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 十章 麻木者
章節名:第八十章麻木者
三天後,阿理衝進我房裡「沒出息」地嚎啕大哭:「葛狄卡,是我王叔又打你了嗎?」
「你王叔對我很好。」
「你騙人!」
「誰讓你進來的?」
「我殺進來的!」
「……」
「你笑什麼!誰攔我,我就殺了他!我父王說,男人就得這樣!」
「傻瓜,你母親還好嗎?不能告訴她我的事,明白嗎?」
「葛狄卡,你千萬不能再尋死了!阿理會愛你的,就像愛我母親一樣。」
我摟過阿理,撫著他小南瓜似的大頭,如果當年,當年在大理,我和素意的孩子能保下來,也該快六歲了啊!要是有個孩子,可以喊我一聲「媽媽」,該有多好啊。
一晃,離開盤絲洞將近一年。
不等過完年,李成遇堅持開拔回駐地。他統帥的東西兩廂軍,分別掌控對宋、對遼各處重要的關隘及軍事據點,以及據點附近上十個州城。
西夏當前正處於向大國蓬勃發展的起步階段,需要積極拉攏各方諸候的力量。對宋遼兩位泱泱強國,要麼與遼結盟,對宋才能有恃無恐;要麼向宋稱臣,才可抵制遼的貪得無厭。對吐蕃回鶻各小部落,那是可搶就搶,能奪必奪。如此當口,李元昊不得不審時度勢,既忌憚自己的兄弟,又不得不藉助倚重李成遇,一時兄弟倆誰也不敢先撕破臉。
還來不及和古麗塔告別,我就已經被李成遇抱上了馬車。出發雖匆忙,走得卻是不慌不亂,他坐在車上,一邊擁美在旁賞心悅目,一邊翻翻兵書運籌於胸,做男人做到他這份上,連我都不禁有些羨慕。
回到猶如咽喉之城的夏州,住進奢華無比的睿王府,李成遇倒也算對我寵愛有加。他每每出府上街巡視,或者去練兵場校閱,都要將我帶上。如此,我的名字,我的相貌便深入進軍心民心。在他的統轄區,有許多默移克族人,族人們皆以我為榮,還是一如既往地稱呼我「葛狄卡」,李成遇不僅不介意我被人們「神化」壓過他的風頭,反而沾沾自喜:神女又怎麼樣,還不是本王床上的一個女人。
在睿王府,對宮女僕從,我是真心待他們好,從未有所求;對王府其餘的眾多姬妾,歌舞妓,我也是儘可能地給予照顧;平時步行上街,我最多只帶幾個僕從而已,但凡遇到我的「族人」,就像見到自己的親人般,跟他們熱切地打招呼。我給一些善堂捐錢捐物,施捨路上的每一個乞丐。幾個月以後,我受到了當地民眾發自內心的愛戴,讓我明白這個世界,善良的人們永遠是大多數。
就在我的日子慢慢趨於平靜時,大宋那邊傳來了不平靜。
雖說是幾個月前就已經發生的事,對我而言還是相當驚撼:大宋的皇上竟將從前在宮中備受他寵愛的楊、尚兩位美人,趕出了宮,逼她們倆出了家。那麼美的兩位女子啊!雖然也曾是我的情敵,我討厭的人,可畢竟是坐在他腿上,被他摟過的女人。他是大宋的皇帝,掌握整個大宋的軍權,他才智無雙,這世上還有誰敢逼迫他呢?難道,連他也變了?變得和歷史上所有的皇帝,君主那樣,多恩卻薄情嗎?兩個女人,小小的美人,能在他的後宮翻起多大的浪呢?他向來待人寬厚,卻對兩位他承歡多時的女人,如此絕情。或許,這就是後宮女人永遠都逃不脫的最後命運吧。
如果說,我的心被遺落在盤絲洞;而現在,是我對愛情的信念轟然崩塌。
後來,我不禁常常問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就是為了一天三頓飯,為了有衣穿,有地方住,能呼吸空氣嗎?我流連於民間,流連於窮人們居住的地方,學習他們的語言,在那裡陪他們聊天說笑,從不擺什麼架子,就像老人們的女兒,年輕人們的姐妹,孩子們的母親。只有在那裡,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我才會想要活下去。
那時正是五月初,有些夏忙的日子,幫比洛里老爺爺做了些農活回府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個人。
他穿著牧人們常穿的粗布衣,頭上戴了頂笠帽,站在馬路中間,深深地看著我。那刻,我的心的確還是忍不住悸動了一番。
我們定在原地,默默相望,良久,他對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著千言萬語。想了想,我還是麻木地走了過去,與他迎面而過,腳步沒有絲毫停留。
夜裡,我根本沒法睡著。沐完浴,李成遇一如既往地召我侍。當時我在猜,他在哪裡呢,說不定就在宮頂的瓦樑上,或者藏身於我沒有發現的牆角,正看著聽著我,做這些事。
那之後,他竟搬進比洛里老爺爺家,有意無意中常常和我面。我知道,他早就認出了我,可我卻不想認他。
比洛里爺爺的三個兒子幾年前應徵入伍全戰死了,老人家獨自拖著個幼小的孫子阿卡,他的到來無疑讓老人和孩子倍感喜悅。他就是這樣的人,習慣性隱忍下所有的痛苦,思念;和他偶爾的幾個對視,我看到他的眼神流露出的是後悔,是憐惜,是強烈的愛。他了解我的日子,卻始終沒有向我開口,說要帶我走之類的話;他什麼都懂,懂什麼叫情咒,懂我的百孔千瘡,懂我心中所想。
他曾對我寫過休書,而如今,卻執意暗立在我背後,繼續做他隱形的蒼山。
突然,市井中關於我的畫像竟被傳得滿天飛,很快就流落到大宋,這世上擁有慧眼的人太多,而那其中有不少都猜出了我的來歷,誰叫我歌聲和琴聲那麼與眾不同,誰叫我的眼睛獨一無二呢?
