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五十七）讒言

鄭婆子幾人在外面等候的時候，就已經商量好了，這回無論如何要為自己謀個好差事才行，從護國公府蘇家陪嫁到這襄陽侯府，實在沒撈到半點好處，這可怎麼行？

所以一等裡面的大丫鬟出來宣她們進去，她們的臉上頓時有了遮掩不住的興奮，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三奶奶掌中饋。

半躺在羅漢床上的蘇妙珏正抱著小兒子在懷裡逗弄著，大兒子葉耀東在一旁端坐著臨帖子，一旁的大丫鬟將油燈調到最亮。

他比林瓏家的老三老四年紀小一些，葉老侯爺的意思是等過完年族學開了，再讓他進學，不過蘇妙珏很早就教兒子認字臨帖子，這樣一來等他真正啟蒙的時候能比別人學得更多點。

幾個婆子進來先是給蘇妙珏行禮，蘇妙珏這才微抬眼看了她們幾眼，輕抬下巴示意她們坐到一旁的雕花圓凳上，這幾個是護國公府出來給她當陪嫁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想著接下來的話不適宜孩子聽聞，遂溫柔地朝長子道：「東哥兒，娘還有事要處理，你先到隔壁的廂房臨帖子，等會兒娘得閑了再過去。」

葉耀東不悅地看了幾眼面前的婆子，對於打擾到他們母子天倫樂的，他都討厭，不過他還是挺聽母親的話，立即由一旁的大丫鬟扶著下羅漢床，趿鞋后朝母親行了禮，這才與乳娘抱著的弟弟一塊兒到廂房去。

「老奴幾個是來恭賀三奶奶的。」鄭婆子見哥兒倆出去了，首先笑著開口。

「哦，喜從何來？」蘇妙珏心下早就猜到她們因何而來，但沒有第一時間就點破。

「三奶奶現今掌中饋，這可是好事。」其中一個婆子沉不住氣，第一個開口笑吟吟地道，「大奶奶一直霸著不放，說到底還是大奶奶霸道，論出身她怎麼也不及三奶奶尊貴……」

蘇妙珏聽見這話當即諷笑出聲，「我嫂子是堂堂義安郡主，皇後娘娘親認的義女，這叫出身不及我高貴？你這是在寒磣我還是在寒磣我皇后姑姑與嫂子？」

這話一出，那最先開口的婆子當即臉色大變，誰敢寒磣蘇皇后？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是護國公府的榮耀。

「還不掌嘴？」鄭婆子立即朝那個口不擇言的婆子怒喝一句，這個蠢貨，看不起林瓏這個襄陽侯夫人的出身，也別真說出來，這可是襄陽侯府。

那口不擇言的婆子立即自掌了兩個響亮大嘴巴，「都是老奴這臭嘴不會說話，三奶奶息怒。」

「我息不息怒有何相干？這話若是讓大伯大嫂聽見了，只怕大伯第一個就饒不了你。」蘇妙珏冷聲道，「到時候也別怪我這個當主子的不護著你們，實在我也無能為力。」

這話說得就有點無情了，鄭婆子幾人面面相覷，面色都不禁有些抽搐。

「三奶奶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幾個是從護國公府出來的，哪個不曉得規矩？哪裡會真的給奶奶招災惹禍？」鄭婆子又笑著討好道：「這嘴就算是平日里喝了幾口馬尿也是封得牢牢的，什麼當講什麼不當講，哪會不曉得？」

「你們心裡清楚就好，我想三嬸母挑的人也是不差的。」蘇妙珏送了頂高帽給她們戴，私下裡她才不信她們能管得了那張嘴，所以嫁進葉家這幾年一直將她們都拘在自家院子里。

有時候坑主子的下人奴才才是最可怕的，明明沒有的事情都會被她們整出來，尤其是后宅，有些難聽的話是堅決不能傳進大嫂的耳朵里。

雖然她相信大嫂林瓏為人心胸寬廣，是個豁達性子的人，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若是流言聽多了難免不會瞎想，到時候心裡猜疑她，她在這府里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她可不想整天防這個防那個的。

