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陰謀(三)
亭子里風有些大,涼颼颼的,吹了一會兒,茶杯里的水就冷了。杏娘喝了幾口,涼絲絲的,還微微帶著甜意,和平日里喝的水很不一樣,配著吃了兩塊綠豆糕。正吃到第三塊的時候,俞定書突然慌慌張張跑過來了,杏娘沖她笑了笑,喊了一聲:「四姐姐。」
怎料俞定書跟學了四川變臉似的,才見到她們一行人,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面露猙獰,調轉方向,三步衝進亭子,抓起桌上裝點心的碟子就往地上砸。
「嘭」地一聲,還不待眾人回過神,她又劈手奪過了杏娘手裡的茶杯,擲到地上,嘴裡恨聲罵道:「吃,叫你吃!我哥都從馬上摔下來了,你還在這裡吃,我哥都受傷了,你還笑,你安的什麼心,果然跟娘說的一樣,你就是個喪門星……」邊罵邊用腳碾地上的點心,沒一會兒,地上就一片狼藉了。
「你說誰是喪門星?」槿霞是個潑辣的,剛開始被俞定書一番唱念做打弄懵了,等到俞定書嘴裡罵出了那句「喪門星」,頓時就跟個點燃的爆竹一樣炸了,使勁扯了一把芳兒的衣袖;「芳兒,攔住她。」芳兒回過神,上去一把摟住了俞定書,芳兒干慣了粗活,勁頭足,抱著俞定書就往邊上拖。
俞定書被芳兒攔著,嘴裡卻不肯停:「喪門星,喪門星,說的就是俞杏娘!你能拿我怎的!」芳兒在邊上聽得也是火起,手上箍得一緊,俞定書差點喘不過氣來,沖著邊上剛跟在她後面衝過來的兩個三房丫鬟喝道:「你們都是死人哪,咳咳……還不上來把這兩個賤婢打開。」
邊上兩個丫鬟是三太太陪嫁過來的人,面生,一向對俞定書的話言聽計從,聽到自家小姐這麼吩咐,捋了衣袖就要對芳兒動手。
槿霞叉著腰,看到那兩個沒眼色的居然真的上來要幫忙,怕芳兒吃虧,正要上去喝住她們。從身後飛過來一隻茶杯,「啪」一下,正好砸在俞定書和那兩個丫鬟中間,瓷片炸開來,濺得老高。
俞定書不由得轉頭朝茶杯飛來的方向看過去,杏娘坐在那裡,冷冷地說道:「我看今天誰敢動手碰槿霞和芳兒一下,回頭稟了祖母……」
「祖母知道了又能怎的?」俞定書不依不饒,截了她的話頭兒,道,「俞杏娘,是你的丫鬟先動手的,還不許我的人打她們了?就算告到衙門,也是我有理。」
「俞定書,你少在那裡胡攪蠻纏!今天是誰得了失心瘋,跑到我面前來發病的?」杏娘被她一口一個「喪門星」叫的心頭冒火,再想到三房最近老是神神叨叨搞事情,又是香囊又是雄黃的,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還不消停,連著被當成蛇妖的仇,杏娘這些日子以來被三房折騰了不知道多少遍,再好的脾氣也怒了。這都被打上門了,她不好好回敬一下她,以後都不用在俞家立足了。杏娘開始反省,是不是過去對三房太客氣了:「俞定書,平時你話里話外沒事擠兌我也就算了,是誰允許你跑到我面前來摔盤子罵人的?你當我俞杏娘是你三房的丫鬟,任你打罵不能還口嗎?少在我面前逞你四小姐的威風,抄經沒抄夠,自己回去跟祖母說了,回山上繼續抄去。」
俞定書頭一回被杏娘這麼劈頭蓋臉地訓,一時竟然接不上話來。
杏娘也不管俞定書是何臉色,等不到她回話了,只當她不敢再鬧了,吩咐芳兒放開了她。芳兒得了命令,連忙撒了手,卻不敢離俞定書太遠,防著她。
俞定書帶來的兩個丫鬟看見自家小姐萎了,也縮在邊上裝鵪鶉,槿霞就站在邊上,瞅見她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又在心裡記上一筆,暗道今天不把這事兒捅到老太太跟前,我槿霞就不叫槿霞。
雖然和俞定書鬧了一回,但是杏娘卻沒忘記她剛衝過來的時候說的俞承澤從馬上摔下來的事,心裡正沒底,等俞定書消停了,就準備過去看看人到底怎麼樣了。
誰想到才起身,那廂俞定書也回過味來了,對著杏娘翻了個白眼,道:「哼,險些被你糊弄過去,俞杏娘,你少拿祖母來壓我。你心腸歹毒,我兄長從馬上摔下來,受了重傷,你卻在這裡悠閑吃茶,還指使丫鬟對我這個姐姐大打出手,不悌兄姐。你儘管去告訴祖母,我倒要看看,祖母到底幫誰。」
