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怪老頭
章節名:第三十三章怪老頭
(時間:北宋天聖七年地點:江陵張家老宅)
我破口開罵:「臭老頭!」
「嗬嗬,老夫臭嗎?你又聞不到。」
「我就是想罵你臭!」
「哼哼,說不過就罵人,看來呀,丫頭不僅蠢,還蠻不講理。」
我憋起一口四川話:「您憑啥子把我爹說地一無是處?我麻煩您出切(去)打聽打聽哈,外頭隨便哪個一提起我爹的名號,不說佩服?!所以說,您勒個老頭子,也就是個井底老蛙!」
「嘿嘿,老蛙說得不對么,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沈越勒個娃,死得連片雞毛都不如。」
「您懂啥子嘛!您懂愛嗎?!啊?您懂不懂啥子是愛情,啥子叫生死相許?」
老頭撇了撇鬍子:「愛分大愛與小愛,你爹對你娘那隻能算是小愛,哎喲錯嘍錯嘍錯嘍,連小愛都不能算嘍。」
「那您說啥子是大愛,啥子是小愛?」
「哼哼,就你勒個笨腦殼,說嘍你也不懂,老夫才懶得跟你磨哩。」
我怒不可竭地盯著眼前這個白鬍子白頭髮的老頭,當真是鶴髮童顏。老傢伙六十多歲的高齡,照舊是精神十二分抖擻。他就是聞名江陵的退伍老將軍--我太爺爺張美。
我大聲甩給他一句:「好,下回再莫拉起我聊天!」
他瞟了我一眼,笑咪咪地閑坐在水塘邊悠然自得地釣魚。
奔回廚房,我一邊奮力地抄菜刀切蘿蔔,一邊惱恨地抱怨:丫的,自半年前阿叔非要親自將我們送到江陵,從那以後我們四兄弟姐妹就沒過上一天舒服日子。
記得初到江陵的那個月,我日夜都將自己關在房裡。有天晚上,我和旭峰正沉默地對坐著,瑞新被默言半推半搡著走進我房裡。
「姐,你罵我吧。」
我抬頭一瞅,見瑞新哭喪著臉一副心碎的模樣,再看默言的臉上竟帶著很少見的怒氣,接著,默言居然當著我和旭峰的面兒,跳起來踹了她三哥幾腳。
儘管如此,憔悴多日的我,語氣問得還是有些無力:「你們怎麼了?」
默言氣憤地比劃了半天手勢,我卻沒看懂,便頹廢地朝她搖了搖頭。
瑞新搶白道:「嗚嗚--姐,今天下午,我跟默言去把咱家這幾年攢下的一罐子錢存進錢莊,這不剛把錢票揣上還沒捂熱乎呢,我還隔一會兒就拿出來看一眼,生怕那字兒是假的,生怕那紙給飛了,結果這腳還沒踩回家門呢,再一模,那票兒竟然不見了!我記得自己明明把錢票貼身放在胸口,手還這麼捂著的呀,咋說沒就沒了呢!那麼多錢哪!嗚嗚--」
多少錢哪!雖然也為錢心痛,我和旭峰只沉默著對望了一眼,都沒做聲。瑞新嚎了一夜,默言氣得一宿不肯睡。
哎,正應上了那句:辛苦好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張老頭就收到了這條消息,隨即吹鬍子瞪眼地找上了我,語氣相當尖刻:「我說丫頭,你太爺爺我就那麼幾畝薄田過日子,可不夠養活你們四個又年輕又能吃的大活人!」瑞新拱著鼻孔橫了老傢伙一眼,立馬遭受一頓數落:「還看!特別是你這個小胖子,吃一頓三碗飯還不夠添的!」
瑞新連忙垂下頭,老傢伙又神氣地來回踱上兩步躥到旭峰跟前唾沫橫飛:「還有你,你自已說,好歹也是個練武地人,堂堂七尺男兒,既不上沙場保家衛國,也不尋個啥子事做,成天到晚守起個女娃子!」
接著是默言被訓:「小丫頭鼓起眼睛凶老爺爺做啥子?」
最後是我被他指著鼻子噴:「還有你,十八歲個人嘍,還是四個裡頭地老大,天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啥子都不幹,還好意思讓幾個比自已小地弟妹來伺候起,哎唷,傳出切(去)簡直是把我這把老臉丟光嘍!」
「嘿!想走?哎喲,那我勒個老傢伙當真是求之不得!但是,走之前先把帳給我還清嘍!」
「啥子帳?我說你們幾個,你爹自小吃我地,用我地,現在他拍拍屁股滾蛋嘍,父債子還,勒個錢你總該認吧;還有,你們四個在我老人家這裡也住嘍些時候,飯錢,房錢,是不是該給?我這個糧食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地嘛!」
我由痴愣瞬間改為驚疑,不可置信地瞅著他:看起來挺慈祥威武的一老頭啊,不是說曾當過將軍嗎?不是把我爹認成孫子了嗎?第一天他見到我的時候,不還激動得抹著老眼淚嗎?咋是這麼一「周扒皮」呢!
