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他鄉遇「故知」
夏日尚未遠離,天南的未名山裡不息的風刮在身上卻已然透著凄凄的涼意。山間回蕩的凄厲風聲彷彿無時不刻不在嘲弄著渾渾噩噩的我。沒有那道熟悉的城牆保護我們,離火堆幾十步外便盡數被未知的夜色吞噬,只余可供無盡遐想又隨時變換的黑影輪廓。
有時只是一陣忽然肆虐起來的風,便帶來一場擾人的山雨。那些水滴打在臉上,彷彿只是飄落在臉上的淚珠。
有時萬里無雲,星漢璀璨,彷彿就是故鄉的燈火,山間也換做輕柔的風,如幼年撫在身上的少女的手,招呼著我回去。睡著了,也常常回到襄陽或者廣信,鈴佩一同向我招手,若幼時曾憶,若近時新記。
這次離開家的感覺,和上次孤身赴北截然不同。上次雖然對家有不舍,但仍有一絲難以壓抑的興奮;這次卻只有不舍和眷戀;孤寂的夜裡,每次心頭湧起那種對此行的濃濃厭倦時,我只能告誡自己,自己欠百姓個交代。
葛涼有些鬼,他居然能看出來我的想法。他問我為何不能派手下得力之人去做這個事。
我說這是我對百姓之信,若僅因自己可以指派別人,便讓他人深入敵後千里為這種艱險之事,即便成功,對百姓而言,我也非誠信待民。而親身前往,即便此事最後失敗,甚而身遭不測,至少我未失信於民。
葛涼難得唏噓道:兩位夫人如何同意?
鈴最知我心性,便知此行不可阻;佩既知我此行之意。又怎會阻攔。
葛涼確實鬼地補了一句:既如此,君何故悵然?
我似乎也想通了。
於是第二天,除了些許公務安排。一路上我都盡情享受美景,外加和隨行的人聊天談心,在宿營后我還主動找鄂煥切磋。
過了一日就不得不承認最後一條似乎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主意。
這個隊伍中的女人多數或者說全部都是好戰分子,外加原本就幾乎全是好戰分子的男人們。這一打得熱鬧,就麻煩了。尤其是那些南人婆姨,她們中有人差點把上面衣服都脫了和我較量。
我累得半死,葛涼居然還自以為是地平靜質問道:為何不找我?
我喘定著指著還算整齊客氣的隊伍:排隊去。
士家公子也很有興趣。甚至自己也想要排隊,但是被隨從勸阻,認為有**份。為了安慰士公子的失落。即便累得半死,晚上還會專門召見他,和他在帳篷里談談白天的打鬥,講述其中關鍵。再稍微各執兵刃。以不把帳篷拆了為度。自然,我更累得吐血。
每天和至少三十個以上的人打過架,晚上還得給人開小灶,睡著基本是沒夢的。就是有夢,夢中也見不著鈴佩二人,只是一場場無休止地打鬥。起身常能看到身上被子不知何時被蹬飛了。
總算把回家的種種雜念壓住了,覺得先撐下明日更重要。
有幾天想休息了,可一紮完營就有人排隊。那個挨千刀的葛涼甚至創造性地開始發號。讓大家不用排隊,讓隨軍的司鼓吏擊鼓喊號就行了。雖然對普及我漢人文字尤其是數字有益,但卻讓我毫無休息的機會。
甚至嚴重到早上都有好事者架著鼓吏,在帳外排隊等著。她(他)們覺得吃飯拔營之前,我應該還有檔期。
生活真艱難。
葛涼這小子因為做了這麼多助人為樂,廣受好評的事情,受到了廣大南人男女士卒的愛戴。一次例行行程商議,我便把兵權交給了他,說我不在時,便讓他指揮,讓他為統兵者,理由大家也都認可,他們主動巴結了新上司,並多少表示了方便自己排隊走後門的想法。
可惜新的統兵官自己卻一直沒有排上,鑒於他在此上也沒那麼有熱情,我也沒機會搭理他,或者說沒空搭理他。雖然我非常想找個機會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到某個南人寨子休息,事情有了些轉機。這個寨子受蘇梅家主人節制,她幫我們安頓下來。偏巧又趕上大雨下了三天,我才好好休息了一陣。這一路雖還在郁林境內,但已是我漢家城寨、聚落與南人山寨雜居其間,不過倒也相安無事。只是這些聚落大多也築得和城寨一般,顯然過去肯定有過不少不怎麼平和的故事。
那場雨後天涼了很多,又等了兩天地幹了些,我們才上路。這一番出了郁林便沒什麼漢人聚落了,此後我們便如斷線的風箏,沒了后應。
