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雕欄玉柱,帷幕低垂,熏香四溢,歌姬身著淺粉色抹胸廣裙,手持銀盞,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不斷地在席間穿梭,絲竹之聲漸消,台上的樂伶低頭一禮,露出雪白的脖頸,然而卻沒有人在意這些風情萬種的伶人,眾人只是在等待主角的到來。
樂伶似乎也都習慣了眾人的態度,抱著樂器垂首站在邊緣處,半響,一片殷紅如同日落時分最妖嬈的雲彩緩緩飄過來,後面跟著朵朵奼紫嫣紅,裙秀微揚,抬手投足見露出白晃晃的肌膚,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微微一笑,便能勾人魂魄。然而最耀眼的依舊是舞台中央的那名女子,雲髻峨峨,修眉聯娟,光潤玉顏,面容姣好,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尤其是這名美人的體態修長,纖腰盈盈一握,一舉一動彷彿都帶著自然的韻律。
「這便是柳燕?」蕭寒也覺得這個女人,無論是身材還是五官的比例都非常合理。
鄭江點點頭「沒錯,這便是今年以舞藝聞名秦淮的花魁,燕娘柳燕。」
此時,台下調笑聲喧鬧聲不絕於耳,才子們這才真正來了興緻,紛紛想要與燕娘搭話,然而台上的紅衣美人卻嘴角一勾,手臂微抬,沉鬱的鼓聲響起,「咚,咚」兩聲,彷彿砸在人的心底,然後,一個飛身,燕娘周圍的舞姬在同一時間四散開來,如同牡丹花開,剎那芳華,又彷彿孔雀開屏,滿目炫彩。燕娘在中央,抬手,下腰,迴轉,旋身,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當真是纖腰玉帶舞天紗,回眸一笑勝星華。唐國的舞蹈已經不似前朝的靡婉,而是多了幾分剛強與骨力,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
一曲完畢,滿場靜默,然後掌聲起,一片讚譽之聲。
「燕娘的舞藝又精進了。」鄭江讚歎道,「兼柔美與剛勁與一體,真不愧是秦淮第一舞娘。」
「確實不錯。」蕭寒點點頭,不過他更喜歡六號資料庫中的那場劍舞,具體時代已經不可考,除了美感,殺傷力也不可小覷,他還是更注重實用性。
鄭江見蕭寒未被台下舞姬的容色美舞所迷,心中不禁又多了幾分看重,畢竟在蕭寒這個年齡,能為美色不動心的人已經很少了,也說明蕭寒性情堅韌,不易被外物所惑。
表演完畢,燕娘翩然而下,雖然今日是由她發起的春日宴,然而她的身份畢竟只是一介歌姬,所以便在首位的偏席落座,略略偏左,卻也能將下方兩排所有人的情況都映入眼帘。
台上又響起輕柔的絲竹之聲,坐在前列席位的才子們,自然身份也略高一些,正對著燕娘大獻殷勤,一曲歌舞的拋磚引玉后,便輪到才子們顯示文才了,房間中央已經放上了八角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眾才子們或吟詩,或工對,熱鬧無比,有美酒有佳人,有功名之惑,有名利之爭,一時間眾人才思如泉湧,好詞佳句絡繹不絕,紛紛走到書案旁筆走龍蛇,揮毫舞墨,如此的儒生眾生相讓蕭寒看得津津有味。
實際上,真正有身份的人都是坐在樓上的單間中,但依舊有詩畫不斷從樓上傳下,放在書案上供人品評,引得燕娘不斷向樓上行禮以示敬意,可見樓上客人的尊貴。
