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而此時坐在轎里的亭魚,撫摸著身上精緻的繡花宮裝,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終於讓她等到了。

自己本來就出身權貴世家,如果不是因為前朝潰散,她現在就應該像徐姽娥一樣,錦衣玉食、高瞻遠矚。

所以自從她進了徐府,就處處效仿徐姽娥。

無論是笑的模樣,還是走路的姿勢,就連徐姽娥讀過的書,她也要偷著讀一遍。

旁人豈會明白箇中滋味?姽娥學的光明正大,她卻要偷偷摸摸。

她身上的血液遠比姽娥高貴百倍,而她卻只是賤婢。

此種痛苦,也只有亭魚自己懂得。

但是這一切都過去了!

——她知道她方亭魚不是池中之物,她知道的。

「落轎——」

隨著太監的聲音,轎子緩緩落下。她緩步從轎中走出。

四周立即傳來抽氣的聲音。

「這就是那位徐昭儀嗎?好美啊……」

「是啊是啊,我入宮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女子……」

「果然是徐府里出來的小姐,看人家那姿態,那身段……」

亭魚掛起端莊的笑容,踏動輕盈的步伐。那是她傾倒眾生的姿態。

她亭魚,本該如此,本就該凌駕於他人之上。

——哈,完美?好看?

那是當然。

她為了完美的呈現這一切,有多少個日夜不眠不休。無論是妝容,還是步伐,都是按照徐姽娥一點一點學來的。

徐姽娥愚蠢,放著入宮的大好機會竟不要。白白便宜了自己。

哈。

而現在,她才是真正的小姐。徐姽娥這個人早已不復存在,現在存在的只有一個徐家小姐:

——徐亭魚。

「臣妾,徐亭魚,參見皇上。」盈盈下拜,微微頷首。

一雙美眸卻滿含情意地偷瞄眼前的男子。英俊的面容上掛著溫和而威嚴的笑意。

這就是她以後要服侍的男人,她終究與所有女人不同,她侍奉的是天下的君主。

似乎十分受用女子的含情脈脈,皇帝溫柔地注視她許久。

最後走到她面前,扶起她嬌柔的身軀:「徐昭儀,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讓朕再好好看看那雙一見難忘的眼神。

亭魚緩緩抬起頭,絕色的臉龐呈現在他的眼前

皇帝笑了,他的手滑過亭魚的容顏:「這張臉,只怕是真正的蓮花仙子也比不上……」

「皇上,其實那只是臣妾的小小把戲罷了,」亭魚掩口一笑,「事先在繡鞋上雕琢好蓮花的形狀,再在其中填充顏料。臣妾舞動時輕碾腳步就可以呈現步步生蓮的效果了。」

「好聰明的徐昭儀啊,看來你為表演下了不少工夫。」皇帝英氣的臉上浮現一絲柔情。

第二天早晨,皇帝下令,徐氏之女溫柔恭順,冊封為勤妃。

命令一下,宮裡立刻就炸開了鍋。徐氏還未進宮就先封為昭儀,已是違背了宮裡的規矩。但是礙於徐家的地位,各宮娘娘們也不好議論些什麼。只盼著進宮的昭儀是個活傻子,好讓她們藉機下手除掉她。