後面幾日山路越來越崎嶇,所幸南人對這種山路毫不介意,草鞋繩斷了,直接光著腳都健步如飛。我卻略有些艱難,倒不是腳疼,主要是腳大,這路面崎嶇不平,常不好擱齊我的全腳掌,加上個子高,總覺得在山脊上晃晃的。還好前面許多日練得體力還好,又歇了幾日,倒還真堅持得住。葛涼卻很適應,沒看到他掉隊。鄂煥也很適應,還兼帶觀光。蘇梅更多是一馬當先。對士公子稍有些辛苦,不過這小子確實不錯,雖然下人總是不時擔心問候,他卻從沒叫過苦,也沒讓人來幫忙,至於攙扶什麼他總是趕緊推開。
這裡山勢險峻,從未嘗見,常兩道山脊只數十步之遙,其下懸崖卻深有千仞,如有天斧砍斫一般。
有時能看到那邊有牧人趕羊經過,只能打個招呼,那邊人也熱情友好,經常還會唱歌應和;有時也會有猛獸路過,不過多是瞅我們兩眼,就漠然與我們漸行漸遠。
自然也會碰見這兩類情形碰一起的情況。
我們是先看到一群貌似無主的山羊在山道上稍平處吃草,有些山羊居然能順峭壁往上。到更高些的地方吃草,我想著幸虧在這種狹窄的地方,否則牧羊人都不知該怎麼收攏這些羊。不過也不知道牧羊人跑哪裡去了。卻忽然發現一隻漂亮的豹子從稍遠處一棵樹上跳下,順著山路便走過來了。
羊群立刻騷動了,能往上爬的都爬了,只余小羊不知所措,在崖壁前凄慘地叫。不知從哪裡跳下一個穿著破爛羊皮的牧人,拿著長桿鞭子,嘴裡嚯嚯不停。手中還將鞭子舞出響來。
蘇梅忽然轉過頭來,問我們誰能射那個豹子。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帶了弓箭的。果然不是老四那般什麼都想著先用弓箭。要不是這道天塹,我倒想著是拿我的鐵杵錘死這豹子的。
趕緊張弓搭箭,瞄著那個豹子。心裡盤算這上面的風向,就是一箭。
我很不希望的情況發生了。偏了。
可能是把風想大了。箭插在豹頭前面一兩尺的土中,倒是把豹子嚇了一跳。
隊伍里一陣惋惜。
我努力讓自己不至於臉紅。平靜道:「萬物皆有其法,豹亦有靈,我已行嚇阻,若其能去,則止其殺戮,便可。眾將士,且行聒噪!」
一時倒頗是安靜。
那邊豹子也有些驚疑不定。不過還是沖著我們這邊齜牙咧嘴。
鄂煥明白過來,我的話可能大家聽不懂。趕緊帶點口音喊出來:「大伙兒呼叫嘍噻。」
南人戰士們這才都叫囂起來,各種奇怪的聲音都發了出來,很多奇怪的聲音我都沒想過居然能從人的喉嚨中發出來。不過戰馬倒是很安定,看來習慣了。
豹子真的被嚇地轉身跑了。我收起了弓箭,彷彿我真的只是為了嚇阻它。
蘇梅問,豹子再來咋辦。
我很想回她:我又不是老四,沒射中又有什麼辦法。
當然,不能這麼丟臉,也不能讓她又想起老四。
如果我們沒有遇到那場雨,不會耽誤這幾日的日程,我們根本不會在此時與此景相遇,也救不了它們。豹也有子女,若其死,其子女亦當絕矣;上天有好生之德,萬事萬物皆應合天理。當我生,則我生,當它死,它便死。
她竟然真相信了,似乎還點頭加繼續思索了。士公子也信了,也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彷彿還有自嘆不如的神情。鄂煥的臉部表情一直在無辜的兇惡和普通的兇惡以及死有餘辜的兇惡之間變化,看不太出來。就葛涼不時冷笑,一看肚子里就沒啥好水。
過了一會兒休息的時候,葛涼主動要幫我把脈。得逞后,悠悠問我:「您是不是想射中,沒射中。」
「嗯。」我決定老實承認,這小子有點鬼,不好糊弄。
「編得真好,我都差點信了。」
「我身體咋樣。」
「沒啥,挺好,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撒謊。」
「把脈能看出撒謊來?」
「撒謊時,脈像是有異動的。」
「哦,要我當時掩飾,你能把出來?」
「嗯。」此賊袖手而去,那一刻我相當希望以後讓他插隊。
不過此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排隊和我打架的序列中,我總覺得他已經預感到我極有可能要私報私仇了。他應該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總是擺出一副有些遺憾,但是無可奈何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遺憾似的;我也意識到他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我也總是報以一副有些遺憾,但是無可奈何地表情,因為我是真的很遺憾。
