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我生君已老
這逗比丫頭原來是師兄的侄女。
知道真相之後的雲天青眼淚掉下來……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所以你裝不認識晃點我?」
「看到你如此魚唇,情不自禁。」
「你怎麼看出來我和你二叔師出同門而且關係不錯的?」
「要我說實話還是敷衍的?」
「少廢話。」
「實話就是我感應到了我們被同一個男人長期家暴的磁場,敷衍點說,劇情需要我就是如此地機智。」
「……我次奧。」
雲天青幽幽地看著和他一樣支著右半邊腫臉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的葉璣羅,這小姑娘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妥妥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就這個年齡階段,沒有因為斯巴達教育造成反社會人格已然不容易,些許小變【嗶——】態小逗比的行為都是無可厚非的。
「你在看……你家先生?」
似乎是因為天生便生就一雙異色的眼的關係,葉璣羅看人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縹緲的感覺。
耳邊遙遙傳來輕咳聲,葉璣羅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慢慢道:「先生要離開了。」
「你聽到了?」
「只是感覺到了。」
雲天青咦了一聲,道:「你和你先生感情倒不差。」
……感情不差?
葉璣羅啞然半晌,喃喃道:「……我是不是再年長些,有些不該想的事就可以想了?」
「比方說?」
「談情說愛?」
「……你在外面這麼逗比你二叔知道嗎。」
葉璣羅不吱聲了,凝神看向窗外的人影。
……
「……初時吾便欲帶你同歸瓊華,仙家奇術總好過塵世杏林。但未想到一別至今,竟演變至此。」
「時也命也,卻也無妨,倒是委屈了阿羅,未竟之諾,在下只怕要食言了。」說著,顧蘭嘯的眼光莫名渙散了片刻,「別離之話便不作矯情了,顧蘭嘯此世別無掛礙,便止阿羅此子,她既是喜好任俠一道,也希望葉兄不要過多苛求。」
藍白衣襟,便是素日里肅然淡漠,友人將逝,也不免露出一分於生老病死之無奈:「可需玄霄送行?」
「隨緣而來,緣盡而去,心領。」微微頷首,身後粘著的視線漏出幾分焦急的情緒,顧蘭嘯卻也只是笑笑,並沒有回首,抬步慢慢離開暮色漸沉的苗寨。
玄霄目送良久,似乎是察覺了身後小丫頭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出來。
「二叔……」
「吾與之君子之約便在口頭,你想去便去吧,吾未曾攔著你。」
不出所料,話音一落,葉璣羅便跑沒了蹤影。
一側雲天青晃悠著出來:「師兄想救,劫了帶回瓊華,重光長老雖然脾氣差了點,但磨上一磨請他出手施救也非難事。」
「隨心而來,暮遲而歸,是顧蘭嘯之風骨。你吾修仙中人,足下所踏乃是逆天而行之路,道不同,塵緣至此已足夠。」
「那小丫頭?」
「我還未曾收徒,與師尊說一聲但作記名弟子便是。」說完,眼中凶光一閃看向雲天青:「你不必為了以後思返谷有人作伴而歡喜!」
雲天青覺得好累再也不會愛了。
……
走走停停,青袍一角掠過青翠得像是水洗過一樣的的碧草,偶然一瞥間,見得身側青石崖下,靜水深流,眼神茫然中帶著些許莫名懷念,又似是這具身子終是走不動了,便席地坐下來。
他這般坐著,就如同一張風霜過眼的古琴,磐聲空蕩了千年,四野寂茫,始終得不到紅塵迴音。
「聽到琴聲了嗎?」
身後輕緩的腳步聲一頓,不自覺地絞了絞袖口,「先生為什麼不說一聲再走?」
心裡嘆了一聲對葉璣羅彈琴這麼久,便是一頭牛犢,於琴之意境一道也該有所感,便起了打趣之心,冷著臉道:「見你如此熱心救護萍水相逢之人,怎好打擾?」
葉璣羅愣了愣:「什麼萍水相逢之人?」
頓了頓,顧蘭嘯慢慢道:「便是你很掛心的那名喚初篁的少年人。」
「啊?」葉璣羅反應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事出有因。」
