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一百零四章 矯情是病,得治
——我的眼睛不想看見你了,那麼是不是喜歡……重要嗎。
——你並不不欠我什麼,只是我習慣一個人了。
……聽到了嗎,她不願意要你了。
憾恨嗎,怪誰?讓她孑然一身,你自己也不是孑然一身?
彈琴的人在笑,弦割十指,鮮血淋漓,那琴……回以哀鳴。
男人在一片殺伐的驚弦中驟然醒來。
他是巫咸,是幽都的祭司,為鎮壓焚寂封印而至烏蒙靈谷,與奪劍而來的有心之人鏖戰一番后被焚寂爆發之力反噬……
然後,所有的記憶都消失了。
男人按著身子下的軟榻起來,這感覺有些奇怪……他記得,他習慣於睡的是那種堅硬冰冷的石床。
不過很快這種違和感就被那陣暴風急雨似的琴聲掩蓋。
彈奏的應當是古琴這般聲音厚重內斂的樂器,本來聽久了便心靜的琴聲,此時無端端透露出一種狂然血腥,像是要毀滅這世上的一切。
男人聽得心驚,他本來並不懂琴,但這琴聲傳達的放肆殺意卻是瞬間貫穿了心底。
直覺驅使著他推開門,門口於他而言稀少的茵茵花草並沒有更多地轉移他的視線,鬼使神差地,順著琴聲源頭走過去,卻只見到蒼木縵回處,觀星琴台,是一個面容猶帶兩分稚嫩的少年人。
那琴聲驟然一止,男人一瞬間覺得那少年人彷彿要殺了自己。
短暫的僵硬后,那股架在脖子上的殺意潮水般逝去。
「你是誰?」
沾著血的雙手按在琴弦上,顫抖的餘音平復后,少年人眼底的殺意退卻,輕聲道。
「她也便罷了,你也不認得我是誰?」
男人遲疑片刻,道:「是你……救了我?」
稍稍訝異過後,似乎是瞭然眼前這男人失去了記憶,少年人微微翹起唇角……這男人給了他某種手段的靈感。
「在下歐陽少恭,忝為青玉壇丹芷長老。」
……
琴川,元宵燈節。
「……你不要再抱怨了,你的少恭哥哥被我氣走了,暫時不會再回來。」
方小公子覺得一定是姑姑又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居然連少恭哥哥都欺負,憋著個陰雲密布的臉。
「我不管,少恭哥哥那麼好的人都被你欺負走了,你要負責把他找回來!」
葉璣羅則是隨意丟了一片足色的金葉子,在小販愣愣的目光里摸著自己喜歡的燈籠,聽了方小公子的抱怨,眼底幾分無奈:「這麼喜歡你少恭哥哥,你都不知道他培養你是不是為了讓你長大以後當他的綁定奶這種可恥的目的……哎你看這個兔子燈籠好不好看?是不是尾巴上有三個褶的?」
「這是老鼠燈籠……」
「那你給我找個兔子的,要小小的,最好耳朵上點綴著幾朵小梅花。」
「你都多大了還喜歡兔子燈籠,隔壁家的小蘭花才喜歡。」
「剛剛想起來小時候有個人送我一盞燈籠,讓我給弄丟了,感覺挺可惜的。」
小孩子最容易被牽跑話題,方小公子自詡男子漢大丈夫,覺得對眼睛和腦子雙重殘疾的弱勢群體需要抱有涵養,很是盡心地蹲在燈籠攤上和小販砍價,最終十五個銅板買下了兔子燈籠,一邊教訓葉璣羅敗家一邊別彆扭扭地牽著葉璣羅走。
小孩的手小小軟軟的,讓葉璣羅不由得會心一笑……當年他牽著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和自己感覺一樣?