閻大鴻臚來往此間所為很是充分得體,這一路很是順當。按著他給我的信息,給每家帶的禮物都能讓他們全寨子如過年般慶賀,招待我們也不遺餘力。其實說來我們帶的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讓我總覺得有些占人家便宜。比如有一家送了一百斤鐵,人家居然就殺了好幾十隻羊,有些家給了些珊瑚和珍珠,寨主就心滿意足,擺了一道流水席款待我們全部的人;甚至有一家直接給一袋貝殼主人就差點哽咽,據說他們那附近就用這個買賣東西。想來我們字中財物多有貝,按說我們漢人的古人也應用過這些。士公子對一切都感到新奇,興奮不已。蘇梅司空見慣。葛涼有一種類似地但明顯欠揍的表情。就鄂煥繼續保持一種若有所思的兇惡。
總之,這一路兩個月過去,輜重反倒有所增加。路過兄弟的地盤時。兄弟專程從他的大寨趕來,與我暢飲。知道我還要往西,問我需要多少士兵幫忙。我婉拒了,提醒他現在他自己內部尚未完全平復,我自己過去收斂我漢人難民,再行訓練,他勿要擔心。
兄弟很感激。與我一醉方休。他的難處,我是知道的,大鴻臚也報告了我。他說最多借三千。我覺得一千都不必了。因為我約莫是知道有人是要請我幫忙的。自然我可以看看他的誠意。我帶著和他頗有些芥蒂的南人兵將去,反倒會所不利。
秋天也到了,如小孩脾氣般的天氣溫和了些,路面也漸趨平坦。周圍雖仍多山。卻沒有之前走過的那麼崎嶇的山路。還頗多空曠無垠之所,沒想到天南邊也有這麼好的草場。雲悠閑如我們一行一般在草海之上徜徉,只是它們更飄逸一些。我們都很暢快,就鄂煥稍顯得凶神惡煞一些。
受兄弟節制的洞寨過了那參差如林的山脈后便稀少了起來,但他們受兄弟的安排,還是盛情地款待了我們。
自這裡開始,就是那個可能需要我幫助的部族的地盤了。我們稱他們句町,好像聽說過是九個部族聯盟的一個大部落的意思。大鴻臚說他也沒到那裡。但是他派的人還算被友好對待了,但是明言。只見我,他就不用自己去了。
於是,我來了。
他們的漢話很好,也自稱自己是句町人,對我們也沒有敵意。一番禮節做完,就讓我徹底鬆了口氣。
他們明確地提出要我像幫南王一樣,幫句町人再要回句町王印。說是當年新莽下面的人誘殺了他們王,自我朝重作,雖然安撫了他們卻沒有再分封。他們想要回這個名份。
這事我知道。在廣信時,聽完彙報后,我不出意外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於是我去問我的佩兒,然後大概就明白了。當年句町人曾幫我大漢彈壓了多次此地的叛亂,使朝廷看到了他們的實力,便封了王,以為藩屬。至新莽卻三度派人征伐,使其實力大減,待我朝於洛陽重起,未對其大加封賞,以免其它實力為大者以此為由再求封賞。時至今日,句町又見興起,而我漢室內亂之憂已越發明晰,自然是可以幫他們求此封賞,並假其力而有所為的。
當然,我提出了平叛借兵的條件。並許以周邊幾個一直攻擊我們漢人市鎮的小部族土地。最終爭取了他們五千的兵力。他們確實夠誠意,不知為何我覺得應該更有誠意地對待他們,而不只是利用他們。
我帶著人很順利地將附近幾個漢人城收歸我手,名字都很怪,怎麼聽都不像我漢人的城寨,讓我想起明孜。我知道光一個越侯是沒有多少實力的,但身後五千士卒不是假的。他們估計還驚訝於我怎麼能帶這麼多人來,再看看怕又覺得眼熟了。這些漢人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都有好幾千人口,加起來也有幾百兵力。多是本地富商私募,官員也是他們拔舉的。這些城寨之間也沒什麼太多關聯,最多有些商隊往來,完全如水中孤洲般。附近險要處也有些聚落,也大多是這些富商的別院。他們投靠了我只是為了我能保護他們,與我而言,也只是幫我有了立足之地。了解到這些,我自然不是只找官員訓話,而是把富商們聚集一處,我想在這種地方,他們也只能依靠我,也必須依靠我。我問他們附近那幾個與我漢人有隙的南人部族是否影響他們。這干富商果然一肚子苦水,只是苦於沒有實力。常常逢到特殊日子還得主動送點東西,以求平安。