果然，幾個婆子得了這頂高帽，頓時臉色又好看了起來，就怕主子不知道她們的好，不然永遠沒有出頭天。

感覺蘇妙珏這主子的態度好了些許，幾人自認為與自己的關係拉近了一些，遂再度說出來的話又逾越了。

「三奶奶，有些話老奴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鄭婆子一臉神神秘秘地道。

蘇妙珏最不耐煩聽這話，有什麼就說什麼，賣什麼關子讓人猜？「既然不當講那就不要講了，你們好好在府里當差，我這當主子的也不會虧待你們。」

鄭婆子幾人沒想到蘇妙珏居然一開口就阻斷她們的話，這還讓不讓人說話了？頓時心下都不滿起來。

正在這時候，外面的大丫鬟稟道，「三奶奶，三爺回來了。」

蘇妙珏一聽丈夫回來了，哪還有心思搭理這幾個婆子？遂揮手讓她們退下，幾個婆子心有不甘，但也知道這時機不妥，她們接下來的話也不適合讓葉旭融聽聞，遂都悻悻地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葉旭融挑帘子進屋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幾個要出去的婆子行他行禮，他好奇地打量了她們幾眼，對這幾個婆子，他沒什麼印象，遂點了點頭讓她們退下。

蘇妙珏第一時間就迎了上來，先給丈夫把厚重的披風給脫了下來，然後夫妻倆到內室換上家居服。

「今兒個弔唁的人多不多？」她一面給丈夫換衣服一面問道。

「臨近出殯，人數自然不會少的。」葉旭融這些天都在神武侯府幫襯著，想到之前那幾個婆子，他好奇地問道：「那幾個婆子怎麼了？」

「沒什麼，她們正要稟報一些事情，這不，我最近掌家嘛。」蘇妙珏輕描淡寫地道，她不想給丈夫留下壞印象，以為她拉著陪嫁的婆子要搞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

葉旭融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這一天，身累心也累，好在外祖母的喪事一直進展順利，不過他仍俯身將妻子抱在懷裡，只有在她這裡，他才能全然地放鬆心情。「我想你了。」

蘇妙珏喜歡他這依賴的樣子，一直溫柔地輕撫他的背部，這男人大了也還是可以撒嬌的，她並不介意，如今夫妻感情越來越好正是證明。

「我也想你。」

她捧著丈夫的臉，掂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南園。

葉旭堯與林瓏也回到寢室，與蘇妙珏的體貼相比，林瓏就懶得多了，反而是葉旭堯親自侍候她更衣，生怕她累著胎兒有閃失。

「我自己來就好了。」林瓏輕推著給她系腰帶的丈夫，葉旭堯最近的體貼，她其實有點吃不消。

葉旭堯輕拍下她的手，「別鬧。」等給她穿好家居服，這才輕抱起她到外面暖閣坐下吃點宵夜，「你現在可是雙身子，若不是你非要給外祖母盡孝，我都想將你留在家中。」

「我都生了六個娃了，哪有這麼脆弱。」林瓏這話是老生常談了，幾乎每懷一胎她都有機會說這話，「再說我也不放心婆母，今兒個勸了又勸，晌午時婆母才去歇了一會兒。」

葉旭堯是男丁，在內宅不好走動，確實有妻子在母親身邊幫襯著更好，遂一面舀粥喂她一面在她額頭親了親，「辛苦你了。」

林瓏攬著他的腰，有他這句話再辛苦都是值得的，就怕你付出了男人視為理所當然，這才可怕，男人能記得你的好，將來才能一直對你好。

「能為你和婆母分擔，我不辛苦。」她的眼裡滿腔情意都要滿溢而泄。

一時間，夫妻倆的宵夜用得極為溫馨。

這段時間白天忙喪事，晚上回到府里，葉旭堯還要抽出一定的時間處理公事，遂確定妻子吃飽了宵夜，他這才放心地到書房去。

林瓏卻是先去看幾個兒子，小六年紀最小，早早就睡了，小五看到三哥四哥在挑燈臨帖子，在一旁東看西看，然後找機會再搗一下蛋，其實他早就在母親的教導下認了大字，搞得他三哥四哥都嫌棄他。

