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姽娥支起窗,滿天星斗燦爛。
近些日子以來每天研讀虛無佛經,身體越來越強健起來。
只是不知道家中的爹娘身體可好?宮中的亭魚呢?是否平安?
在這國舅府里,孟雲竹雖對她疼愛有加,但她終究要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墨華的情意深重,她也只能淡淡的看著。
一旦真心投入進去,難捨難分之時,就一定會被當做棋子。
雖然孟雲竹不說,但她也隱隱地感覺到朝中有大事即將發生。
而她的身份也是一顆定時炸彈,欺君之罪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躲過的事。只盼望著亭魚能做到最好,一輩子做她的徐亭魚。
少女嘆氣,最近她越來越愛想煩心事了。
也不知道孟雲竹和墨華會怎樣處置寧兒,畢竟多年伺候墨華了,想必兩位也捨不得將其逐出家門吧。
——如果寧兒仍對自己懷恨在心,要如何應對?
即便沒有寧兒,憑墨華生的英俊,又是個才華橫溢的翩翩少年,又有多少婢女、甚至是名門之後對他暗自傾心呢?
一張臉突然呈現在她眼前。
「想什麼呢你,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隔著窗戶框子,墨華伸出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被嚇了一大跳的姽娥沒好氣地說:「你不是也沒睡嗎。」
「誰說的,」墨華反駁,「我早就睡下了,只是看到你這裡還亮著燈,不放心才起身看看而已。」
姽娥歪著嘴笑,勾了勾他的鼻子:「就這麼想來我這睡啊?」
墨華臉色猛然通紅,想到那天他夜闖徐府大鬧一晚,要不是徐府的下人口風嚴,只怕早就傳遍整個京城了。
「行了,我不取笑你了,」姽娥打開房門,「外面怪冷的,你進來吧。」
進了屋,墨華走到書案前,看到少女謄寫的字跡,不禁心裡一陣讚歎。
好個狂放的體兒!
這樣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氣勢,竟然出自一位嬌小秀氣的少女之手,這要是傳到外面,不知道又讓多少自詡書法了得的學者們慚愧不已。
「別看了,我的字很丟臉的,」少女拉開他,「爹爹常說我寫字不夠娟秀,倒像個大男人。」
「那怎麼了,我很喜歡。」墨華不在意地笑笑,「這樣的字體才與眾不同。」
想到午間在孟雲竹書房看到的書法,姽娥一陣羨慕:「我喜歡義母的字跡,娟秀平靜,蠅頭小楷,讓人看著舒心。」
墨華看著她無限嚮往的樣子,笑著搖頭。
尋常女子喜歡的,莫過於脂粉香料之類。姽娥卻能對一幅字嚮往得不得了。
「你若是喜歡,回頭我讓我娘給你單獨寫一幅。」
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少女突然想起什麼,翻箱倒櫃一陣,拿出一個小盒子。
「你把這個轉交給義母,就當做謝禮了。」
墨華打開看看,原來是一小盒香粉,沖她搖搖頭:「我娘不缺這些的。」
姽娥用看一頭驢的眼神看了看墨華:「你是京城郊區來的吧?仔細嗅一嗅這盒香粉,是不是你以前見過的俗物?!」
「這個,可是我按照醫書上的古方,特別調配出來的葯香。乍一聞滿是清香,仔細一聞卻是清苦的餘味。而這苦卻不讓人難過,有提神清心的好功效。」
姽娥一陣得意。
墨華吃癟地揉揉鼻子,卻是滿心的快樂。
得此佳人,夫復何求?
第二天,姽娥才知道寧兒已經被送到了蕭府上做了侍妾。
蕭家的公子蕭奈何是位不折不扣的風流人物,侍妾無數,卻至今沒有正妻。
算起來已經二十有六吧,卻仍沒有令他傾心的對象。
蕭家也是日夜犯愁這位公子的親事,但蕭奈何雖風流好色,卻從不動情。更別提那些毫無風情的世家小姐,更是提不起他的半點興趣。
把寧兒送到那裡是墨華的主意,她既然這麼想做妾,那就讓她去做吧。姽娥知道后雖然心中叫好,卻也不免有幾分膽寒,可見墨華雖然人品一流,但骨子裡卻是個狠得下心的主兒。
伺候了他這麼多年,不過是編了幾句謊話,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姽娥如何不知道做墨華的侍妾和做蕭奈何的侍妾相差了多少?
蕭奈何是個無情之人,只怕寧兒被褻玩幾日便丟開了吧。
堂前似乎有一陣騷動,幾個婢女急急忙忙把她喊出來,說是朝廷的人來了,讓她出去迎接。才邁出房門,姽娥立刻感到不對勁。
朝廷的人?朝廷還有哪個人值得國舅爺府上的人們一齊出去迎接?除了皇上,還有哪個朝廷上的人有這樣大的頭臉?
滿心疑惑地跟到堂前,哪裡有什麼朝堂上的人,不過只有一個太監罷了。姽娥鬆了一口氣,看來只是皇上的聖旨。八成是國舅爺又加官進爵了吧?少女暗笑。
「你,就是孟大人的養女,姽娥姑娘?」沒想到太監竟先跟她說話,少女獃獃地點點頭,心思轉了好幾個彎,怎麼也想不到太監找她有什麼事。
只是「養女」二字,卻像一道利刃,狠狠刺入了心臟。
太監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有福了,咱們勤妃娘娘召你入宮。跟咱家走就是了。」
——深宮
四處皆是金碧輝煌,少女謹慎地跟在太監身後。
行至勤妃宮門前,姽娥抬頭看了眼牌匾,是燙金的「廣寒宮」三字,不禁心裡暗笑。
——看來亭魚給皇上留下的月宮仙子的印象還真是深刻啊。
不過既然住著這樣的宮邸,可見亭魚十分受寵。
「是姽娥姑娘來了嗎?」亭魚從屋裡喊,聲音雖平靜卻含著激動,姽娥微笑。
不知亭魚是否還記得「不忘初心」這四個字?