和商賈我沒打過太多交道,子涉算個商二代兼官一代,不好類比。我覺得至少按照市場上的規則,得需要討價還價。於是我提出一筆交易,讓他們估個價。說我把他們幹掉,你們能給我提供什麼。
他們除了把城寨送我,還願將全城的租稅按漢律上繳。
彷彿很好,其實很假。本身。這些都是我漢地,也本該交給朝廷的。他們隔絕在天南這麼久的賦稅都充了自己的腰包,這時候還想一點不吐是不可能的。他們生意人。應該明白,我恢復此間之治,便不打算再丟還給他們。我的到來能給他們帶來一個平安的環境就行了,他們做城主,維持此間運轉,還要兼顧保衛和征戰,耗費也是很大的。
我在漢律基礎上給商人減了稅。但是要先交去年的,充作軍資,然後讓部隊歸我調遣。然後讓他們將百姓重新登記造冊。按百工、讀書人等歸類。辛苦了一下葛涼和鄂煥,讓他們督辦,著裝整齊的鄂煥負責嚇人,貌似懶散的葛涼是真正監工。如果真有問題。葛涼會授意鄂煥去更賣力地唬人。當然。他們也有自己另外的任務。
這段時間女軍有點問題了。這一路辛苦,似乎那日子拖延了些,一安定下來,過了個滿月,忽然營里女兵都來了,包括蘇梅,我讓她們暫時休整,不為它事。
士公子。我則讓他一直跟著我,他會問我為何這樣為何那樣。我便差不多都照實告訴了他。能感覺出來,他有些崇拜我,其實還蠻受用的。
不過一直帶著他。倒不是為了恬不知恥一直享受被崇拜的滋味,主要是為了這位公子的安全。
句町人頗好說話,那些散居的部族與他們也有嫌隙,往年便是互相搶地盤的。只是現在句町重新崛起,他們才稍微老實了一些,現在主要搶我們漢人的商隊。他們盤踞在幾座山中,占著捷徑。逼得漢人幾座小城都得繞一圈和周邊人做生意,主要是天南人和句町人,以及最西邊的漢人,以及已失其國的滇人部眾。最近我兄弟似乎就在打滇人的主意,打算收為手下。
關於滇人,大鴻臚告訴我不少。據說幾十年前,有一天忽然地動山搖滇人國都被旁邊的一個大湖吞掉了。自此後,滇人就再沒形成國家,按著原先的部落各自散居。他們認為自己的國家是被上天詛咒了。兄弟正在打他們主意,想把他們拉攏進來,讓自己實力擴展到益州郡中,不過他目前因為內亂抽不出精力來這裡行事。
而我和銀鈴打算扶植句町,吞併附近桀驁獨立的小部落形成一道屏障,既避免我兄弟的實力進一步西擴,也同時以為我的後援,而我收斂滇眾,整肅漢人實力在益州之南紮下根。而至少第一步,句町人還是很樸實可靠的,他們其實要求很簡單,就是一個名份。相對來說我兄弟一旦整合了天南再行西進,對我大漢的穩定未必是好事,一旦我大漢再有亂事,而南王易主,以貪婪好戰之徒為尊,則我朝之西南便難再有寧日。
相對來說,我都覺得我們朝廷挺對不住這些誠摯的句町人。尤其是我知道這些富商的商隊在句町附近都能受到保護的時候。
他們能借給一個只帶著三百人的朝廷輔政卿五千兵卒,還承擔了給養,我原本覺得有一千就很不錯了。
後面很簡單,聽過這些部落的各種搶劫人的故事後,我選了個聽起來特別衝動的,讓商隊從離他家稍遠的路上經過,還帶了一百多衛隊,浩浩蕩蕩。
這幫人真就沒腦子出山了。其實我的打法很簡單,拉開十幾里遠就夠我用騎兵斷了他們的退路,全殲他們衝出來的隊伍了。然後順勢攻山,沒費多少勁就打下第一家。我把地方和俘虜送給了句町,我知道他們會需要奴隸,山上也沒啥財產,只是告訴句町人,以後繼續保護這些商隊。這些小部族似乎也是無奈,窮山惡水,不搶確實沒啥活路。
照法炮製,也不知道這些部落怎麼活到今天的,怎麼一個個都中計了。一看到大隊的商隊,就頭腦發熱,傾巢而出。十幾日,便把周邊幾個山寨都平了。不過他們確實都很窮,甚至主要住人的山洞裡人畜糞便都是到處堆積,本來還想總該有幾家有點東西,散給這些大商賈們作為留念或補償,因為我一直拿他們的私軍當前隊。我自己都沒怎麼上去過癮,主要是一路過癮過過頭了,有點反胃。這樣也能方便地安頓住士公子,並告訴他。統兵打仗,要有冷靜的頭腦,要有定力。雖然其實以前我一直不怎麼具備這兩點。但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很成功,他聽我講了后。不停點頭。