而亭魚才剛剛侍寢就被封妃,一下子激起了女人們的嫉妒。一時間宮裡謠言四起,說亭魚之所以能討得皇上歡心,是因為她是個妖女。

——獻藝時步步生蓮的情景就是證據!女人們叫囂著。

聽到這些傳言,在寢宮裡獨坐了整整一夜的昭貴妃冷冷一笑:「難怪這些女人,未及雙十便入宮做了秀女,直到人老珠黃還沒有得寵。腦子放著是空的嗎,竟說這樣愚蠢的話。」

身旁的宮女打量著昭貴妃的臉色,恐懼的連聲附和。

「不過,這勤妃果真狐媚,進宮一天就能獲得如此榮寵。」美麗的容顏此刻染上了陰險,昭貴妃眯緊了眼。

宮中縱使暗藏無數冷箭,但徐姽娥這邊卻格外寧靜。

靜坐在閨閣內,她不斷環視著屋內的陳設。

為了避免一家子難過,她已經告訴父母不要來送別。

對了,順便也可以避免身份敗露。

她環顧的這個屋子,她從記事起就一直住到現在,這裡有她無限的回憶。現在徒留下一室哀傷。

她卻不得不搬離這裡。

她必須得拋卻「徐」這一姓氏。

她並不想拖累家人,可是此時此刻,她怎麼捨得走。

這裡……是她的家啊……是她作為徐姽娥的證據啊……

少女捂緊了心口。一陣酸痛侵襲得她喘不過氣。

少年矗立在房門外,看著姽娥寧靜卻哀傷的面容,嘆了口氣。

「姽娥,東西我已經派人暗中送國舅府了,我們走吧。」墨華斟酌著語氣說。

少女一怔,閉了閉眼眸:「墨華大哥,再陪我去一次書房吧,好嗎?」

「可是……」墨華還想再說什麼。

「這是我最後一次了,就讓我任性一下吧。」姽娥起身向房門外走去,輕輕關上房門,眼淚卻不爭氣地自眼角滑落,滑至臉頰,滑至深不見底的心裡。

推開書房的門,熟悉的書香撲鼻而來,是姽娥最喜歡的味道。

她纖細的指尖顫抖著拂過一本本書:「墨華大哥,你知道嗎…我在這裡,讀過無數的堯舜禹湯、孟德劉郎,但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身為女子,終究躲不過嫁為人婦,了結殘生的下場……」

墨華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她的話。表情里分辨不出悲喜,卻透著濃重的憐惜。

「爹爹說,女孩子,不該有太多的抱負和野心。」姽娥笑了笑。

「我有什麼野心呢,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一切付諸在一個男子身上。」

頓了頓,淚如雨下。

「爹爹總是嫌我不夠溫柔可人,卻總是在外人面前把我誇成一朵花。就算我闖了很大的禍,他也捨不得打我。每次訓誡我之後,總是偷偷買來好吃的好玩的逗我開心。」

「娘就更疼我了。從小到大,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娘了。」

「我娘常說,我的容貌都是隨了她,要是長得像我爹,那就毀了。」

「其實我私心裡也覺得自己是個奇迹,居然沒長成我爹那樣。哈哈……」

滿是淚痕的小臉忽的咧開嘴笑了。

「你看,墨華大哥,這個小搖鼓是我九歲那年送給我爹的,他一直偷偷藏在書房的暗格里,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發現了。」

墨華不忍再聽,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哀求著想掙開,卻是徒勞。

「回憶太多,留戀太久,對你,和你的家人,都沒有好處,」墨華的眉間緊皺。

「走吧。」

姽娥點頭,轉身間哭成淚人。

她想她後悔讓爹娘不來了。

還沒有離開這個家,她已經開始覺得好想他們,好想生她養她,把她撫育成人的爹娘……

到了孟家,姽娥同孟雲竹夫婦打過招呼后,就回到了孟雲竹為她準備好的房間。

陳設雖古樸,但在屋角卻有雕花的沉香木書架。翻開幾本書,儘是難得一見的醫書琴冊,正是她最感興趣的內容。

床幔上精緻典雅的刺繡價格不菲,書案上擺放的花瓶也是由一品的和田玉打造而成。

微微嘆氣,這個孟伯伯倒是為了她煞費苦心。

她現在的身份是孟家的義女,自幼父母雙亡,本跟隨一名道士以行醫救人為生。孟家看她身世可憐又絕頂聰明,心生憐愛,收其為女。

姽娥還是姽娥,卻不再是以前的姽娥了。為了活命,她必須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看那位孟伯母對她頗為中意,看來自己早晚是要做孟家的媳婦了。

