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五章 除夕
縱觀大魏全境,當屬寧京的百姓對夏侯宣最是崇敬仰慕,在這天寒地凍的臘月中,尚有數萬男女老少自發地出城鏟雪,以迎接公主和駙馬凱旋入城,著實令人感懷不已。
「怎麼樣,方才親眼所見,總算信我沒吹牛了吧?這寧京城裡的百姓啊,那是真將你家殿下視若神明!相比之下,我這個父母官可就差得遠嘍,偶爾還要搬出殿下的名頭來唬唬人,才能鎮得住場子。」
說這話的,是與夫夫倆頗久未見的好朋友盧潛——他早就不是盧秀才了,而是掌政寧京的盧大人。今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呢,盧大人就屁顛顛地出城十里,翹首以盼,盼得他的臉都快要凍僵了,直至傍晚才終於盼到了他的好朋友,並把夫夫倆迎回了他的府上。
「騰雲真是太謙虛了,你盧青天的大名我早已聞悉,方才穿街過巷,見這寧京城裡果然比去年繁華許多,老百姓也都是一副祥樂之貌,就知你名不虛傳,著實令我欣慰欣喜。」夏侯宣回過頭來,對跟在他身後的盧潛露出了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
盧潛本是在跟齊靖安說著話呢,而且還特把聲音壓低了些許,所以他的態度很是隨意。可夏侯宣這麼一接話,他霎時就有點兒小拘束了,忙拱手道:「殿下過贊,令臣愧不敢當,臣在掌政方面尚有許多不足之處,亟需殿下和齊兄多多提點。」
瞧他這表現,倒像是在君臣奏對——
盧潛已經知道偷龍轉鳳的事了。
約在半個月前,當夏侯宣與秦連橫交心之後,夫夫倆又跟老秦商議了一些造勢的細節,並最終敲定了寧京作為成事之地,於是夏侯宣便寫了一封很簡潔、卻也很重要的信,派人加急送給盧潛的夫人秀怡,告訴她「大事將定,可將隱故舊事悉訴與汝夫知曉」。就這樣,盧潛也「上了船」,還參與進了製造祥瑞、散布傳聞的大業中來——這本就是他幹得很熟練的老行當,又怎麼可能辦得不漂亮?
什麼紫氣紅雲、陣陣龍吟,或許只不過是普通的晚霞,以及駐紮在城郊的那十幾萬戰馬發出的嘶吟聲。
然而,當某些人信誓旦旦地說,紅雲里夾著紫氣,龍脈所在之地傳出了龍吟,那就是妥妥的祥瑞了——古有三人成虎,而今有數百人、甚至上千人都在街頭巷尾里談論著紫氣龍吟,還說得有板有眼、頭頭是道。那麼不出幾日,城內半數以上的普通百姓都會相信紫氣龍吟真的出現過,只是他們沒福氣,所以才沒能看見、聽見。可一旦有外鄉人向他們打聽情況,包管大多數寧京人都會拍著胸脯說自己看見了、也聽見了……
當傳聞被人云亦云地粉飾了一遍又一遍,自然也就煞有其事了。盧潛玩這把戲,當真熟練得很,便是秦連橫也要向他拜師學藝。
不過,圓滿完成了任務、也相當於是交了「投名狀」的盧大人,心裡還是有點兒小糾結的:任誰突然知道自己的好哥們正式迎娶的媳婦其實是個男人,都是沒法平靜相待的吧?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跟自家夫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往後還要成為他效忠一生的君王……這麼多稀里糊塗的事情攪在一塊,而且盧潛也還來不及靜下心、好好地理清頭緒,所以他在面對夏侯宣的時候,頗有些不自然的感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見此情狀,夏侯宣瞭然一笑,又見迴廊轉角處,秀怡正抱著孩子,眼睛亮閃閃地看向這邊,於是他便拍了拍盧潛的肩膀,笑道:「既如此,我便把靖安借你一會兒,讓他好好地提點提點你。而我呢,就去與尊夫人敘敘舊……等價交換嘛。」