幾場下來,他們的私軍傷亡也挺可觀。不過這些有錢人倒沒怎麼和我計較,卻只知道吹捧我。其實我卻沒什麼成就感,只是覺得這些小部落活到今天都是因為你們這幹家伙太無能加句町人比較本份。倒是我還有點過意不去,常去巡視傷兵,教他們些戰場上保命的手段。
對於富商們,我做賊心虛但還義正詞嚴地告訴他們。以後做生意就安全了,這些軍隊也堪用了。
他們高興之餘,湊了不少財物貢獻給我。我轉手賞了這次表現勇敢。有戰功的將士,再給現在句町王再送去些,其餘都充作軍資。趁我帶著軍隊忙活的這陣,葛涼和鄂煥也完成了我的使命。從各城招來很多來找活的工匠和讀書人。
此時節也到了該治理整頓這裡的時候了。我把暫時的中軍大營定在漏卧(今羅平)。名字雖然聽著不吉利,但是這裡是交通要道,水運也方便。幾個山寨一打,周邊有些開化些的山寨,都來表示臣服,我將原本各城所需工匠按需分派各城,在讀書人中稍加指導,便派去充均平司長。這是我自己想的官,主要向我彙報城中短缺富餘。各城設立官學,令年少者必須入學,窮者由我資助,當然錢是那些富商出,但必須經過我手。
最後我還是覺得漏卧這名字還是太不吉利了。重起了名,本來想叫平南的,覺得有些桀驁,對南人不尊。本來打算叫南慶。(註:後來這個地方從來不叫這個名字,但廣西有一個南慶村)其名取自卿者,百姓慶其所賴也。此南地,望百姓慶我之來也。但又覺得有些自以為是,自彰其功。後來發覺此地喚漏若羅,卧者,身平躺也。故而改名羅平。(註:雖名與今同,但理由為某胡謅,未有其據,眾看官勿當真也)
這一番做完,那些富商也覺得我在加強控制他們原有的自家宅院。
但我的事情還沒做完,我在原本要道寬闊,可為聚落處,設市集之鎮,以漢句各派一半兵馬駐守,方便商隊。將原本各城的縣丞以下小吏提為此間官員,駐紮此處。讓句町將附近可耕之田分出些交由此間駐軍屯墾,免收田地租稅,之後各城軍隊給養也由我供給,原本這些私軍多是富商私軍,因無甚戰事,頗不得重視,無事時,常充作富商家民夫。此時我割裂他們與這些富商的關係,以為我用。這裡本身讀書人只能依附富商,現在大多吃上了官糧,我還刻了官印,布了政,還讓他們有了權力和依靠,自然他們會更願意聽命於我。
至此,這些商賈想要對付我,也沒了實力和依仗。我當然不想對他們斬盡殺絕,讓他們安心做生意,行商坐賈都由官府保護。他們的收入會大量增加,負擔卻不會增加多少。商賈本為逐利,我能令其多獲其利,安享其利,他們自會坐享其利,而不會想著與我逐利。尤其是他們無可奈何的對手被我半月平定,而且還被句町人所敬仰,與南王有結拜兄弟之義,與我為敵損益如何,他們這個帳應該算得過來。
周邊的安定,讓我能讓百姓放心開墾荒地。羅平的地形多為平原加一個個忽然突出的山包,半年多雨,半年少雨,氣候卻還溫和,少雨之時,上遊河水也還充沛,稍整水事,便可有良田千頃。不幾年,此間倉廩足,則可使其知禮儀,一切終將走向正途。
為了此地由亂而治,我召集了所有富商和原本城市裡所謂的各城之長(少於萬人之縣,其主官曰長,多則曰令),並邀句町首領在漢句邊境一處新建市鎮一起歡慶,這三個月一過,此牂牁之西之地漸有繁華之像,當慶。
句町王毋丘興(虛構)很是重視我的邀約,帶著他的統兵大將和相當於丞相的兩個人都來了,與我們一起把酒言歡。氣氛確實很好,幸好他歲數大了,他也覺得和我結拜兄弟不合適,他女兒也早結婚生子了,孫子比我小不了多少。於是終究沒給我帶什麼麻煩事來,我自然也不會要求什麼。我們應該在這個事情上都鬆了口氣。他們帶來不少舞女跳舞助興。並最後都送給了我們,因為知道她們都是奴隸,我接受了。並交給葛涼和蘇梅商量著安置。好像和本地漢人光棍們撮合成了不少對。這裡男女數倒相若,但很多女子在富人家或為婢女,或為侍妾,故而市面上光棍比較多,尤其是讀書人。這等蠻荒之地,讀書確實不如孔武有力能換錢。他們應該是對我的到來最滿意的。
葛涼還問過我為何如此信任句町人。我說兩百年卧薪嘗膽,只為一個名份。此實誠人也。況東有天南王,西將有我,此各有牽絆;之前部署。不傷其士卒,恤其力,此將心比心;他欲得句町王印,我欲得此間漢家之統。此各有所需。緣何不信?