眼見得作品越來越多,鄭江卻發現蕭寒完全沒有表現的**,「蕭公子可有好詩,難道不想在宴上揚名嗎?」紙扇上那首《詠梅》足可見少年詩賦上的造詣,鄭江不相信此情此景,蕭寒會沒有好詩好句。
蕭寒並非不想揚名,只不過是聽從六號的吩咐,好東西總是要壓軸出場才會引起足夠的注重,所以,當書案上的詩畫作品漸漸減少后,一副美人圖從樓上傳下。
燕娘眉目含情,正被旁邊的書生逗得花枝亂顫,眼眸微挑,卻直接看到書案上的那幅畫,一時間竟是呆愣在座,秀口微張,周圍的儒生注意到燕娘的失態,也紛紛看向書案。
輕柔對摺的畫卷被人小心地打開,一抹殷紅首先映入眼帘,那並非是一個人的形狀,就好像隨意勾勒的幾個線條,卻讓人眼前莫名地浮現起剛才驚鴻絕艷的佳人舞蹈,芸芸眾神贊,飄飄仙子舞,皎皎兮似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迴風之流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沒有任何細節的描畫,但看到這幅畫的所有人一眼便能認出,畫中就是燕娘,周圍些或綠或粉的顏色將那抹殷紅擁在中間,筆墨飛揚,那怕是沒有看到剛才舞蹈的人,眼前也能浮現出一群美人裙擺飛揚,妖嬈而舞的畫面。
「好寫意!!」樓上傳來一聲讚歎,驚醒眾人。
台下的儒生紛紛離席,圍在書案旁,嘖嘖稱奇,連聲讚歎,燕娘更是恨不得一直睜著秀目,一刻都不想離開這幅畫。她知道雖然她是受人追捧的第一舞姬,但更多地人注重的還是她的容貌,然而這名畫者根本沒有畫出她的精緻的面容,卻將她舞中的神韻全然融入畫中,這讓將舞蹈視為生命的燕娘不禁萬分動容,這便是她的知音啊。
「這下面好像有字。」一名儒生有些遲疑地說道。眾人聞言,馬上向他指的的地方看去。
在畫的右下腳,一個如同飛鶴展翅的圖案,正是兩個字——玉穹
唐國人沒有哪裡見過花體,只覺得那兩個字如同古老的圖騰一般,透著一股神秘與幽然。
「玉穹……是作者的名號。」
「玉穹公子,到底是何人?」
台下議論紛紛,希望畫作之人能夠現身的聲音越來越大,即使眾人知道能夠坐在樓上的人非富即貴,卻依舊無法阻擋儒生們對畫藝的追求,以及對畫作者的崇拜與好奇。
鄭江倚著欄杆,註釋著下方的一片混亂,苦笑一聲「我以為你擅長的是重描畫的丹青。」沒想到少年連寫意都可以畫出此等神韻,丹青可以說明一個人對事物的體會細膩,然而寫意卻是能一眼看透事物本質,只有閱過千帆的人才能有如此的洞察能力,這個少年真的是被上天所鍾愛啊。
此時下方的人都在不斷地向上看,單間中欄杆旁的人也在不斷地向旁邊搜尋,那位玉穹公子到底是誰呢。
「哈哈,老夫也很好奇,不知這位玉穹公子,可否下來一見?」洪亮的聲音從樓上響起,一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欄杆后捋捋鬍子,一位錦衣中年人坐在他對面。
「是徐大人!」
「啊,是翰林大學士大人。」
鄭江鳳眼微微一眯「沒想到連徐良睿大人也來了,你的運氣也真是好。」
蕭寒毫無感情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彈了彈袖口,轉身下樓。鄭江卻全身一酥,就好像深林中的寒潭,讓人寒徹心骨,卻又覺得彷彿能凈化全身的污穢。
徐良睿說完那句話后,與人寒暄著又不斷地向樓梯瞟去,突然間,一席青衣出現在樓梯口,少年眼神沉靜,彷彿不染半點塵埃,精緻的面容,紅潤的雙唇,眉目之間清澈而俊朗,這是一個看著便讓人覺得萬分舒心的少年儒生。下方的聲音漸漸消失,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樓梯上的蕭寒身上,徐良睿目光下移,少年的手指修長,指甲圓潤,行履步間優雅而貴氣,不管周圍的目光又多麼灼熱,少年的表情和步伐都沒有絲毫變化,平穩地從從樓上走下,來到書案旁,對著燕娘微微一禮,
