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璃珠

第五章 九璃珠

章節名:第五章九璃珠

一場好夢硬是被肚子里的饞蟲攪醒,睜開眼被嚇了老大一跳:塌前圍滿了人,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桂伯伯和桂伯母,彩蝶坐在塌邊擔心地問道:「阿姐,你怎麼跑到野林子里去啦?」

當地村民也管叫迷蹤林為「野林子」,他們歷代相傳,說裡面住著妖魔,只要是人就永遠別想出來,只有他們的寨主有「本主」護體才能進去。

伯母也挨著坐到了我身旁,撫了撫我額頭,凝神深深地打量著我,什麼都沒說。

「阿姐,裡面有怪獸嗎?」彩蝶拉著我的手追問。

我吐了吐舌頭:「沒有啦,」忐忑不安地望向一寨之主,等候發落。

「阿細(同阿曦),自你出生以來,伯伯一直把你當成自家的孩子來疼。現在你爹娘不在,你招呼不打就一個人亂跑進野林子里,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伯母有多急,整個寨子幾百號人找了你一天一夜!」一向和顏悅色的桂寨主越說語氣越重,氣得鬍子直抖。

「是啊,阿細,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啊?」

「阿細姐姐,我們到處找你。」

「------」

大家嗡嗡地亂成了一鍋粥,和我最要好的翠雲過來摸了摸我的臉,擔心道:「靈曦姐,你莫怕,是不是有壞人把你抓去的?」

我心下慚愧得要死,不知該怎麼說,肚子又餓得前胸貼後背,深吸了口氣,可憐兮兮地瞥了俊山一眼,小聲道:「餓。」

狼吞虎咽后,我的解釋是:我也不知道,就鬼始神差地往那裡跑,後來就迷了路,困進了野林子直到俊山找到我為止。小鶴小白那段自然給掐掉了。

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越傳越邪,就連俊山的外公蘇呷大鬼主也被驚動了,領著一幫披頭散髮的巫師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

當天夜裡,桂家寨舉行了有史以來聲勢最為浩大的祭祀活動,祠堂內外被燈火點得亮如白晝,趕馬坡(離祠堂不遠的一方空曠場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除了本族連附近幾個寨子里的人都來了。

幾個村民一言不發地把我架了起來向趕馬坡拖去,任由我一路上兩腳亂踹哭爹喊娘,所有的人像集體失聰似的充耳不聞,我狂灑唾沫星子:「桂俊山,快救我,你個死小子,跑哪兒去了你呀?」

那幾個傢伙冷麵無情地把我捆成粽子,綁在篝火旁臨時搭建的祭祀台上,就連一向老實憨厚的阿力威,也走過來毫不客氣地往我嘴裡塞上帕子,我扭頭尖叫著躲開,到了現在才真正明白過來自已捅了多大的簍子。

驚懼了片刻后,我放棄了徒然的掙扎,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環視了一遍那些圍火而跪表情虔誠的鄉眾,心中吶喊著:「同志們!這是迷信活動,迷信!」

一串震耳欲聾的擂鼓聲,劃破了巍山單純的夜。一堆人從祀堂浩浩蕩蕩地走來,可惜我的眼睛本來就不好,又被濃煙薰得視線模糊,看不清俊山在哪兒。正在我眨巴眼睫毛想擠掉被薰出來的眼淚時,一個身穿紅黑綢緞的老頭威風凜凜地走到我面前,拈了拈鬚,用白話(一種少數民族的語言)問:「就是這丫頭?」

桂寨主的聲音:「正是。」

與其睜眼飽受催淚之苦,我索性閉上眼睛凝神傾聽。

我心想:那老傢伙只怕就是蘇呷老爺了,不然還有誰能擺這麼大的派頭?

「阿爹,你看怎麼辦才好?」伯母的聲音。

蘇呷:「讓蒙撒看看再說。」

我不由猜想:蒙撒?記得翠雲跟我說過,蒙撒就是雲嶺最負盛名的巫師,人人都說他神通廣大,法力深厚,只要是他的占卜,預言無一不準。我的神哪,連這位也來了嗎?就為我這芝麻綠豆大點的事兒,不-至-於-吧?身上被繩子勒得又韁又痛,那痛便慫恿著我,將興師動眾搞迷信活動的老傢伙暗罵了一通。還有事情的罪魁禍首,布狩夾子的桂俊山,明知道我眼神不好膽子又小,不來救我就算了,連個響兒也不放,萬一自己今天不幸被迷信殘害,壯烈犧牲了,我爹我娘可怎麼辦吶!

不知是什麼粉子沾到了我臉上,弄得我直痒痒,我聞不到味道你灑了也沒用!我氣鼓鼓地重新瞪大眼,朦朧中瞥見一張戴著金面具的臉,正歪頭打量我,他的個子真是高,幾乎快一米九的樣子,體形健壯,全身黑服,肩上系著一件黑色的披風迎風一吹颯颯直響,猶如一尊天神。

就在我納悶聽不懂他嘰里咕嚕說著什麼的時候,他突然一個急轉身,背對我面向大眾,高舉起手裡的銀晃晃的法器。

眾人皆匍匐而拜,無一例外。

我正自琢磨天神說了些什麼,居然連老蘇呷和桂寨主都得下跪,那傢伙一抬手,十幾個穿著五顏六色古怪服裝的巫師,便迅速朝我圍攏,一邊朝我灑著黃色的粉沫子,一邊手舞足蹈哼哼唧唧著念念有詞。

桂伯伯見我猶自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臉上現出不忍之色,一躍擋在我跟前沉聲道:「住手,這是我義弟之女,蒙撒,你一定是看錯了,她絕不是什麼煞星轉世,這十年來寨里寨外都很安寧,並未發生你說的什麼不祥之事,天災滅族之論簡直是危言聳聽,一派妄語!」

蘇呷大怒道:「放肆!」

伯母跪著爬了過來,緊緊抱住桂伯伯的腳,哀求道:「守賢,你快讓開,就是越弟在這裡也沒有辦法,誰知道這孩子中了什麼邪,我們受累不要緊,桂家寨幾百號老老小小,可都是你的族人吶,你為了義氣,連他們都不顧了嗎!」

什麼?我,我是煞星?