杏娘強忍著呼俞定書這個熊孩子一巴掌的衝動,對她說道:「我不曉得二哥從馬上摔下來受了重傷,坐在這裡喝茶是我歹毒,那我倒是問上四姐姐一句,你曉得了自己親哥哥受傷的事兒,不趕緊過去看他,跑過來跟我吵個沒完,難道還是你心思純善、友愛兄長?」簡直莫名其妙。
俞定書又被噎住了,半晌才罵出一聲:「牙尖嘴利。」
「不及四姐姐三分本事。」杏娘回敬完,就帶著槿霞、芳兒出了亭子,走出沒多遠,聽到俞定書在後頭喊:「俞杏娘,我回頭一定把這事告訴祖母,你給我等著,看她怎麼收拾你。」
尼瑪,之前她是腦子進水了,才會認為俞定書抄書抄乖了,這熊孩子也就是在俞府大人面前更會裝乖了,私底下熊出翔了。
杏娘怒極反笑:「四姐姐,那是我祖母。」嚴格算起來,俞老太太跟俞定書根本沒有半個銅板的血緣關係,她是俞三老爺的嫡母,身為庶子的女兒,俞定書到底是有多大的信心,才會覺得俞老太太會偏幫她這個「外人」?這腦迴路,嘖嘖,要是她今天剛穿過來,說不定都要以為二房是庶出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杏娘自認為,她說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過分了,心裡記掛著俞承澤的傷勢,不想再多糾纏,抬腳就走。
槿霞看到自家小姐發火把四小姐修理了一通,心裡正歡喜,砸吧了一下嘴,嚷嚷起來:「我看三太太要多備點香囊了,四小姐指不定又要去山上抄經了,那裡蛇蟲鼠蟻多,多帶幾個雄黃香囊才有用。」
杏娘拿眼睛瞪她,槿霞訕訕地住了嘴。
俞定書眼瞅著杏娘走了,跺了跺腳,就跟了上去,一陣風迎面吹來,聽見槿霞說了「香囊」二字,腦袋裡的弦一下斷了,這才記起來之前娘當面叮囑的一些事情,憶起方才跟杏娘對峙的樣子,她猶如三伏天被淋了一盆冰水,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杏娘三個人折進了長廊,俞定書看見了她們的側臉,怎麼看怎麼覺得杏娘的笑容很詭異,連帶著邊上的槿霞咧著嘴的樣子也奇怪起來。
俞定書轉頭沖丫鬟中的一人道:「你去找吳貴家的,跟她說香囊沒用,我哥已經受傷了。這個……太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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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娘一路哼哧哼哧跑到俞承澤面前的時候,俞承澤正哎呀哎呀的叫喚著,邊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給他看傷,他在俞承澤的腳腕上東捏捏西碰碰,俞承澤的叫聲一陣又一陣,跟練嗓子似的。
杏娘摸了摸鼻子,馬上退了出來。
俞定琴和俞定妍擠在門邊上朝裡面探頭探腦,看見杏娘跑了一頭汗,俞定妍就質問槿霞:「怎麼讓你家小姐跑這麼急?她病才好,跑了這麼一身汗,吹了冷風,身子又要不舒坦了。」
槿霞在外邊都能聽到俞承澤中氣十足的喊聲,心裡正惱著,聽到俞定妍這麼問了,沒好氣地答了:「還不是四小姐,方才也不曉得發了什麼病,跑過來和我家小姐鬧了一場,說二少爺摔馬重傷了,把我家小姐嚇得半死。」
俞定妍「呸」了一聲,道:「這都什麼人啊,吃撐了沒事幹詛咒自己親哥重傷,也不怕晦氣……」說得起勁,眼角瞥見俞定書過來了,方住了嘴。
俞承澤不是騎馬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的,他是下馬的時候,馬鐙擱住了腳,被絆下來的。
幸好俞承澤的騎術一貫慘不忍睹,他自己有自知之明,選的馬是俞府馬廄里最溫順不過的一匹母馬,除了被絆了那麼一下,倒是沒再發生啥拖拽踩踏類的二次事故。他摔下來的時候,只手臂擦傷了幾處,扭到了腳腕。
