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的姨娘

三房的姨娘

三房二度遷出小梅園的事情,在俞府裡頭熱鬧了一陣子。

大傢伙看著三房的丫鬟婆子們忙進忙出,搞不清為啥好好的房子不住了,又要挪地兒,紛紛湊上去詢問。

天朦朦亮,三太太就帶著一大波人,浩浩蕩蕩衝到小梅園,敲鑼打鼓把人全部喊了起來,宣布了搬遷計劃,弄得人仰馬翻。

幾個姨娘睡眼朦朧,胡亂裹了幾件衣裳,一邊打瞌睡,一邊聽三太太上躥下跳地開會,傳達一系列說都說不上來的「沒完」宗旨,什麼「把該拿的今天全部拿光,過了今天,還沒拿回來的東西,誰要是敢再過來拿,就跟她沒完」、「等到二房人搬了進來,誰要是再敢過來串門子,就跟她沒完」……反正等三太太宣布開完會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記起來,她到底在說些啥。

姨娘們完全不知道這是咋回事,感覺自己只不過是睡了一覺,早上醒來,大老婆同志就莫名其妙抽起風來了,沒給人一點反應時間。

等會議一結束,大家回去重新洗漱,擦好脂抹好粉,選了最漂亮的衣裳再次跨出房門門檻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早已變了樣兒。

小梅園裡頭的瓷器,花瓶、魚缸,包括茶盞在內,能帶走得基本上全部被掃蕩走了,椅子桌子之類的,料子好的,譬如楠木椅,也沒了蹤影。最絕的還要數院子里開的幾棵桂花樹,昨天還好好的樹,上面的花今天突然全沒了,葉子也稀稀拉拉的,跟禿子頭上唯剩的幾根毛一樣,看上去特別蕭索。

査姨娘看著眼前塵土飛揚的搬遷一幕,嚴重懷疑自己昨天晚上沒睡飽,她幾乎要暈過去了,揪住邊上一個人,看著模樣很像三太太屋子裡洒掃的三等丫鬟,也顧不得許多,火急火燎地問道:「咱三太太……這是要做什麼啊?」

平日里三太太愛折騰自家老公的幾個姨娘,這在俞府里不是啥大秘密,連帶的,三房的丫鬟,尤其是在三太太那裡伺候的,眼睛都長到天上去了,對姨娘們的態度,延續了主子的行為模式,將不尊重進行到底。

那三等丫鬟掙開了査姨娘的手,輕輕撫平了袖子上的褶皺,頗為不耐煩地說道:「才兒三太太說了半晌,原來姨娘都沒聽見啊!那剛才點頭點那麼勤快做什麼?我們三太太一大早天沒亮就起來了,早飯也沒吃,就趕過來找幾位姨娘,敢情姨娘們還不領情了!」

査姨娘恨得牙痒痒了。

這三太太房裡的丫鬟,有一個特點,就是級別越低,嘴巴越厲害,越喜歡用狗眼看人,也不知道三太太是怎麼調教人的,像菊霜那種段數的,看到她們這群妾室,反而彬彬有禮。

恨歸恨,三太太護短,査姨娘連這個三等的小破丫鬟都不敢得罪,就跟給領導開車的司機一樣,還得溫言軟語地安撫了:「我自然聽見方才三太太說得了,可是……用得著這樣大動靜嗎?」

「査姨娘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當家不知油米貴。」丫鬟冷哼一聲,道,「這裡頭的東西,雖說是咱搬來時就在裡頭的,可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也都沒說,不讓咱搬。如今,我們三房,又是添丁,又是進口的,凳子椅子不夠坐是很正常的,花瓶、茶盞不夠用,也說得過去。」

添丁是指俞承業,進口是指三老爺新納的妾室露姨娘,就是菊霜的妹子。

査姨娘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她們家這位太太,當家主母,果然與一般人家的正室老婆不一樣。

這是節省嗎?這絕對不是節省!

査姨娘覺得,她只在這裡頭看見了濃得化不開的陰謀,如此陰損的招數,也只有她家三太太能想得出來了!

你想想看,這麼大排場的搬東西,倒霉的是誰?肯定是下一個要住進來的人啊!

當那個人興沖沖跑過來準備住下的時候,發現客廳是空的,房間里是空的,連院子里的書都是禿的,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啊!