說著,不等盧潛反應過來,夏侯宣轉頭就在齊靖安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而後才大搖大擺地往秀怡那邊去了。
「……!」
盧潛驚得眼睛都快脫眶了,下意識地左右瞧瞧,確定附近再沒有旁人了,這才略略鬆了半口氣,呲牙咧嘴道:「齊兄啊齊兄,你們如此這般……哎,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們什麼才好了。」
齊靖安臉頰微紅,笑得十分甜蜜,道:「隨你想說什麼,不過我現在呢,最想聽到的便是祝福了。」
盧潛頓了頓,感慨輕嘆道:「早在你們成親的時候,我就由衷地祝福過你們了,而至如今,我的祝福不變,仍是盼你們長長久久、和樂安康……可是靖安啊,我實是心有隱憂,就怕他登極九五之後,你不好自處。」
齊靖安心下頗為感動,但面上仍是一派輕鬆笑意,反問道:「我怎麼會不好自處呢?你是擔心他會對我始亂終棄么?」
聽好友說得如此直白,盧潛神情一滯,呆了片刻,才轉為一副壯烈的表情,重重點頭道:「可不是么,自古有言,帝王薄情,多少人為之付出了血淚的代價……更何況你倆的情況還特殊至極,實在是讓人心裡沒底啊!」
「哎,阿潛的關懷,我銘感五內,不過你也無須為我憂心——」齊靖安抬起手臂搭在盧潛的肩膀上,整一副哥倆好的模樣,笑著說:「我的眼光可不賴,九成九可以確信,他當是不會負我的。」
「九成九?」盧潛抓住了這個細節。
齊靖安聳了聳肩,「世間之事,難保有個萬一,是不是十成十,總要等到幾十年之後才有結論。提前把話說死,可不是我的風格。」不過,他對夏侯宣的信任,其實早就是十成十了,非要留出一分餘地來,倒不如說是為了略減一分得瑟之情。
「那倒也是,」盧潛鬆了半口氣,說:「其實吧,你家殿下的人品,我也是看在眼裡的,可以說,我也是九成九信他,所以才會在知曉了那個大秘密之後,毫不遲疑地籌劃了起來……」
「喔?」齊靖安順著轉移了話題,笑問道:「真的是毫不遲疑么,至少也要大吃一驚吧?」
盧潛點頭道:「確實大吃了一驚,但我轉念一想,便覺得這是家國之幸,是天佑大魏,所以辦起事來毫不含糊……」才說了幾句與自己相關的事,他馬上反應過來,又把話題引了回去,「等等,方才那一茬我還沒問完呢,如果你真的碰上了那個萬一呢,又該怎麼辦?我的隱憂,本來也就是那個萬一啊!」
齊靖安眉梢一挑,微微轉頭望向迴廊那邊,凝視著心上人挺拔的背影,驀地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豪邁笑容——「若是真有萬一,我也不是吃素的!屆時龍虎相鬥,但看誰能更勝一籌!」
「……」
盧大人默默地擦了一把汗,暗暗想到:兩個人都這麼霸氣側漏,真要是生了情變,說不定會禍害全天下!所以他們還是相親相愛一萬年吧,為了天下蒼生的福祉……
「呵,我們當然會的。」齊靖安似乎聽見了盧潛的心聲,他笑吟吟地瞥了好友一眼,便收回了搭在對方肩膀上的手,徑自朝迴廊那邊走去。
盧潛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好友越是靠近迴廊,通身的氣勢就越發柔和,當走到心上人身邊時,齊靖安便從猛虎變回了家貓,而迴廊中也瞬間漫起了粉紅泡泡……
「得,人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瞎操個什麼心!」
盧潛啞然一笑,心下再無隱憂。於是他便也走進了迴廊,攬著嬌妻愛子,與好友夫夫倆共享這平和幸福的好時光。
又過了幾日,便是除夕了,正好秦連橫並著紀彥平許勝把太上皇和若妍母子也都送到了寧京城來,大傢伙兒齊聚一堂,一邊包餃子一邊嬉笑打鬧,真是好生愉快。