燈市裡人群熙熙攘攘,不過放眼望去也就葉璣羅這麼一個本地人,她斂了氣息,乍看上去並不起眼,又因著琴川這地方治安良好,方小公子家裡人倒也不怕他丟了,只當他玩去了。
「麻糖糕不好吃,前面有賣元宵的。」方小公子剛聞見元宵的香氣,就見葉璣羅似乎聽到了什麼,突然臉色微變,夾起他就一路以人販子的速度跑進一個房子后。
方蘭生獃獃地問:「你又幹嘛o.o」
「我聽到我徒弟和我徒弟媳婦的聲音了,這小子傻白甜,但五感敏銳得嚇人,我怕他發現我。」
方蘭生咬了一口花生糕,含混不清道:「你被他逐出師門了嗎?」
「只有師父逐徒弟出師門,哪有徒弟逐師父出師門的道理,千字文白學了,你老師差評,不如拜我當師父,以後跟我一起轉風車好了。」
方蘭生哼唧一聲,順著葉璣羅面向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一個紅衣姑娘氣鼓鼓地戳著碗里的元宵,對面一個獵人打扮的面容極其年輕的人正開始消滅第六碗。
紅衣姑娘一臉無奈:「好不容易讓你下個山,你不能總是吃啊吃的,玩點別的什麼吧。」
「但爹說了你身體還要養,冬天冷,還是要在家裡多坐坐。」
「那也養太久了,再不摸兩把明器你看我這手都要僵成雞爪子了。」
「但是爹說——」
「行了行了爹說的對,爹說的字字珠璣,但是下次爹回來的時候你們父子倆能不能不要再上演一出青鸞峰野豬大暴動,馬上青鸞峰的野豬都要滅絕了,到時候我看你拿什麼去養紫英的徒弟的海東青!」
「但是它看起來像只雞,吃得應該沒有我多吧_(:3」∠)_」
……無力吐槽。
紅衣姑娘支著臉,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說天河,你還記得你師父她長什麼樣嗎?」
「記得啊。」
「哦,那你記性比我好,她老人家雲遊四海的,這些年搞得毫無音訊,爹又總是轉移話題,她以往出去雲遊也不會這麼久的,多則隔個三五年也是會回來過年,這十幾年是怎麼了?沒聽她嘰嘰喳喳的,還有點不習慣。」
韓菱紗說完這話,就發現雲天河突然站起來。
「怎麼回事?又有殺氣?」
「我……」臉上疑惑之意慢慢浮現,雲天河眼睛四處掃視著:「我剛剛好像聞到了師父身上帶著的那種花香了……嗯,現在沒有了。」
「唉,看來你也想她了……」
不遠處的房頂,風送來他們離去的腳步聲,消融在燈火闌珊處的寒涼里。
抱膝坐在房頂上,手上唯有一盞紙燈發出微弱的暖意。
小孩很不能理解葉璣羅為什麼要躲著他們。
「你為什麼要躲著?見個面而已。」
「……」
「姑姑你哭了嗎。」
「沒有。」臉慢慢貼在兔子燈籠上,暖黃色的光芒籠罩在臉上,葉璣羅喃喃:「小蘭生,你說我弄得白頭目盲,還躲著親友們,矯情嗎?」
「矯情是什麼意思?」
「就是中二病的意思……算了你也不明白,我給你弄個好玩的。」低下頭,將兔子燈底部的竹圈拆下,減了些重量,裡面蠟燭燃得不大,這燈仍然是有些墜手,並沒有浮起來,像是要多將記憶流連一會兒。
尷尬了片刻,貼了張御風符,在小孩驚訝的目光中,那盞小小的兔子燈下面如同生了細小的風,一路飄飄搖搖帶到了天上……
「以前總是他丟下我,這次真的該輪到我丟下他了。」
……但是我一點也不高興。
……
十年後。
梟唳盤旋在枯草色的沉沉天空上,久久,才落在枯朽的枝頭上。
樹下血腥從妖狼屍身上一路蔓延,浸透在土地中,化作一道深深的痕迹。
下山半個月之久,常年的清修生活讓黑衣少年在人群處依然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灰白的海東青發出幾聲尖銳的鳴叫,黑衣少年甩去劍上的血,抬頭時分,似乎是聽懂了鳥兒的意思。
「找到了?忙於……殺人,無暇他顧?」
黑衣少年的聲線很清冷,說這話時,慣於冷淡的眼底閃現過一絲訝然。
他這次下山,一則是負氣出走不願以自身連累師尊聲明,二來……是想尋師尊口中提到過的一個人,她或者有解決自己煞氣日重的辦法。
但那人的行蹤一向不定,況且應當是有瞬息千里之術傍身,今日在大漠行走,明日便在東海聽海,逍遙得很,但也難以追上。
而且,他也不能就此去俠義榜上發布尋人,否則師兄必定會順藤摸瓜而來。
想到師兄,黑衣少年沉默了。
很快回過神,抬步向翻雲寨內部走去。
很快少俠就發現可供生機的怪都跪了,基本上就剩下一地屍體……沒有傷痕。
單膝蹲下來查看片刻,這些似人似妖的怪物基本上都是心臟內部受劍氣衝殺而亡,這心劍無形無質,施為起來毫無殺氣,卻奪人性命在瞬息之間,想起來讓人稍有毛骨悚然。
按著眉心回憶了一下幼時曾有一面之緣的那個人,聽聞她年輕之時應當是身攜輕重雙劍,只不過後來因心變而轉修心劍,雙劍便再未出鞘。
赤手空拳,盲眼白首。
這樣的特徵很好認,看起來似乎是十分柔弱,但是想想……誤以為她柔弱而有所企圖的惡徒們,大約都早早下了黃泉吧。
少俠這麼一走神,方向稍稍一岔,卻是發現一座地牢。
也不知這琴川附近被擄來的百姓是否被關在此地……罷了,順手而為,自己還拖得起。
乾脆利落地解決了門口插科打諢的妖人,黑衣少年入了地牢,遠遠地就聽到一個有點崩潰的少年音。
「……你聽誰說的我當她徒弟了!她自己亂說的你別信啊!不是你們倆什麼時候發生了苟且之……呸,反正就是我不知道的關係?!」
「小蘭,稍安勿躁。」
「所以我應該認為一會兒第一個出現在地牢救我們的的是你媳婦?這不科學啊,你們就是早就在一起了,說好的花前月下眷侶如花此恨綿綿無絕期呢?」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阿翔,我們還是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