三老爺的妾室,為此,在周家老太太、幾位夫人那裡使了不少勁,沒想到,最後這姨娘的位置,居然落到了完全沒有做準備的她們家小妹菊露身上……因為這,爹娘這些日子沒少受吳貴一家子擠兌,天知道,要是可以,她們家一點都不想讓菊露做這個姨娘!這吳貴家的平日里說話尖酸刻薄,不曾想膽子真的這麼大,這種節骨眼上也敢攛掇人鬧事。
吳貴家的乾脆一甩手,站在邊上看起了笑話:「我能幹啥啊?菊霜姑娘,你不是讓我們少添亂嗎?這不按著你的話做著呢。」
「你……」
裡頭幾個洒掃的小丫鬟也被外頭的動靜驚了出來,菊霜也顧不得再跟人置氣了,連忙招呼她們過來幫忙。
年輕丫鬟的力氣小,幾個人連拖帶拽,好不容易把半昏迷狀態的三太太扯進了門。
幾個長相老實的婆子看不過去,紛紛過來援手,吳貴家的也裝模作樣過來搭把手,其實沒用一點力氣。
三太太好不容易躺到了床上,菊霜連忙打發人去請大夫,她對著三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臉,三太太總算醒了過來。
菊霜湊上去:「三太太,你總算醒了,我……」
還不等她說完,吳貴家的一看三太太睜眼,就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扭了幾下,把菊霜愣是擠了出去,哭嚎起來:「三太太啊,你真是嚇死奴婢們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們可怎麼辦哪!」
三太太伸手去按太陽穴。
吳貴家的不明所以,問道:「三太太是磕著哪裡了嗎?」
菊霜站在後面,一看她這樣,連忙道:「三太太頭風又犯了,我這就去把上次大夫配的那個清涼藥膏拿過來。」
三太太點了點頭。
吳貴家的頓感臉上無光,她搶過小丫鬟端過來的人蔘湯,一臉諂媚地朝著三太太笑道:「三太太,你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大夫馬上就來了。」
站在下頭的丫鬟婆子們一陣鄙視。
幾口參湯下肚,三太太徹底緩過氣來了,她支開下面圍著的一群人,只留下了吳貴家的和拿著藥膏的菊霜。
菊霜一邊給她的太陽穴位置塗藥膏,一邊問道:「三太太,你不是去了老太太那裡嗎,這是怎麼了?」
三太太咬牙道:「還能怎麼,都是那姓魏的和她那結巴女兒!自打那死結巴落水以後我們就沒清靜過,先是華氏那個賤人上門,再是屋子走水,接著定書又被送到了廟裡頭抄經,真正是中了邪了!」
菊霜覺得今兒個三太太自從在半路時遇見了六小姐,一提到她就神神叨叨的,還不停地問她,落水以後的六小姐和落水前的有什麼不一樣,實在是太不正常了。她不敢多問,只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吳貴家的可不會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立刻附和起來:「三太太說得對,這六小姐,本身就是不祥之人,自打落了水,去了崔先生的蒙學,說話就利索起來了,人也厲害了不少,大傢伙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她哪裡有福了……」
三太太道:「有福?不讓魏氏折福已經算是不錯了!今兒個我越想越古怪,這結巴多了去了,沒見著誰是靠讀書上蒙學就把病治好的,這事實在是太古怪了,尤其是,這些古怪,都發生在那結巴落水之後……」
吳貴家的吃了一驚,大聲道:「三太太的意思是這六小姐是被那……那髒東西給……給……她不是原來的六小姐了?」
「小聲點!」三太太打了個寒戰,「我反正覺得很邪乎。」
菊霜覺得真正魔怔的是自家三太太,她勸道:「這六小姐可是跟著二太太去過凈月寺上過香的,在佛祖眼皮子底下都走過了……若是妖邪,總歸要顯形的……」
三太太白了她一眼,罵道:「你懂什麼?」
吳貴家笑了起來:「菊霜姑娘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東西。」
三太太壓低了聲音,對吳貴家的說道:「你去打聽打聽……這事兒就交給你了,若真是那……我定要為俞家除害!」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