和樂融融間,夏侯宣便自然而然地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
偷龍轉鳳的故事。
「……!!!」
這可真是一個別開生面的除夕夜啊,就在這一夜之間,太上皇唯一的掌上明珠變成了兒子,紀彥平的表妹變成了表弟,陳淑瑤的好閨蜜變了性……咳,至於許勝和王總管等人,那都是路人甲乙丙丁,可以忽略不計。
總而言之,夏侯宣掩了十多年的大秘密就這樣在小範圍內公開了,所有不知情者的反應基本都是從震驚萬分過渡到且驚且喜,再到豁然開朗心懷大暢——
「朕真的可以笑對列祖列宗了!」早有心理建設的太上皇如是說。
「表妹……啊不、是表弟,表弟和靖安的演技真是神乎其神哎!」純潔的表哥獃獃地說。
陳淑瑤朝紀彥平翻了個白眼,叉腰樂道:「我早就察覺到他倆有些不對勁了,事實證明本姑娘的這一雙慧眼果然厲害!」
再然後,大家就一邊吃著餃子,一邊討論起了該怎麼昭告天下、把夏侯宣的「合法身份」從公主改換為皇子,然後再順理成章地把他推上九五至尊之位。
那並不會太困難,對於老百姓來說,只要給他們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就已足夠,他們真正在意的是新皇能否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可以的話,即是新皇是只豬變的,他們也不會介意的。
真正的阻力其實在於世家貴族、勛貴大臣。而很幸運的是,他們大多都跑到大江以南去了——待他們回過神來,塵埃落定,便已沒有他們發表意見的餘地了。
也有一部分有風骨的大臣堅持留在了京都,夏侯宣已派人去接他們到寧京來「商議大事」了。事實上,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原就是支持公主駙馬的,所以那群人生亂的可能性很小,基本不會出問題。相反,夏侯宣還可以統合他們,協力搭起新朝廷的骨架,以保證政權中樞的正常運作,然後再招賢納才、填補空缺。
最後值得一提的,便是地方官和各地的士人學子了。那些人並不好糊弄,但他們除了嘴皮子和筆杆子,也沒什麼其它的武器了。夏侯宣兵權在手,根本無需理會他們,隨他們怎麼唧唧歪歪,也造不成多大影響。待得再過上一段時間,夏侯宣坐穩了皇位,開科取士,文人們自然就會牆頭草一般地倒向他這邊——「御用文人」是各朝各代都不會缺少的「物種」,他們為了仕途通暢,會自動自發地給皇帝的一切行為描上金邊,再誇張的故事,在他們的妙筆生花之下也算不得什麼了。
而說起來,其實盧潛就很有「御用文人」的潛質,他既能寫出花團錦繡的文章,也很會編故事,就連「昭聖長公主因前世有憾,故此世專程投為男身來複興大魏,卻為敵國的惡靈所忌,所以特地給他添了一個孿生兄弟以阻其道,於是殿下只能再一次以長公主的身份掃平天下,而至如今得滅西蠻、震懾北燕,所以殿下也能恢復身份臨登九五」這樣的故事都能編得出來,明明漏洞百出,可聽起來還挺像是那麼一回事的,令眾人紛紛捧腹大笑,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不過當然了,這種故事傳出去當個野史笑談、給其他文人們做個榜樣也就罷了,真正昭告天下的說辭,太上皇的心裡已經有了數。
這一夜,一切都是這麼自然,就彷彿大傢伙兒只是在討論著大年初一要吃些什麼而已。可事實上,他們這群人甚至連新的年號都已定下。
次日即是開泰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