査姨娘想了想,記起之前在迷迷糊糊間聽到三太太反覆強調的「二房」不「二房」的事情,頓時心裡有了數。

昨兒個青菱被打的事情在小梅園也算是轟動的了,她在現場,和梅姨娘也勸過幾句,大體意思就是:青菱姑娘好歹也是老太太身邊出來的,就算偷了東西,咱也不能這麼打,還是打臉。

可惜三太太平時一意孤行慣了,根本不願意聽她們多說,由著吳貴家的在那裡亂蹦躂。最後釀成了慘劇。

今天搬家這事兒,八成是因為昨天三太太那幾記耳光打出來的了。

査姨娘又試探著問道:「那……二太太就這麼急?非逼著我們這麼早就搬出去?這做得也太過了吧?就算要搬家,也不急在這一兩天啊,她們自己又不是沒屋子住。」

「姨娘說得倒輕巧,」丫鬟翻了個白眼,「咱三太太這麼厲害一人,二太太算什麼?難不成要讓二太太討到門上來,我們才搬?這要是傳了出去,還不得丟死人。我們三太太是誰,能丟這個人嗎!」

人二太太出生書香門第,父兄皆位及高位,雖然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辭官歸鄉,好歹人當初是用二品京官嫡女的身份嫁進來的,怎麼到了三太太嘴裡,就這麼不堪了。

三太太自己的身世,她倒是愛和稀泥。她什麼身份,只不過是周家眾庶女中的一個,祖墳起大火,才嫁進了俞家,現在譜起擺來,倒是像模像樣了,真正是要笑死人的。

口口聲聲說二太太父兄現在全是平民百姓,自己周家幾位兄弟全部有官職在身,所以就高上人家一籌,真不知道這種攀比法是誰告訴她的。

査姨娘眼皮跳了跳,使勁扯了臉皮,邊笑邊恭維道:「說的是說的是,三太太自然是不能為了這個丟人的。」因為她已經選擇了更加丟人的方式來丟這個人。

那丫鬟見査姨娘如此識相,對自己很是客氣,不禁覺得自己相當威風,瞟了瞟査姨娘身上那件半舊不新的比甲,想起來一樁事情,樂了起來,這一樂,嘴巴里那口黃牙就全部露了出來,襯得她這張蠟黃的臉,更加丑怪。

査姨娘看著覺得早飯沒吃就開始反胃了。要說這三太太也真是絕,納了露姨娘以後,就把丫鬟們嚴格控制起來了,漂亮的全部能嫁的嫁,不能嫁的遣回去,留下一幫奇葩,供人瞻仰。

她心裡冷嗤了一聲,暗道,難怪老爺每回一到三太太房裡,喝完一盞茶,就跟後頭有鬼追似的,忙不迭要跑出來了,要是換成她,每天對著這些人臉,也要做噩夢了。

所以說,三老爺每回去完三太太那裡,都喜歡宿在露姨娘房裡也不是沒道理的,青春就不去說了,關鍵是漂亮,能洗眼睛啊。

那丫鬟傻樂了一陣子,突然幸災樂禍道:「姨娘,我倒是想起一樁事情來了,與你們有關哦。」

査姨娘看著她一臉「來問我,快來問我」的急切表情,很識相地投其所好,乖乖問道:「什麼事情,還能與我們有關?」

那丫鬟道:「三太太說了,今年咱三房又添丁進口了,銀子能省就省。秋冬兩季的衣裳,就穿去年的,湊合著過吧。」

事實上,査姨娘身上的衣裳是前年做的了。

不僅是她,梅姨娘身上的也是。她們三個姨娘裡頭,除了新近納回來的露姨娘,哪個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的穿著。

自從大太太主持中饋之後,她喜歡開源節流,更喜歡,挖空了心思從各房摳錢出來。頭一項,便是削的四季衣裳這一塊。俞府的主子定期做衣裳,錢是5:5開的,一半從公中拿,另一半,就得自己掏。

三太太對自己很奢侈,對幾個姨娘卻是極度吝嗇的。一個銅板能掰成三瓣花,絕對不會讓它被掰成兩瓣就花完了;自己和四小姐一年到頭燕窩補品不離口,姨娘們只能在逢年過節,或者被老太太召見的其他時候,賞一些東西。

査姨娘純粹是噁心自己這位正室太太的做派,倒沒像丫鬟想象中的那般失態,她笑得極度真誠,連眼睛里都帶上了笑意:「三太太這麼做也是對的,畢竟,咱三房一直很少銀子,我們這些個做姨娘的也要體諒體諒的。」