轉眼此地入冬。不過卻不如老家或者雒陽那般嚴苛,還挺舒適。老家此時多濕冷,常有大雪;雒陽冷日漫長,雖也有大雪,卻頗干,鈴兒本東夷人,很是不適,我只能讓屋裡多煮熱水。這段平定牂牁。也已派人和滇人聯絡一番,那邊不出意外的客氣回應。這幾個月販夫走卒帶過去的各種見聞。讓他們對我至少頗多敬畏,另外帶信送交了那位喚作雍闓的地方官員,似乎是士大人的學生,看完士大人的信,對也我很是尊重,語句之中頗多讚美。加之其對周邊漢人州縣都頗有影響,其它各縣也多來函表示自己仍在為大漢維持著本地道統,本已埋沒的忠心此時都泛濫涌將出來了。
對此,我只在回信中表示了強烈的讚賞和信任。士公子希望自己能帶信前去,做點事情,我猶豫再三,未允。他稍有失落。只能勸慰他,董賊可能已經滲透進來,而且我要託付給他大事,他才重又振作起來。
牂牁算是立威,益州、永昌便可望風而從。關鍵是對董卓勢力的第一仗。
而之前,我還要到犍為去一趟,那裡有好幾個南撤益州人建立的山寨。他們所據之崇山之北便是董卓了。
我不怕董卓,但我真是有些怕益州人,或許不是怕他們本身,而是怕見到他們。
相對見他們來說,董賊真是個不算大的麻煩。
於是,我讓士公子代行我職。讓葛涼輔佐他,並告訴他之前之事他皆隨我一同處之,當有經驗,若有不決,多問葛涼,並與句町王多協商,東和句町,西聯雍闓,內撫漢民,外安南人,當無憂矣。
士公子終於明白之前我所說,很是慷慨激昂,對我行大禮,表明定不負我之託。
葛涼問為何不帶他走,帶著鄂煥不怕嚇著人么?
我悠悠回復:我之前早把兵權交給了你,我帶走你,此地兵權我是丟給士公子還是鄂煥。
你不信他?
我更信你。
就沒其他理由了?
沒人發號,我能好好休息。
我帶了鄂煥及其原本親隨為護衛,再度上路。一路滇人部族都款待了我們,而且儘可能協助了我。其他一切尚好,只是這飲食略有不適。倒不是味道不好,只是多肉少果蔬,香料也頗濃烈,嘴中都火出幾個口子,喝水都痛。
那一日,過了一個大湖,滇人嚮導指著那個隘口說,那邊就是漢人的地盤了,南撤的漢人都在那片大山中。建議我不要帶太多兵,甚至不要帶太明顯的兵器,就沒事,他們還算和善,和滇人相處也還可以,還時常和他們買賣個草藥鹽土布希么的。武器還是必須的,說山上蛇蟲野獸還是有些的。
我決定獨自拜訪,沒帶長兵器,就帶了那兩根短棍。鄂煥說一定要跟著,被我拒絕了,說他看著容易讓人覺得想打架。鄂煥族人對我的看法深表贊同。鄂煥有一種被親人出賣的感覺,憤懣不已。
順著指的路,我忐忑地過了隘口,上了一條山道,很快,山路就不便騎馬,只能牽馬向前。
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始,我覺得我得去說點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始。
這裡的動物有點怕人,讓我知道我可能隨時碰到人。
這樣糾結了幾個時辰,就在我覺得我不再畏懼,我要好好和益州人說說時。我覺得可能我已經睡過去了。
一定是夢境,一個披著麻布披風上面綴滿樹葉英氣逼人的英雄女子,一個雖然臉沾泥灰卻仍能清晰看出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美麗女子。一個從眉目到嘴角都帶著那難以抹去的氣質的高貴女子,就這樣挺著長槍站在我前面。
她問我是幹嘛的?