只是不知道…沒了徐氏之女的名號,她還能不能在這國舅府里站得住腳。

一面打量著房間,心裡偷偷發愁起來。

「姽娥,」墨華敲了敲房門,「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推門而進的墨華把姽娥的行李搬進屋,衣物細軟早已讓侍女放到柜子里,現在面前的都是她素日喜愛的書籍和小玩意。

「這麼多的東西,你又何苦親自搬來。」姽娥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拿出手帕替他拭去額頭的汗珠。

墨華嘆氣:「畢竟是個世家小姐,你喜歡的東西這麼貴重,萬一被這些個下人看見了,難免懷疑你的身份。」

「對不起……把孟家也牽扯進來。」姽娥低下頭,「我也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們才好。」

少年笑得輕佻,輕輕捏住姽娥的下巴,讓她低垂的雙眸看向他。

「傻瓜,你嫁給我,這比什麼都重要。」

年少易情迷,少女微微笑了,一雙杏眼就這麼掉進他眸光里的一汪重洋。卻又不甘心地拍下他的手:「這麼說,我們孟大少爺把我接過來,只是為了讓我報恩嫁給你咯?」

「那是自然。這世間女子大多庸俗膚淺,」墨華抬高了下巴,「你徐姽娥勉強入得了我的眼,就勉為其難娶了你吧。」

姽娥美眸一眯,惡狠狠地伸出手指沖他的兩側腰間戳去!

「出去!」

「嘶…我就不出去,你戳吧,我就不出去!」墨華耍賴。

姽娥笑得陰險,活生生的像個狐狸:「你真的不出去?」

墨華懷疑地看著她,猶豫的點了點頭:「不…不出去!」

「這可是你逼我的!撩陰腿,看招!」姽娥作勢要踢,墨華神色一慌。趁著這個機會,姽娥用盡吃奶的力氣把他推了出去。

房門一關,頓時滿室清凈。少女氣急敗壞地插上門栓,緊閉窗戶。全然不管墨華在外面的叫喊。

下人們看見少爺如此溫柔妥帖地對待這個叫做姽娥的義女,已是十分訝然。這時看他在姽娥的房門外大喊大叫,早就憋笑到不行。

這個冷冰冰的少爺啊,總算有人打破他的平靜了。

只是遠處,一雙窺伺的眼睛里,飽含著嫉妒與不甘。

眼睛的主人深呼一口氣,轉身走掉了。從背影看去,正是一位亭亭的少女。

鬧了有一會兒,見姽娥依舊不理他,心知自己說了讓她生氣的話。墨華摸了摸鼻子,識趣的走了。

安靜下來后,姽娥嘆氣,坐在床沿。心裡不斷發愁。

墨華雖然對她有情,但畢竟是出了名的桀驁不馴。自己失去了徐家小姐的名號,越發地覺得配不上他。

況且他雖對她親近許多,卻也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這樣的話。以後能不能風平浪靜還都是未知數。

隨手從書架拿一本書,赫然兩個大字印在陳黃的古籍上——

「虛無」

佛經嗎?少女歪歪頭。

翻開書,一陣清香撲鼻而來。這香氣她認得,是石蒜的味道。醫書上常出現的短期輕度麻醉藥品。

只是這書看起來已經非常古老了,又怎麼能有花香存留?

又為何唯獨是石蒜這種麻醉花?

懷著疑心,姽娥一頁一頁地讀了下去。越讀越覺得不對勁,這書上分明講得是佛經,為什麼她投入其中卻覺得身體放鬆,氣息順暢。之前的憂愁之感完全消失呢。

莫非這書是難得的調息心法嗎?可是孟伯伯又何必把這心法放到我的房間里?

一個個問號堆積在少女的腦子裡。

轉念一想,說不定是石蒜的麻醉效果造成的。也就放下疑心繼續讀了下去。

畢竟姽娥也只是個少女,又怎麼能猜到孟雲竹把這書放在她房間里的真正意圖。

她又如何得知,在瞬息萬變的朝堂之上。她那身居高位的親生父親,和這位逍遙閑逸的義父面臨著怎樣的境地。

她和墨華尚且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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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后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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