白玉堂緊跟在旭峰之後,也找到了我。
當時,他氣場十足地抱劍將我堵在路上,根本沒將我僕從們的厲喝聲聽進耳里;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帶著僕從們繞道走開,氣得他杵在原地大喊我的名字,也不知我回去后,這事有沒有傳進睿王耳朵。
幸好,或許是旭峰帶走了他,接下來的幾天,白玉堂總算沒夜襲睿王府,也不再堵在外頭攪亂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可他終究是他,性子一如兩年前般撞,竟捱到我沐浴的時候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屏風。
我泡在浴桶里,靜靜地瞧著他,一直瞧到他臉紅。輕聲對我說了句:「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看到,」他立馬轉身向外疾走,沒兩步又竄了回來,兀自不甘心:「天音,你到底是怎麼了?明明是你,玉堂不會認錯,你為何不與我相認呢?是劉公公將你送給了西夏鷹王嗎?」
我漠然道:「你快走吧,睿王府高手如雲,若讓人發現,既是你死,也要我亡。」
他還想再說,我直接從浴桶里站了起來,白玉堂嚇得目瞪口呆,頭也不回瘋也似地跑了。
果然,李成遇是故意放白玉堂「闖」進來的。晚上,他怒氣沖沖陰狠地盯著我,冷冷逼問:「你就是聞名天下的天音公子?」
見我默不作聲,他的火氣更大,一把撕過我的頭髮,迫我抬頭看他:「那小子就是你當年的情人?你這個不知羞臊的賤女人!」
這次,李成遇忍住沒有打我,而是將我扒光了鎖進柴房,不準任何人跟我說話,也不給我吃喝,以作為對我「不要臉」的懲罰。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還要如此卑賤地活著嗎?當我披散著及膝的長發身無所蔽坐在柴房時,也在想這個問題。既沒有哭,也沒有想辦法去自殘,去找死;如果我說,我早已麻木了,你信嗎?
三更后,我聽到外面傳來「叮叮」的激烈打鬥聲,緊接著,參戰的人數越來越多,中間的空隙我聽到白玉堂在大聲喊我:「天音,你在哪兒!玉堂來救你!」
我心想,李成遇就等著我作聲呢,可我卻辜負了李成遇熱切的等待。
我聽到李成遇在命令他的手下放箭,聽到密集性瓦礫四濺的碎裂聲,一定是有人救了白玉堂,否則李成遇也不會氣得一腳踹開我的柴房門,眼神凌厲得像刀子。
我「痴痴地」看著李成遇,站起身走過去摟住他脖子,他的身體氣得僵硬,撫了撫他的臉,我委屈地解釋道:「成遇,他是我的世弟,我失蹤后他一直在找我。你別生氣了,好嗎?」
白玉堂自這次以後,終是消停了。李成遇雖然饒了我,卻將我禁足了起來,不再允許我出府,也不準任何男人,包括他的待衛看我一眼,否則就剜了那人的眼珠子。
這一年多來,最讓自己慶幸的事情,莫過於我的肚子很「爭氣」,一直沒有「消息」。這是我的幸運,卻是李成遇的不幸。說起來他比我大五歲,今年也二十八了,自從他將我從盤絲洞擄出后,便將夜余「精力」全耗在了我這裡,以至於近兩年來子嗣一無所出。幾年前也有幾名姬妾曾為他生過孩子,可他全沒當回事,那幾名姬妾死的死,殘的殘,幾個孩子也相繼早夭而折。
那件事過後沒幾天,我就來了葵水,便「糾心」地勸他:「王爺,臣妾惶恐,至今不孕。府中姬妾眾多,對王爺也是千盼萬盼,臣妾別無所求,就是喜歡孩子承歡膝下,嗚--」
驚喜的是,他開始夜不歸宿,一個對我忠心的侍女告訴我,李成遇最近迷上一位從大宋江南而來的名妓,聽說那個女子有萬種風情,媚到了骨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