聲音都是一樣的。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我一定已經昏厥過去了,我掐了自己一下,挺疼,似乎還沒有完全失去知覺。
我似乎忽然意識到她是誰了!
但我應該不認識她,她也肯定不認識我。
於是我會終將不再與她有瓜葛,她也永遠不會知道我曾和那個她的關係。
至少她的存在。讓我意識到我至少來對地方了。
借拴馬安穩了一番心情后,我平靜地說:「漢臣越侯謝智戡亂至此,望與益州義士共商討董之事。」
「如何證明?」她沒有放下槍尖的意思:「你長得很像西涼人。武器也像。」
「可我口音不像啊。」
「會說官話的西涼人也很多,上次青雲山就是引了一個冒充什麼越侯的人上山,後來又帶了些說是朝廷兵馬上山,最後被董賊血洗山寨。剛有倖存人剛逃過來。」看得出來。她還是有些緊張。估計覺得一旦動手。她肯定不是對手。
官印沒帶來,確實沒啥證明,這下卻是我失了算計,沒想到西涼人已經如此惡毒地使了這種計策。看來他們也知道我來了,用此計既能破益州人山寨,又能阻撓益州人和我聯合,甚是陰毒。
「難道你們沒有聽說我來么?」既然董賊知道,那他們在中間也該知道。
「和我們交易的滇人說過。但是。青雲山逃過來的人就說董賊也派人冒充這麼說的。」我覺得她似乎有些信任我,所以露面。但似乎也還有懷疑。
但我注意到她手上有個隱約打出來的手勢,我猜兩邊還有她的同伴,心下又有些安定,這還差不多。如果真是就讓一個這麼嬌小女孩子在這裡放哨,那這山也危險了。看她手勢樣子,她可能還是個小頭目。
我確實無法證明自己身份。顯示自己越強大,反倒會讓別人更加猜忌我。而且益州人估計也沒聽過越侯的傳聞。
你們知道越侯什麼事情么?
我們聽說他是過來伐董的,但是估計沒什麼誠意,聽說沒帶多少人,只是借著句町人掃了掃幾個南人山寨。
大軍進南中,那許多給養輜重如何進來?我只能過來募兵籌兵。
是皇上下旨的么?
不是。
那你如何敢來?你是騙我們的吧?
不是。
那你說說理由。
我答應了逃難到荊州的益州人,一定要來,我此行為應諾而來。
你為何要應諾此事,不合情理。你這麼年輕封侯,定是貴胄,怎會關心我們這些黔首之死活。你必須說個明白,否則?
