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小寶兒
章節名:第八十四章小寶兒
因中間這段過程極為苦難,又一直處於長途跋涉中,現下便不再過多為你贅述。
時間快進到半年後。
獫狁部族沒有殺我,卻在我臉上深深劃下一道十幾厘米長可怖的刀疤,刀疤極深,觸目驚心,從額角起,穿過左眉,越過左眼,一直深入左耳根。遵照獫狁王留下的遺命,獫狁人又將我扔回了大宋汴京,他們挑傷了我的右腳筋使我成了瘸子,說是讓我再也跳不了舞;又不放心地給我灌下大量藥水,毀了我的喉嚨,從此我便只能沙著嗓子說話。
我成了一個恐怖的活鬼,乞丐,還懷著九個月的身孕即將臨盆,流落在汴京街頭。
死不了,我跳進河裡淹不死,鑽進火里燒不死,身可殘魂卻不滅。
在天音閣門口不遠的地方我站了很久,驚喜地發現,瑞新不僅替冠芳贖了身,居然還娶了她!可是,他們兩歲的兒子看到我嚇得哇哇大哭,冠芳氣得對我破口大罵:「我說你個乞丐婆子,討飯怎麼討到這裡來了,快走快走!差點兒沒把我兒子給嚇死,真是的,哎呀,我的天哪,肚子這麼大了!哎呀,算了算了,給,這幾個錢拿去吧,哎呀,怎麼這麼可憐,真是的,什麼世道呀,一個好好的女人被人糟踐成這個樣子--快走啦!你們這幾個愛偷懶的夥計,還看什麼看!不用幹活兒嗎?」
在大街上緩緩拖著步子,有個中年女人看我可憐,流著淚遞給我一方帕子:「繫上吧,姑娘,太嚇人了,東街人多,你去那兒討,啊--」
可我剛繫上帕子,還不等拖著步子到東街,腹部的陣陣劇痛使我躺倒在地,劇烈掙扎沙聲呻吟起來,褲子一濕,羊水已經破了。
「這個女人怕是要生啦!」
「救命啊,快來救命,這裡有人,有人出事啦!」
一輛官轎停在了我面前,救我的人竟是富弼富大人,真是因果啊!當年他在我的天音閣每每聽我奏琴,連茶錢都付不起,對我給他留的免費位子他卻欣然受之;而今,我身逢絕境,他不嫌我臟,不嫌我面相可怖,第一時間對我出手相救。
在戶部侍郎府的下人房,我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
富大人見我可憐,不顧他夫人的反對,極力收容下我,並暖聲相慰道:「姑娘,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裡,本官會安排人照顧你的飲食,等孩子大些再說。」
我的兒子長得和我從前的樣子一模一樣,眼睛又亮又大,愛笑,嗓門不知道多響,一聽就是當高音歌唱家的苗子。小傢伙的背上,也天生帶有狼的圖騰,淡青的印子,我給他取了名字叫沈浪。
從離開皇宮,到回汴京,整整三年多。
沒有找到比翼鳥的眼淚,卻生下了我可愛的兒子,或許,這就是他,留給我的信念。他將自己的影子,烙在了我的背上,烙在了我兒子的背上,以此來保護著,陪伴著我們。
坐完月子,我穿著粗布衣裳搶著幹活,下人們都十分照顧我,有什麼好吃的也朝我這兒端:「阿默姑娘,多吃些奶水才足呀。」
即便是被毀了容,不仔細看,我的身姿倒也還看得過去,無論我手腳如何勤快,富大人的夫人晏氏怎麼都對我不滿,不安,三番四次暗示我:「阿默,你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們大人可是朝中重臣,像你這樣不明不白的來歷,留在府上傳出去對大人的影響多不好,你知道嗎?」
在富大人出差辦公的那幾天,我收拾了些簡單的行李,幾個下人們抹著淚塞給了我些錢:「阿默,快拿去吧,別推來搡去了,要是有困難就回來!」
我摟著小寶兒出去找工作,有幾家倒看上了我的奶水,可一讓我解開面紗就嚇得跑開了;還有的,竟問我賣不賣兒子。
我捨不得花錢住旅館,便抱著小寶在街上找了個僻風的地方坐了一夜,當時也曾想過去找瑞新,可如果那樣,要不了多久,宮裡就會收到消息。
我不想讓那個人再看見我,看見我這個樣子。
有個妓女散完夜場,見我摟著孩子坐在大街上,竟失聲慟哭了起來:「天哪,姑娘,你去我家吧,好嗎?」
她叫紅梅,在貧民巷幫我租了個簡陋的房子,離她住的地方不遠,說有什麼事她也好照應我;又幫我找了個工作,替人洗衣服,多少可以糊個口。她說,可惜了我這副好身子,就是臉太看不下去了,不然像她那樣,多少日子過得結餘些。
隔壁的阿婆,對街的裁縫塞給我許多舊衣服,破布,讓我裁成一條條的給孩子當尿布子用。我每天將小寶兒背在身上,左右肩各挎背一個布包,左邊是乾淨的片子,右邊是小寶換下的屎尿片,這孩子很乖,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長得虎頭虎腦,一天一個樣子的長,有時我動動,他竟然趴在我背上「噗噗」地打屁,逗得我想笑。我甩著棒子打衣服,那節奏正好成了我給寶兒唱的催眠曲。偶而在寂靜的夜,我也會沙著嗓子,對他悄悄唱歌:「小寶寶乖嘍,阿媽的寶貝乖乖嘍……」