姽娥帶著點期許又帶著點害怕。
「回娘娘的話,是姽娥姑娘。」
「你退下吧。」
少女走到亭魚面前,正欲下拜,卻被亭魚緊緊抱住了。
「小姐,豈能向我下拜呢!」
「我早已不是小姐了,還是喊我姽娥吧。」少女不著痕迹地避開她的擁抱。
既然急著把她召進來,就肯定不止是敘舊這麼簡單了。
姽娥打量著亭魚的臉龐,面容雖沒有改變,一雙眼睛卻再沒有那份楚楚可憐的氣韻,倒是顯得雍容大氣不少。
此時的自己,卻一身樸素的站在她面前,活像個伺候人的奴婢,連宮女都不如。
不免暗自感嘆。
「姽娥,我這次找你來,確有一事相求,相信以你的聰明,應該已經猜出我的意圖了吧?」亭魚觀察著姽娥的臉色。
——果然不再是原來的亭魚了呀……
姽娥心裡雖然發堵,面上卻只好笑得泰然:「娘娘找我來,自然有娘娘的道理,民女不敢妄加揣測。」
「實不相瞞,最近昭貴妃的妝容打扮越發的狐媚了,」亭魚的美貌出現一絲裂痕,「而我身邊卻沒有心竅玲瓏心的得力人手,所以亭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了。」
姽娥心下盤算,如果跟隨亭魚入宮,的確可以避免許多危險。
但是同時亭魚這個定時炸彈,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她自認美貌,在自己面前卻常常奴顏婢膝,恐怕早晚有一天會心生妒忌,對自己痛下殺手。
看那姿態與神情,亭魚現在不是以前的亭魚了。「不忘初心」就如笑話一般回蕩在自己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想要冷笑,卻連這點力氣也提不上來。
能夠獲得皇上的榮寵,與昭貴妃平分秋色。想必她也面不改色地除去了不少絆腳石吧?
萬一有一天……她把自己當做了絆腳石,而對自己下手的話,縱使再怎麼聰明,也是逃不過她天羅地網的。
亭魚把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在徐府里,她學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觀色,所以她才往往能投其所好,贏得別人的歡喜。
想讓徐姽娥待在她身邊,雖然暫且不太可能。但是卻可以想辦法讓她常來宮中,做自己的參謀。
畢竟她與姽娥的父母的榮辱聯繫在一起,相信她不會連這點忙也不幫的。
「姽娥,你以後要是有時間就常來宮裡,我若有事就只能來問你了。」亭魚握住姽娥的手,眼裡寫滿了懇求。
姽娥心裡衡量了一下,終究是點點頭:「那是自然。明天我就差幾個人把我新調製的幾樣香料、還有新設計的衣服圖紙送到宮裡來。」
——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亭魚露出滿意的笑臉:「果然是姽娥,除了你我真不知道依靠誰才好。」
「娘娘說笑了,」姽娥盈盈一拜,「娘娘獲得皇上的榮寵,娘娘可以依靠的是皇上,是皇上的整個天下。而民女我,才要好好仰仗娘娘的恩澤才是。」
她深知亭魚喜歡阿諛奉承的話。尤其是奉承權勢,更是正中了亭魚的下懷。
果然亭魚笑得更開心了,一揮袍袖,掩口而笑。那笑容,仔細看來竟與姽娥一般無二。
只是比姽娥更少幾分清甜,更多幾分妖嬈。
「只盼著你和孟公子百年好合。」亭魚媚笑。
姽娥的心裡一疼,想到墨華對付寧兒的手段。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格外心寒。
只怕早晚有一天,墨華會偏離現在的軌道,走上未知的路。
而這路,必定更加遙遠艱險……
原諒少女的自私,她實在不願陪他一起受苦,她更不願他走向失敗的結局。
可她又能再做些什麼呢?
那是她的墨華啊!她究竟能為這個男人,再做些什麼呢?
與亭魚告別後,她一直恍恍惚惚,直到回了國舅府才稍稍回神。
迷迷糊糊地進了府里,墨華正在門口等她,一臉焦急:「姽娥,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呢!亭……勤妃娘娘召你入宮有什麼事?」
抬頭看向墨華的臉,姽娥稍稍安心:「沒事的,只是吩咐我畫幾個衣裳樣子,再給她調製些香料罷了。」
墨華有些微慍:「什麼?!她竟敢吩咐你?她只是個……」
伸手捂住他的口,姽娥沖他搖搖頭:「不要亂說。」
墨華嘆了口氣,有些不滿地看著她的裝束:「你幫著別人設計樣子,自己卻穿成這樣入宮?你就不怕傳出去別人會說我們國舅府虧待你?」
姽娥平靜地點點頭,聲音里卻有些煩躁:「知道了,明天起會打扮的。」
說完就丟下他獨自回了房。留下墨華一個人疑惑不解,不過是去了一次宮裡而已,怎麼回來就這麼大轉變?
尤其是對自己的態度,格外冷淡。
莫非是因為寧兒的緣故,讓姽娥害怕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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