丫鬟哼了一聲,一轉頭,扭著屁股走遠了。

只有愚蠢的女人,才會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從女人身上擠錢。

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把手伸到女人身上,要去對付男人。

三老爺急急忙忙從院子外頭走了進來,衣裳不整,看得出是剛剛起來,隨意穿上去的。査姨娘站在下風口,三老爺站在上風口,風一吹,就聞到了一股脂粉味兒。

昨@****天,三老爺以半夜處理公務為由,拒絕了三太太留宿的要求,連幾個姨娘房裡也沒來。

査姨娘瞅了瞅四周,只有梅姨娘,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倚著門看戲,露姨娘的房門大開著,只看見她的丫鬟在那裡瞎忙活,她本人卻一點影子也沒有。

她要是沒記錯,早上三太太召集眾人說話的時候,露姨娘可是坐在自己邊上的,怎麼一會會功夫,回房洗漱了一遍,人就不見了?

她不由自主地朝遠處的三太太看了過去,冷笑一陣。

有些人精挑細選出來的姨娘,為了好控制,特地選了一個年紀小的,不成想,這個小的,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三老爺一看丫鬟婆子跟趕集似的穿來穿去忙個不停,搬的都是大件的傢伙,大家自顧自熱火朝天,沒有一個人搭理他,不由得怒從中來,吼道:「做什麼!你們這是想做什麼!要把這些東西搬去哪裡?」

眾人停下來,看向他,猛然發現站在這個犄角旮旯里的是自家老爺。

一時之間,亂成一團,紛紛行禮。

三太太聽到了自家相公的聲音,起初以為是幻聽,後來聽見外頭原本嘈雜的環境突然變得沒動靜了,猛地驚醒過來,往外一看,果然是三老爺來了。

她連忙走出去:「老爺,你怎麼過來了?今兒個不是要去衙門裡頭辦差嗎?」

三老爺反綁著手,一步一步,迅速地朝著三太太挪了過來,聽到三太太的問話,耳根子和脖子一下子憋得通紅,他吱吱嗚嗚著說道:「嗯……稍微……有點事情……耽擱了……待會兒……我就去了……」

査姨娘不著痕迹地踱了過去,走到梅姨娘邊上時,隨手在她的下衣擺上扯了一把,梅姨娘會意,兩人一起裝作邊聊天邊走的模樣,慢慢往三老爺和三太太的方向靠近。

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梅姨娘壓低了聲音問道:「老爺怎麼過來了,啥時候過來的?」

査姨娘也輕聲回道:「剛來,為何過來我就不曉得了,不過,我覺得,露姨娘應該知道的。」

梅姨娘大感意外,不覺拔高了聲音,問道:「她知道?」

「小聲點,」査姨娘用胳膊使勁捅了她一下,道,「我也是猜的,老爺昨兒個晚上一個人宿在書房,剛才他來的時候,我在他身上問道了香粉味兒。找了一圈沒找著露姨娘,我就這麼想了……」

梅姨娘也跟著往四周掃視起來,果然,一圈下來,只看見了露姨娘的一個丫鬟在拾掇東西,不見其主子的影子,便說道:「還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另外一邊,三老爺這般不流暢的說話聲,卻並未引起三太太的懷疑,她樂呵呵地對他說道:「老爺,你別著急,這些東西,別看數目多,個頭大,其實一會會功夫就能搬完了……」

不提這個,三老爺還少生氣一些,一說起這個,三老爺就火大了搬家就搬家唄,還把原本在絳秋園裡的凳子椅子全部搜羅走了,這到底是要多缺錢啊,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一回頭,看見以個婆子正舉著一張椅子往外走,實在是忍不住好奇了,問道:「你把這些東西搬走做什麼?我們院里缺凳子還是椅子了?你也不怕被人笑話。」

三太太一聽「笑話」二字,立刻炸毛:「笑話?笑話我做什麼?什麼時候在俞府,我拿幾張椅子也不成了?」

幾張,這是幾張嗎?

三老爺頓時有些無語了,他一轉身,揮退下頭一干進進出出的丫鬟婆子們,道:「梅姨娘和査姨娘一起過來,其餘的人,全部給我走遠點。」

査姨娘和梅姨娘正討論著三太太今天這事兒,被三老爺這麼一點名,差點沒嚇得跳起來。

兩人互看一眼,半晌,才慢悠悠地往裡面走。

三太太委屈得要死,正想交代繼續工作,三老爺突然回過頭來,沖她狠狠瞪了一眼,道:「你若是再讓人動這絳秋園裡的東西,你信不信我把你搬著這些全砸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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