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夫子仗義(三)惡語相向
庄夢龍和陳縣尉對望一眼,遂邁步向閣中走去。那暖閣鑲嵌著一塊匾牌,書寫著「清心閣」三個楷字,字跡娟秀清麗,似是女子所書。門楹上有幅對聯,上書:高仰雪山,睦族安居;下書:聯輝奎璧,分枝遠播。
庄夢龍回首眺望,閣樓正對西北,遠處群峰聳立,一峰獨秀,主峰高插雲表,峰頂雲霧靄靄,雪痕若隱若現,正合上聯中的高仰雪山。心想主人倒也不俗,頗俱文雅,但可惜了去和賊人勾結。諸人進入閣中,內里女眷驚相迴避,老者劉義叫道:「莫慌莫慌,這些都是縣裡公人,不會起什麼歹意的。」
一粉色佳人,年約十六七歲,走得稍慢,被眾人看了個正著。庄夢龍見她兩腮微顯細長,下巴尖尖,肌若暖玉,膚若凝脂,眉毛彎彎,雙瞳剪水,瓊鼻下一張俏嘴,微微勾起,神態似喜還羞,不覺瞧得呆了,暗嘆好一個絕色女子。
那粉裝少女回眸一笑,捲起珠簾,進入內室。廳中諸人只覺暗香尚存,倩影猶在,陳二更是梗長了脖子直愣愣的望著簾內。劉義連呼三聲,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都覺失態,神情訕訕。劉義說道:「這是膝下小女,喚作七娘,待字在閨,只言要嫁士人。」說罷望著庄夢龍,卻連連搖頭,那意思直是說,你卻不行。
庄夢龍無志於此,更兼發現此庄和強盜勾結,定非善類,於那老者神態視若不見。陳縣尉卻會錯意思,以為那老者眼望庄夢龍,是垂青於他,笑道:「老丈好眼力,這是今秋會試解元庄生夢龍,令愛若是嫁給了他,將來不愁封個誥命什麼的,豈不是好?本官願力保庄生,作此大媒,老丈以為如何?」
劉義翻起一雙白眼珠子,淡淡說道:「高攀不上,此事作罷,我們首重的是人品。」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是說庄夢龍人品不行,陳縣尉乾笑兩聲,這才想起庄夢龍此番是引路搜查來的。庄夢龍連番受到羞辱,微微一笑,不去和他計較,說道:「縣尉大人,這裡全是女眷,我們查過後還是快快退出去吧。」
陳縣尉說道:「正該如此。」遂指揮諸人搜查,陳二不等分派,徑直向簾內走去,陳縣尉正想呼喝,見庄夢龍默默點頭,便由他前去。不多會兒,眾人迴轉,俱報一無所獲,庄夢龍的心情越來越是沉重,難道是他們轉移了貢稅?此刻,只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陳二身上,盼他能有所見,這時就見陳二眉飛色舞,無比歡喜的出來了。
庄夢龍忙上前問道:「可有何發現?」陳二一愕,說道:「毫無所見。」又便嘿嘿直笑,說道:「怎麼能說是毫無所見呢?」庄夢龍以為他要故意賣關子,然後才說知眾人聽,哪想陳二又一陣嘿嘿傻笑,甚是得意,說道:「那······那個小姐和我說了三句話。」
陳縣尉甚為不耐,問道:「你們都說什麼了?」陳二笑道:「那小姐問我,你是誰?我言道,我是縣裡的公人。她又問我,你來幹什麼?我說道,是來搜查的。」庄夢龍暗暗點頭,心說:「這番問答很合理,那也沒什麼不對。」
陳縣尉問道:「那後來呢?」陳二大為沮喪,說道:「前世的冤孽,我一見那小姐,就渾身乏力,只想好好看著她,她卻生出厭煩之色,說道,這裡儘是婦孺,請你出去。好在她已和我說了三句話,我此生也足夠了。」
庄夢龍見他如此痴心,倒也相敬,但是此番無所收穫,卻也大失所望。一眾潑皮笑得打跌,陳二猶自心滿意足,洋洋自得。陳縣尉知道陳二斷弦未續,但想他無此福分,只能出乖露醜,忙向劉義告了罪,率領眾人抬了傷者死屍向回返轉,庄夢龍心事重重,獨自不樂。
一路上無話,眾心思歸。申時時分,眾人回到縣衙,門子說道:「大老爺正在客廳會客,請稍候,容在下稟報。」不多時,一個家奴出來,說道:「老爺請縣尉大人和舉人老爺在偏廳相候。」說完,帶了兩人來到一處偏房小廳,獻上茶水。
兩人正坐間,就見縣令賈仕第滿面春風走了進來,二人忙起身行禮。賈仕第溫言說道:「兩位多多辛苦,貢稅可否找到?」陳縣尉說道:「回稟大人,貢稅沒有找到,那莊上也無可疑之處,是個尋常莊子罷了。只是······只是······。」
賈仕第一聽,並未找到貢稅,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聽他只是只是的沒個下文,不耐道:「只是什麼,你就直接說出來,難道還嫌我不夠煩嗎?」陳縣尉小心說道:「路上果然碰到黑衣強盜,眾弟兄仰仗大人威德,眾志成城,殺退了強盜,只是賊人勢大,人數眾多,咱們死傷了七位弟兄。」
賈仕第嘿嘿冷笑,罵道:「沒用的東西,合該倒霉。你去送上幾兩碎銀,安置此事。」陳縣尉喜道:「多謝大人恩典。」賈仕第揮揮手說道:「沒事你就迴避吧,我這裡還忙,正沒頭緒呢!」陳縣尉喜滋滋告辭出門而去。
賈仕第待陳縣尉走了以後,板起面孔,不悅道:「庄解元,定是你夜裡看走了眼,害得縣衙損失巨大,死傷了七條人命,這些全是你的過錯,本官也不予追究了。你是書生,認真讀好書就行了,以後這些子虛烏有的消息,不說也罷。」
庄夢龍料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結果,心中本來還存歉意,決心定要揭露那劉義的虛假面目,尋回貢稅。誰知賈仕第身為父母官,竟然無心查案,草草了結。不禁詫道:「學生真是親眼所見,絕非虛無消息。此番雖沒查到貢稅,但是我們可以安排暗哨,只要賊人再有舉動,定會有所收穫,大人萬萬不可草草收場,而置那些死難者於不顧啊!」
賈仕第臉色越來越暗,終於按捺不住,一拍茶几,喝道:「你這個無知的狂生,你是縣令還是我是縣令,怎樣查案還用你教我?不要以為你是舉人,就眼高於頂,目空一切,告訴你,我還是進士呢!」說著舉起茶杯,不再看庄夢龍一眼,只冷冷說道:「本縣自有主張,你若再多事,就別怪賈某無情了。」
那家奴見了,高聲喊道:「送——客。」庄夢龍憤憤難平,怫然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