伊人攥緊槍身,雖然有點緊張,但還是將槍尖往我面前送了幾寸。
該來的終究要來,無妨。
「因董賊是我放入蜀地的,自我從邸報得知劍閣被屠城后,自以為罪,不伐董,何以償?」
劍閣這個詞果然讓她失了神,言語中忽然充滿了一種怨憤。
「汝為何要縱董賊入蜀?」
「因吾荊州難敵董賊兵鋒,故以疑兵引其入川,而封其路也。」
「哼,哼,哈哈哈,自以為是的傢伙,你以為董賊真是你趕進來的。董賊本就是破釜沉舟,意圖佔據益州。打荊州只是聲東擊西而已。自以為是,否則人家進來幾萬便是,而且發現不對,就該撤走,何以幾十萬大軍星夜過棧道,輜重全部丟棄不顧。我們那些益州官老爺還以為能看熱鬧,毫無防備。哼哼,可悲,可笑。你還把罪責往自己身上引,你也太自以為是了!」這不是她能說出來的,但或許只有她說出來,我才能解脫。(註:這個包袱,我憋了這麼多年,容易么我,作者輕鬆注)
我頹然坐在地上,解脫的滋味卻並不輕鬆。
我又霍然站起。著實嚇了她一跳,甚至能感覺周邊樹叢都有異動:「董賊,天下萬民之敵。智,國家輔政之臣;縱有千般坎坷,萬般託辭。伐董,實智之事,此義不容辭,理不容辭也。」
她盯著我的眼睛,彷彿想要在其中看到所有的東西。
我希望她看不見我眼中或許異樣的眼光。和後面隱藏的一切。
我閉上眼睛,從腰中拿出一塊原本是用來擦汗的布。通常我擦汗都用袖子,對此。銀鈴也是無可奈何,雖然給了我這個,但基本就是個腰間填充,此刻卻有了用。
我蒙住了自己的雙眼。伸出了手。抓住了槍尖,「引我前去吧,可以讓你的人下去查看,我沒帶任何人。當然實在不放心,讓你們的將軍下來和我來談也行。」
聽了一聲唿哨,從眼前很近的地方響起,很像襄陽不良少年如子涉般地純熟。
心裡笑著說著:忻兒,你學壞了。
過一會兒。隨著腳步聲近,又是一聲故意壓低卻還可聞的女聲喘息之間說道:「怡姐。怎麼辦?」
我心裡不免嘆息;你們倆姐妹真是亂。
「上去報於吳將軍此事,讓他定奪,我與姐妹們看著他。」
我心裡記著周邊山石情況,既然聽著這話,拖著槍往左走幾步,槍那頭頗是抖了一下。我扶著石頭坐下,把槍尖扶到抵著心口附近,把腰畔兩根鐵棍順到旁邊擺好。便行靜坐閉目養神之事。
槍尖自己挪開了,但是聲音也離稍微遠了點:「沒事,我信任你。」
躲遠了,還叫信任,真沒誠意,不過也好。
「有什麼外面的事情想知道的么?」我覺得,我應該幫另一個她自己給她報個平安。
「呃,沒……」她猶豫了。旁邊樹林里有一陣騷動,聽得不少樹葉響動,但旋即又停下了,看來她沒打算讓她的人靠近。
過了一陣,她終究沒憋住:「你即是越侯,我卻考考你,你當知道那些郡侯的宮闈之事。」
果然。還說考我,就是自己想知道自己姐妹情況么。
「你說吧,想問什麼?我一粗鄙武夫,自出仕即征戰不停,與那等事本無瓜葛,只是酒宴觥籌之間卻也耳聞不少,雖厭煩,卻也知道些。你要問什麼就問吧,不過問了又有何用?你又不知真假。」
「我有一個姐姐嫁於合肥郡王,且問可有耳聞?」
「哦,合肥郡王早死了,他的那些嬪妃好像隱居潛山,只一個姓黃的益州女子似乎改嫁給太學的一個博士祭酒了。」
「嗯。」似乎語氣忽然興奮,旋即又恢復正常,「你如何知道?」
「他是太常蔡伯喈大人的高足,而蔡太常與我父為故交,故而知道。」
「令尊似乎也是朝內重臣。」
「哦,世為列侯。為人子不敢稱其名諱。」
「累世勛爵之後,你之言行算尚可的。剛才那些話也算赤忱,你能過來,也見真誠。啊……」
「黃姑娘?你怎麼了?」
「蛇,蛇……」
我趕緊扯下蒙眼的巾帕,就見她的腳踝上多出兩個頗深的牙印,看樣貌頗似南歸之路上小媛挨的那一下。
趕緊站起呼喊上面的人,然後用嘴對著那創口便猛吸,口中夾雜著泥土,血腥和一種似乎毒液帶來的酸麻,一口一口吸出來。看到山上下來了幾個女人,把她交給她們扶住,自己則趕緊開始在旁邊尋找,那日下午在徐大人府上也無甚事,頗是學了一下有解毒草藥的樣貌,周邊一番尋找,也很快尋到些。
跑回去,已經下來一群女人,都是戎裝,也都披著樹葉。看著多是小姐模樣,懂行的也在附近找草藥,看到我手中拿著的,便說就是,扯過便塞到自己嘴中嚼起來。
我在外面看了一下,便安靜地轉身自己一個人到旁邊稍遠處坐下。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心裡對著一個面無血色的她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仍在姐妹簇擁中昏睡;山路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回身只見一群同樣有些盔甲不整的男人們下來了。
為首的帶著個毛皮抹額,看到情勢加快了腳步,「怎麼回事?」
然後應該是轉向我:「你乾的?」
剛要說話,卻覺得自己舌頭有點麻木,眼前也有點昏暗,說不出話,想站起來,眼前卻忽然一黑,好像往前一倒,身體軟綿綿的,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