「小五，你看看，我的帖子都被你弄髒了。」老四葉耀辰忍不住怒道。

老三葉耀星興災樂禍地笑了，哪知道葉小五居然還把臟手伸到他這邊，在他剛臨好的帖子上印了個五爪印，頓時出離憤怒了，立即拋下筆，上前去追打葉小五。

葉老四開懷大笑起來，讓他三哥做小人笑他，這回終於吃了小五的「虧」了吧。

三個兒子生龍活虎的追逐，林瓏倚在門框處看了半晌，嘴角噙著一抹慈母笑，心情才從喪事的哀傷漸漸回歸到平靜。

「娘。」

三個小娃兒很快發現母親的身影，立即顧不上追打彼此，沒穿鞋就從羅漢床上跳下來沖林瓏奔去。

林瓏張開雙臂將他們如小雞仔般攏在懷裡，這個親親，那個吻吻，一時間，怎麼都疼不夠這幾個臭小子。

「我的哥兒啊，穿鞋子啊，不然凍著……」辛大娘忙驚呼道，抓起鞋子就蹲下來給他們穿。

林瓏也接過一旁侍女遞上的小鞋子，一一給兒子穿上，「下回可不許了，萬一感染了風寒，娘會心疼的。」

幾個小娃兒立即保證，不過她可不太信，娃兒們玩得起興啊還會記得保證過什麼，只能日後再提醒。

「娘，這是我寫的字帖。」葉老三立即將自己寫得最好的一張字帖拿來獻寶般地遞給母親看。

「娘，娘，娘，這是我的，這是我寫的……」葉老四不甘落後，立即也去取自己寫的字帖，偏他一時心急，抓到的是被葉小五印了五爪印的那張，頓時小臉就皺了起來，討厭的葉小五。

林瓏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後的小五，此記小五正巴緊她的大腿，那染了墨的五爪印立即印在她的衣服上，看得她都想打他的小屁股了，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娃兒這麼有破壞力？她的小五以前多乖啊，果然男孩子越大越調皮，小時候的乖相都是不可信的。

「小五，這是你給印上的吧？」她一把將葉小五抓到身前，蹲下來與他平視，容不得他閃躲眼神。

「娘，小五就會搞破壞。」葉老四乘機告狀，「明兒先生要檢查我的功課，這可怎麼辦？」他故意哭唧唧。

葉老三見狀，眼睛一眯，立即也跟著告狀，就該讓娘治治葉小五。

「小五，給你三哥四哥道歉，說你下次不敢了。」林瓏道。

葉小五扭著身子就是不吭聲，他就是貪玩，不是存心要毀了哥哥們臨的帖子，不過看到母親嚴肅的臉，他頓時不敢嘻皮笑臉地往母親懷裡鑽。

「娘。」他小聲兮兮地喚著。

「小五不給哥哥們道歉，就不是娘的乖兒子。」林瓏趁機教育，「哥哥們挑燈臨帖子做功課，你把他們的功課給毀了，明兒先生看到了就要罰哥哥們，小五，捨得哥哥們受罰？」

葉小五調皮歸調皮，但對哥哥們還是相當有愛的，立即轉頭朝三哥四哥道歉。

「星哥兒，辰哥兒，弟弟都道歉了，你們接受嗎？」林瓏看向倆雙胞胎。

葉老三和葉老四對視一眼，同樣的一張臉，表情都是差不多的，若是外人在，真是分不清這倆娃兒誰是誰，但林瓏是親娘，哪會分不清自家娃兒？

倆雙胞胎上前去一人伸一手拉著葉小五的小手，異口同聲道，「我們不怪小五。」

林瓏這才伸手一一摸過他們頭頂柔軟的頭髮，再帶著他們回到羅漢床上，一一檢查他們的功課，最後才道，「夜深了，明兒我讓辛大娘給你們先生解釋一番，你們先睡吧。」

她不喜歡兒子們熬夜，這樣不利於孩子們的成長，以往她在南園都是親自督促他們功課，這也是最近沒得閑才鬆散了。

葉老三與葉老四立即歡呼一聲，拉著弟弟就往床上跑，然後還非要林瓏去哄他們睡覺。

林瓏和衣躺在床上講故事輕哄他們入睡，孩子還太小，她也沒讓他們分開睡，反正床夠大，就讓他們兄弟幾個一起擠，就當培養感情。

等孩子們睡著了，她這才輕手輕腳地下床，然後親自給他們蓋好被子攏好帳子，看到一切都妥當后，這才去隔壁間看看早已熟睡的葉小六，因為小六還用奶娘近身照顧，故而讓他單獨一間。

看完孩子，她剛回到暖閣，就看到香椽與素紋正等著她，「都這麼晚了，你們還有事要稟報？」

香椽忙道，「這幾日奶奶不得閑，奴婢們也沒來彙報，趁今兒個趕緊把這幾日府里的事跟奶奶說上一說……」

林瓏一聽，就知道她們要說什麼，她放手了幾天，估計香椽與素紋是要將府里蘇妙珏與葉蔓籽處理的事情給她做個彙報，遂忙舉手示意她們不用忙活了，「我既已放手給三弟妹和小姑子，斷不會背後疑她們，你們只要盡心辦差即可，三弟妹是個拎得清的人。」