我一直以為桂伯伯的武功是巍山最高的,顯然這評斷下得太早,一眾人等大都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杵在跟前的我也只是略微感覺了一道風聲,桂伯伯就軟倒在地,被蘇呷派人給抬了出去:「玉罕,他沒事,你們夫婦二人迴避一下也好,阿力威,看好你的主人。」

我的最後靠山都倒下,就更不談指望著老傢伙和黑魔神發慈悲了,滿目的人群啊,你們善良的心跑哪裡去了?

每個人手裡拿著根柴火,走到巫師們的面前停下,被巫師灑了幾點聖水后,將柴火塞到祭祀台下的空檔里。

我就是再蠢,也看明白了他們要幹什麼,既然如此,反而不再去想害怕:被烈火燒死,總比前世被疼痛折磨而死來得強些吧。只是搞不懂,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後悔嗎?能後悔嗎?不想後悔也沒法後悔,我本是個隨性洒脫的人,既然這便是今世註定的命運,抱怨和掙扎仍舊是無用。

想開,也就頓時釋然。我由衷慶幸,慶幸父母回了大宋,我想,桂伯伯知道怎麼跟他們說,會有辦法不讓他們回來受池魚之殃的,他們還很年輕,可以繼續再生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或許今生我與他們的緣份太淺只是,有些遺憾,因為十年來,我依舊沒有找到他,是我太單純,輕易就相信別人的話吧,又或者我與他之間,也許永遠都不會再重逢。

我一邊微笑,一邊流淚,淚水充盈著眼眶,劃過笑起的嘴角,流進嘴裡帶著絲絲鹹味。時間在分分秒秒麻木地逝去,我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人渾然不覺,直到耳際傳來那聲熟悉:「沈靈曦!」

因為我老是連名帶姓地喊他,所以他也學我。

我突然哭得很委屈,特委屈,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吸著鼻子哭得一塌糊塗。

看不清,不管我怎麼擠眼睛,還是看不清,他是怎麼像陣旋風似的一下子衝到了跟前,一刀將縛在我身後的繩子砍斷,只聽到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蘇呷:「俊山,你找死嗎?退下!」

除了黑魔神,其他人全一股腦兒噗通跪倒,大呼:「聖靈恕罪,聖靈恕罪!」

「找死又怎麼樣?」

蘇呷:「你,你,你吃熊心豹膽了嗎?來人!來人!給我將他拿下!」

「慢!」誰也沒想到,站出來說話的居然是黑魔神:「桂公子,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我管你們做什麼,但若是想傷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了他的命!」

我從沒聽他撂過這麼狠的話,腿又麻又軟,斜靠在他身上。

「只怕是你自己也得賠命呢!」

「那又如何,我先整死你再說!」他一手把我的腰摟住,一手橫刀於胸。

蘇呷一屁股倒坐在地上:「孽障!孽障啊!你被這丫頭灌了什麼迷魂湯?蒙撒,看在老夫的面上,千萬莫和我孫兒計較,饒恕他衝撞聖靈之罪啊!我族定當多建祠堂,供奉聖靈!」

底下傳來一片片哀求聲。

我獃獃地側首仰望著他模糊的面孔,心想:你比你爹厲害多了。

黑魔神繞著我們轉了幾圈:「小子,她可是煞星轉世,會帶來災難,而且,會剋死與她最親的人,我聽說你一直想娶她,難道你不怕被她剋死嗎?」

俊山:「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我可以帶她走。」

蒙撒:「你太蠢了,你以為她願意跟你走?願意嫁給你嗎?」

是,我不願意,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儘管他對我這麼好,儘管他為了我連命也不要,連家族都拋棄。即如此,我又何必去連累他呢?

「俊山,他說得很對,放開我,你走吧。」我用力推開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聽到他的心碎。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他朝我歇斯底里地咆哮著。

「點吧。」我淡淡說了句,就像一副沒有知覺的木偶,蹲坐在曾經傅住我的柱子旁,將臉埋在臂彎里。

蘇呷:「點火!」

只聽得他一聲:「不要!」人已經飛躍到我腳前:「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我抽蓄著身子,見他慢慢蹲下,拉過我的手,套上一串黑閃閃的珠子,然後不顧我嗷嗷喊痛下重力捏緊,那珠子上像長滿了利齒的蟲子似的,往我手上的肉里狠狠咬去,似乎要鑽進血管中。

一個誰都沒有預料到的開頭,更是一個誰都沒有預料到的結局。

我回到家,把自己關在屋裡,只等父母一回,就跟他們離開這裡。抬起手腕,九顆珠子,原本的黑色已經變成了炫目的血紅,長圓扁,貼在肉上,沒人拔得下來。你要是以為那是珠寶,就大錯特錯了,它是活物,苗族千年傳下來的聖物:九璃珠。活物?對,珠只是它的硬殼而已,而殼的裡面住的卻是萬蠱之王,一但它附上你的身體接受你的氣味,就會與你合為一體,雙方默默立下生死契約:每到月圓之夜,它們會順著血管爬進心臟,吸取宿主的心頭之血;作為回報,它們會分泌出一種體液,令宿主百毒不侵,邪戾不近。

這寶物,原本是俊山他外婆留給愛孫的保命鎖,現在卻成為了我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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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縈相思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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