顧蘭嘯垂著眼,目光又是帶著某種霜寒之意:「當時你捨身去救那人,若是稍遲一步,便是我也救你不及。」
「……抱歉。」
「認錯得如此痛快,以後我若不在,你遇上他事,終有得不到寬諒的一日。」仿若遊離般的嘆息消失,見葉璣羅不語,顧蘭嘯便又撐著力氣化出隨身許久的古琴。
「來,琴書第九章。」
一面默念有生死蠱在先生必定無事,一面帶著些許忐忑,稚嫩的手雖是練過,此時心如亂麻卻也曲不成調。
顧蘭嘯靜靜聽著,出奇地未指正,反倒是問:「你可知此曲出自何處?」
「是詩經,原句正是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說到這裡,葉璣羅突然打住話頭,臉色有點發紅。
顧蘭嘯目光有些幽遠,聲調淡淡:「能教的也便都教了,再過幾年,你出閣年華,便再來……品味此曲後半吧。」
……這是什麼意思。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同飲一江水。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楊柳腰肢未長,他已暮色垂垂,病成方寸。
年少無知,誰無憧憬孺慕之思?原來……無非只是隱晦又無奈的拒絕。
修長蒼白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卻是無力再撥弄。苦笑淹沒在半截輕得近乎無聲的呼吸中。
「本想再教你奏一曲……罷了。」
葉璣羅還在僵坐著發獃,生死蠱似乎依然在,骨頭裡漫出一種瀕死的寒涼,卻挽不住生命流逝。
「為什麼……不是說,我能代你承接,為什麼……沒有用呢……」
僵硬地回頭看過去,先生的眼睛依舊習慣性地半闔著,乍一看依舊溫雅,卻掩不住濃濃的寂滅之色。
生死蠱的標誌早就沒了。
葉璣羅翻過他的手掌,一隻血色的晶瑩蠱蟲奄奄一息。
是啊,他是這般醫術高明之人,自己這點小把戲怎能瞞過他?
天人之隔間,朦朧之情也淡了,只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慢慢攀升上來,壓抑著心中的噬人哽咽。
顧蘭嘯閉了閉眼,慢慢握緊手,聲調平靜,一如初見般寂然淡漠。
「這般蠢事休得再做……往後管教不得你……顧好自己,要聽話。」
指尖寸寸灰燼落身,將死之人,目光沁涼如雪,濃濃的寂滅之色里浸染著些許不甘。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
……可,無論是那種,只怕再見時卻都是我生,君不識。
……
南苗與中原接壤之處,衡山鍾靈毓秀之地,位於七十二福地之修真煉丹宗門迎來一名少年天才,靈丹妙藥,平素艱難之作在其手中一氣呵成,驚落眼球無數。
少年的面容兼具南苗人特有的妖冶與中原人的溫潤儒雅,對於慶賀他成為掌門親傳弟子的逢迎之人報以微笑。
只是在轉身時,溫煦如春風的微笑轉眼便覆上一層霜華。
渡魂,也就是修真中人禁忌之言中的奪舍。
厲初篁,既然承了別人的救命之恩,若是還得乾淨,不妨便拿命還。
這具凡人之軀,你便代替那孩子,讓我受用了……
……
稍後的日子,麻木地替顧蘭嘯送完頭七,不知被訓斥了多久,吃了多少鍋貼,葉璣羅慢慢回復過來,謝衣自認累及二人,說了聲留待日後補償便獨自離開。雲天青深覺在葉璣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頓生兔死狐悲之感,便把被關禁閉的葉璣羅偷出來到南疆某小國的煙花柳巷鬼混了一天才被捉拿歸案。
這一捉,便捉回了瓊華。
西北萬里縹緲仙山之處,雲巔劍影紛紛,蓮台流瀑,紅塵凡屬可望而不可及之地,是為昆墟修仙境界,山下黎庶有云:昆墟有劍宗,瓊霄動九天。
昆墟瓊華派上下也便都知道了一向沉悶的玄霄帶來了一個小姑娘,天生的劍之一道外功體質,可惜並無靈根,便由玄霄自行收為記名弟子。
小姑娘生得討人喜歡,見人時也會笑,也會打打鬧鬧,但偶爾一個人的時候,眼裡總是缺了些什麼。
一口重劍,一口輕劍,一張陳年古琴。
每天都有人擔心這般負重是否能把她壓垮。
於是小姑娘逢人便說,因為我是藏劍。
因為是藏劍,所以便是山河崩摧,乾坤倒懸,我劍不滅,我心不亡,我身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