「三奶奶固然是拎得清，可她帶來陪嫁的下人就不好說了。」素紋冷冷清清地開口。

「對啊，大奶奶，就怕他們背後攛掇了三奶奶搞事，這幾日他們在府里的尾巴就快要翹到天上，彷彿明兒他們都能得了重用似的，」香椽快言快語道「連三奶奶的院子都還沒出呢，就想著染指府里的庶務，這些個人真是吃飽了撐著欠揍。」

她這兩天沒少受氣，這些人仗著三奶奶的威風在府里指手劃腳，早就讓府里不少人有了怨言，不過礙於三奶奶，誰也不敢發作。

「大奶奶，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才幾天功夫，長久下去，只怕府里要有不同的聲音。」素紋也是有幾分憂心的，侯府只能有一個女主人，再多一個，就不是好事。

這些個事情，林瓏在放權的那刻就預料到了，雖然她與蘇妙珏妯娌一向和睦，而蘇妙珏也沒表現出來對中饋的熱情，但是她沒熱情，不代表她陪嫁的人沒熱情，正好借這個機會讓這三弟妹親自整頓整頓，免得到時候這些個人惹出什麼事來，她親自動手就會傷了妯娌間的和氣，這不是她樂見的。

林瓏抬手壓了下這倆心腹毛燥的心思，「什麼時候你們也這麼沉不住氣了？」

「奶奶，你別不當一回事。」香椽見不得林瓏這副不上心的樣子，「真被他們踩在頭上，那時候整治就晚了。」

素紋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太太葉鍾氏擺明了不會再掌中饋，她就這倆兒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說，因為三房不襲爵，葉鍾氏又一向偏愛葉旭融這小兒子，誰知道到時候她又會偏幫誰？

以前又不是沒這樣的例子，老太太葉秦氏就是為了三房一直打壓大房，直把府里搞得烏煙瘴氣，三房也被弄垮了，葉老侯爺這才將她打發到莊子去住，省得大家都沒安生日子可過。

「稍安勿躁，稍家勿躁。」林瓏立即安撫倆心腹，「我問你們，三弟妹掌中饋都好幾天了，他們有誰高升了？」

香椽與素紋對視一眼，均搖搖頭。

「這倒沒有，三奶奶沒有大刀闊斧，一切都是沿用奶奶的舊制，而且她陪嫁的下人都還拘在她的院子里。」香椽道，「不過奶奶之前吩咐過，奴婢與素紋無比配合三奶奶行事，也壓著別人不讓她們趁機鬧事，三奶奶自然沒機會調派自己人上位。」

素紋點點頭，「奴婢幾個沒讓三奶奶有抓辮子的機會。」

換言之，蘇妙珏正在隱忍。

林瓏思忖片刻道，「三弟妹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她的聰慧非常人可比，你們且看著，這事她自會處理，沒過幾日就會風平浪靜。」

香椽與素紋眼裡有點失望，她們說了這麼多，大奶奶還是不為所動，兩人本還想再說些什麼，抬眼看到大爺葉旭堯走了進來，遂只好福了福身告退。

葉旭堯上前，將妻子抱到懷裡，打趣道，「一個后宅就堪比官場了。」

林瓏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女人多自然是非就多，好在你沒多弄幾個女人在後宅里，不然有得你發愁。」

「我怎麼好像聞到醋味？」葉旭堯在妻子耳邊吹氣道，「今晚的宵夜沒有醋吧？」

林瓏嬌嗔著瞪了他一眼，輕推開他往內室走，「不跟你說了。」

葉旭堯立即追上去，夜深了，還是娘子在懷安睡比較好。

翌日，蘇妙珏處理完家事，對於昨夜香椽與素紋找林瓏一事她並不知曉，但今兒個一大早，看那鄭婆子又找上來，她的俏臉已經是繃緊了，這些下人其實她都約束過，但是就怕有人不聽她的號令。

鄭婆子怕今兒個再不說就沒機會說，遂也不像昨晚那般拐彎抹角，「三奶奶，這好不容易才掌了中饋，怎麼著也得安插咱們幾個人上去才行啊，不然回頭奶奶在侯府里哪還有地位可言？不能什麼好事都讓大奶奶一個人占著，這對奶奶不公平。」舔了舔唇，「老奴幾個也是為奶奶將來著想，這侯府雖然大房襲爵，但奶奶不能幹看著，不然將來哪還有好處落到三房？侯府的格局，我看了都替奶奶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