「在下蕭寒,柳燕姑娘有禮。」
燕娘眼神一亮,「你便是玉穹公子。」
蕭寒看著燕娘熱情卻又略帶懷疑的眼神,微微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讓本就雋美的少年一瞬間變得如沐春風起來,
「我想,在這種狀況應該沒有人會冒充這個名號。」
沒錯,畫是現場作的,作者肯定就在這個宴會中,所以,不會有人那麼愚蠢擔著被直接拆穿的風險冒充畫作者。
燕娘掩嘴一笑,婀娜一禮「沒想到公子不但畫藝出眾還很風趣。」
旁邊的儒生們,微微一愣,然後迅速地圍了上來,不斷地自我介紹,向蕭寒請教畫藝,或是打聽蕭寒的身份,一時間,整個房間內熱鬧無比,樓上的人也不斷地走下來,片刻后,整個房間又變了樣,首位旁放著幾張古樸的長席,上面的吃食愈發的精緻,燕娘陪坐在一旁,臉頰微紅,含情的杏眸閃閃發亮。
那些尊貴的客人不同於普通的儒生,對他們來說燕娘柳燕不過是一介舞姬,欣賞一下,看看便也罷了,能交談幾句,便能讓她身價倍增,現在居然從樓上走下,讓她陪侍,自此一夜,她平康坊燕娘便是秦淮一片最有名的花魁之一了。
蕭寒身後走下的鄭江自然也被認出來,與蕭寒一起坐在上席,旁邊居然就是剛才說話的徐良睿,正拿著蕭寒的畫目不轉睛地看著,嘴裡不停地稱好。
「蕭寒……,蕭寒,這個名字很耳熟啊。」徐良睿喃喃地說道,旁邊的中年人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地說道「好像是今年參加科舉的秀才,只有十五歲。」
「沒錯。」徐良睿也想起來了,年齡最小的秀才,他們也聽人提過這個名字。「不過,蕭寒的名次並不靠前啊。」
中年人微微一笑「畫作的好,不代表策論作的好,畢竟還是年齡小,精力有限。」
「不過在這個年齡,就有這種成就,真是天縱奇才。」中年人繼續感嘆道。
雖然兩席之間隔得比較遠,還有絲竹之聲的干擾,但是蕭寒還是聽到了徐良睿的交談,但並未重視。鄭江坐在一旁,小聲地幫蕭寒介紹周圍客人的身份。
徐良睿旁邊看起來不太好接近的中年人也是翰林院的學士,鄒瑋,以書法聞名於世,但平日並不喜歡參加這些宴會,所以知道他身份的人並不多。而坐在另一邊面容冷峻,氣質寒謹的青年,便是刑部尚書,蕭楚,還有他的護衛,振威校尉梁錦。
「說起來,你和蕭楚還是本家。」鄭江調笑道。卻發現旁邊少年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蕭楚?是那個蕭楚?】
【沒錯,應該就是你哥哥鎮南王世子,刑部尚書,蕭楚。】
蕭寒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蕭楚身上,梁錦立刻戒備地看向這邊,旋即鬆開了眉頭,點點頭,此時蕭楚也轉過身來,正對上蕭寒的目光。
本來性格一直波瀾不驚的蕭楚,看著少年溫和清澈的目光,心中一動,嘴唇繃緊的弧度莫名地放緩下來,卻還是沒有與蕭寒打招呼,反而看向蕭寒身邊的鄭江。
鄭江嘴角一勾,又露出那副略顯狡猾的笑容,「蕭世子,好久不見。」
「鄭世子。」蕭楚的聲音便像他的氣質一般,毫無感情,如同冰玉相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