杏娘聽俞定琴解釋完俞承澤摔馬的整個過程的時候,回了她一個「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俞定妍在邊上堅定地點了點頭,杏娘不由一囧,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內心複雜的心境了。
俞承譽的臉黑得跟包拯有的一拼,被馬鐙勾住腳絆下馬已經很丟人了,他混吳州二代圈裡頭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誰出過這種事,偏他這個二弟還嫌不夠,大夫看個扭傷,他倒好,恨不得嚷得全莊子都知道,他以為他是在學關公刮骨療毒嗎?真是忒丟人了。
俞承澤的傷勢並不重,等大夫幫他揉完了腳,他就能讓小斯攙著下地走路了。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俞遠家的一個勁地沖俞定容請罪,俞定容對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秋遊活動搞出了這一茬也有些無語,只是她向來沒有遷怒的毛病,倒也沒有為難莊子上的人。
等俞承澤搖搖晃晃走了幾圈確定沒事之後,已差不多近飯點了。
俞遠家的早備好了吃食,少爺小姐各佔了一張桌子。莊子上燒菜的廚娘手藝雖不如俞府的好,勝在食材新鮮,杏娘先前啃了糕點,還是忍不住何俞定琴、俞定妍一起撐了不少下去。俞定容和俞定墨也多吃了半碗飯,只一個俞定書不停在邊上數米粒。
俞定容以為她是為俞承澤擔心,勸了她幾句,俞定書柔聲細氣地答了:「我在山上抄經久了不慣吃葷腥,看到這些肉啊蛋啊,想都是些性命,就咽不下去。」和方才的歇斯底里判若兩人。
俞定容就這麼被嗆了一回,看著滿桌子的性命菜,下不了筷子了。正夾著一筷子野雞肉的俞定墨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杏娘今天已經領教過了俞定書的陰陽怪氣,才不去管她說什麼,和俞定琴一起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吃罷飯,俞定容領著一群妹妹采了一些楓葉,把整個莊子跑了一遍,等到太陽開始西沉的時候,才動身回去。
庄頭塞了不少回頭貨孝敬府里,佔了好些地方。俞承澤受了傷,那騎術實在是不放心,回去只能坐馬車了。
這樣,上午來時的馬車就不夠了,俞遠家的讓重新套了幾輛車,還派了莊子上幾個會趕車的送他們回去。
俞定琴和俞定妍玩的累了,在車上沒說幾句話就打起了瞌睡。
車子里很靜,只聽見外頭車軲轆轉動的聲音,杏娘也有了困意。
車子慢悠悠地晃,突然嘎吱一聲,停了下來,槿霞出去探聽發生了什麼事,不久又返身回來,告訴她們:「李知州家的車子壞在了半路,過不去了。」
俞定琴和俞定妍趴在丫鬟身上,睡得更熟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俞定容身邊的丫鬟過來傳話,叫杏娘她們三個帶著丫鬟下車,把車子空出來勻給李太太和李小姐。
叫醒了俞定琴和俞定妍,杏娘由槿霞扶著下了車,又被她攙進了一輛車裡。等馬車重新開始動的時候,車裡卻只有她和槿霞兩個了。俞定琴和俞定妍並沒有和她安排在一輛車上。
這輛馬車比之前坐的小上很多,車子里堆了不少東西,兩個人坐著倒也不顯空餘。
槿霞隨手翻了翻堆著的東西,杏娘在邊上看了一眼,是莊子上的土特產。
新套的車子通風不如俞府的大馬車,堆著的東西里還有一些野味,杏娘坐著,忍了又忍,胃裡開始翻騰,槿霞在邊上抱怨:「二小姐也真是的,怎麼讓人把我們騰這裡來了……」
剛說完,車子就是一陣顛簸,車速卻不慢反快。
杏娘撞到了車壁上,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來的時候,似乎沒走過這麼顛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