老傢伙一本正經地拿著欠條,高舉天理人道的大旗,義正詞嚴地逼著我簽字畫押后,瑞新去了如意酒樓當廚子;默言去了紫雲間綉坊當童工;旭峰被「周扒皮」介紹給江陵府王大人當捕頭;我更慘,「周扒皮」竟遣散了跟隨他多年的唯一老管家肖爺爺,指派我給他當管家兼使喚丫頭。
「你以為我想請你呀?又懶又啥子也不會做!」
「這個菜炒得太淡嘍,跟你說嘍好多回,老夫愛吃麻辣味!」
「哎喲喂,我說丫頭,這是你給太爺爺縫的子啊?上下都是線頭子,你要『黑』(嚇)死我喲,裡頭還有一根針!」
「丫頭,端水來太爺爺要洗腳!」
「嘿唷,連魚都不敢殺,嘖嘖,怪不得沒得人要喔。」
「笨死噠,笨死噠!」
「……」
從此,我起早貪黑地幹活,到了晚上上床的時候,早累趴了,直接埋頭睡上。我得做一家人的飯,洗全家人的衣,打理偌大一片菜園子種菜、澆水、除草、挑糞、施肥,體力活也就算了!還得照顧老人家的精神需求:不能表現出厭倦情緒地,反覆傾聽他當年浴血沙場的英雄事迹;只要我稍得空閑,就得彈琴唱歌給他聽,還要被一個不懂音律的人雞蛋裡挑骨頭;不僅如此,最讓我氣極的是,竟每天逼我陪他下象棋。
「太爺爺,我不會下棋。」
「多下個幾次不就會嘍嘛。」
「我真不愛下這個。」
「胡說,明明是你太蠢。」
「看吧,我又『死』了,你又不肯教我幾個絕招,這樣有意思嗎?」
「教給你,那我老傢伙以後還靠啥子混?」
「嘿嘿,我當頭炮將軍!」
「嗬嗬,反將!」
「我想毀一步棋!」
「世上沒得回頭路,免談!」
「這樣玩也沒啥意思,您老總是贏不覺得無聊嗎?不如我們下過癮點兒的?」
「嗬嗬,好啊,哪么個下法?」
「這樣,你就僅僅的,只讓我兩車,得不得行?」
「哼!上陣只有你死我亡,敵人會讓你嗎?我一個卒子都不得讓!」
「哈哈,今天終於栽在我手上了吧,糟老頭,我將將將!我將死你!」
「哈哈哈哈,好好好,馬我吃嘍,車我抽嘍,嘿嘿,你再拿么子來將嘛?」
有時候我在想:時間咋突然走得這麼快了?繁重的勞動后,一晃就是半年。
這天做完家務陪太爺爺釣魚,坐了會兒,我愣怔著出神。
「曦兒,想啥子嘛?」
「太爺爺,我不懂。」
「看在老夫今天釣了好幾條魚的份上,權且聽你說說。」
「生命是什麼?」
「我說你勒個娃兒,成天在想啥子名堂嘛,命就是活起嘛。」
「那活著,又為了什麼?」
「盼頭。」
「那如果一個人,她已經沒有盼頭了,還該活下去嗎?」
「你哪么個就曉得沒得盼頭了呢?活起才能有盼頭。」
「您不懂。」
「嘿,丫頭,死了就能有盼頭嗎?只要你活起,就能有。」
「可要是那盼頭今生永遠都實現不了呢?」
「世上有人能預料到明天,明年,十年後嗎?」
是啊,誰能預料到呢,素意為了讓我活下去,自個兒情願服下忘憂草,素意,你是要我好好活著等你嗎?
「好,那我再問你,我爹明明那麼厲害,為啥您老是當我的面兒踩他呢?」
「嗬嗬,那小子本來就沒啥子出息,只曉得耍威風。」
「你這老頭太目中無人了,敢問現今世上還有入得了您老法眼的人么?」
「多得去嘍。」
「那你說出來聽聽。」
「哼,丫頭還莫不服氣,我就隨便說兩個你認得地,比你爹不曉得強到哪裡去嘍,怎麼樣?」
「你倒說出來!」
「好比說那回送你過來地,雲滇馬鍋頭。」
「我阿叔?看來您不是井底老蛙。」
老頭子重重「哼」了一聲,翻了我一個白眼。
「要說近期嘛,有一人倒甚得老夫欣賞,你也認得。」
「誰呀?」
「我聽王允翰(江陵府王大人)講,這個人現在被貶到河中府當通判,名叫范仲淹。」
「啊?您還記得我上次跟您提過的范大哥?」
「一個小小地密閣校理(皇帝的私人文員),沒有任何後台背景,竟敢不顧朝廷當下地複雜兇險,再三上奏,逼劉太後撤簾罷政,慫恿滿朝眾臣扶少年皇帝登台親政,此人其忠,其義,其膽色,令老夫打心裡佩服!」
我忙打聽上:「您老真是,耳聰目明!嘻嘻,您就全盤跟我講一講嘛。」
老頭子瞟了我一眼,我頭一低,誰叫自己是個歷史文盲,又這麼喜歡聽故事呢,還是關於范大哥的,這不成心搔得我心痒痒嗎?
「原來,皇帝才比我大一歲呀!」
「恩,依老夫看來,勒個皇帝娃娃將來有出息。」
「他比我爹厲害?」
「你爹再厲害有啥子用?只顧個人。只有胸懷天下,心愛天下地人,才是真豪傑,真英雄!」
我呆在當場,反覆咀嚼著太爺爺這句話,見他著白須一臉正色:「莫看年青地皇帝表面懦弱,處處被老太后制著,不信你就等起看,最多不出三年,范仲淹絕對會被皇帝調回朝廷重用,劉娥(劉太后)要不了好久還得給我下來。」
我噘起嘴雙手支腮凝神打量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紅潤的臉龐,年老背不駝,每日傍晚還能陪旭峰練上一陣,連王大人都得隔三差五來拜訪他,見面都得對他恭恭敬敬,開口閉口老將軍前,老將軍后的。聽說他當年在戰場上殺過很多兇殘的遼軍,這麼一號江陵人人心中欽佩的老英雄,當真是「周扒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