寶兒兩個月的時候,正趕上過年,天氣很冷。
過完年就是景三年,一晃我都快二十五歲了。紅梅給我塞來些棗子,瓜籽兒;阿婆家的兒子領了工錢回來,見我拖著個孩子,竟跑到街上給我稱了斤紅糖,說是給女人補身子用;對街的裁縫家兩口子死活要送給我兩塊布,讓我給自個兒和孩子做套新衣服,說什麼過年也要紅紅火火,迎新迎新。
我喜歡,我盼望有月亮的夜,那樣房裡不至於太黑,就不需要點亮油燈。小寶兒隔一會兒就尿尿,有月光照進小屋,我才好給他換片子。
有時候,他咧著沒有乳牙的小嘴巴會對我笑,那是我最開心最幸福的時刻。我想,為了孩子,無論如何我都會堅強地活下去。
過年那幾天,天氣竟格外地晴朗,這可是冬天裡難得的好太陽,院子里掛著幾排小寶兒的尿片,就著我將阿婆家的床單被子也拆下洗了。
「阿默呀,你帶著孩子,還管我這老太婆作甚哪!」
「哎呀,等您家南松娶親了,我就不再給您洗了,成吧?」
「阿默,今天街上可熱鬧啦!你把這些錢拿著,就當阿婆給小寶的壓歲錢,上街給小寶買個波浪鼓耍耍!」
阿婆急得直抹胸口:「哎喲,你是要急死我這太婆呀,再不拿我這氣都背不過來了!」
街上真的很熱鬧,到處張燈結綵,人人臉上全是喜氣洋洋,他登基以後這幾年,老百姓的日子的確好過了許多。我背著睡熟的小寶,在街上頭一回「閑情」地逛了起來,除了波浪鼓,我還想稱些米回家。
走著走著,我被一個賣畫的攤子吸引,因為那攤子上竟掛了我的畫像「默移克氏王妃」,雖然跟我走了七分樣子,倒還有三分神韻。看著看著我不竟眉眼笑了起來,畫攤老闆是個落魄的中年文人,對我十分不滿。
系著面紗,行人對我倒不是很怕。我心想,別說不太面熟的人,就算是親人,也不定能認出我吧。拖著步子,我始終走不快,這時候小寶居然醒了,趴在我背上哇哇大哭,腿腳亂蹬。
我忙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坐下,解下背帶,趕緊給小傢伙換了片子,還是熱騰騰的呢,呵呵。攏了攏自己披散的長發,權且當作垂簾,小傢伙像餓瘋了似的,我捏著他的小臉悄聲嗔道:「小寶兒喲,你一天得吃多少頓哪。」
餵飽小傢伙,他竟不肯睡,我只有抱起他,逗他玩了會兒。好可愛呀,原來我小時候也這麼可愛嗎?那時我娘也天天摟著我,對我唱歌。
「小寶兒喲,阿媽的嗓子壞嘍,唱不了高音,唱不了好聽的歌,阿媽給你唱個低的,好不好呀?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好兒郎,渾身是膽,壯志豪情四海遠名揚,人生短短几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哪,西邊黃河流。小寶兒呀,你是喜歡江山,還是喜歡美人哪?嗯?」
一個銅板不偏不倚地滾落在我腳旁,我的心一下子被擰緊,沒有去撿,抬頭看見兩個人,一老一少,老人穿得十分華貴,年輕人像是他的僕從,他們正站在我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凝神打量我。那個僕從我雖然已多年未見,卻依稀記得他的面容,似乎是段素意的手下阿水。
我連忙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抱起孩子拖著腿拚命地走,就像一個受了傷的競走運動員,雖然到了自己體力的極限,卻始終不肯停。
小寶兒不知怎麼的,吃飽了還在哇哇哭,我只好停下來哄了他一會兒,再裝作若無其事地抱著他在一個小攤子上買了只波浪鼓,「咚咚咚」地搖著:「喔哦,莫哭莫哭嘍,阿媽帶你回家嘍!」
再起步時,一個人正在我面前,一把搶過我的左手手腕,瞧了眼我手上那串九璃珠,喊了我聲:「夫人,還認得阿水么?」
我扯回手,抱著孩子在大街上沙起嗓子大聲喊起救命,立馬就有人將我們圍了起來,不等巡街的衙役趕過來阿水就趁亂跑了,我抱緊孩子拚命往家趕。
阿水怎麼會在汴京呢?我戴著面紗居然都能被他一眼認出來,還有他身邊站著的那位老者是誰呢?看上去似乎也有些面熟,只是實在想不起來。阿水不是效忠於素意么?既然大理皇帝已經將我趕出了大理,阿水還認我作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