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紀府
昌平侯府的東院集福堂里,紀老太太手裡拿著一串佛珠,瞧著晶瑩剔透,如若無物。一看就知道是時常有人戴著的,發出一種溫潤的光澤。紀老太太躺在大紅金線折花靠背上,小几上放著米黃色哥窯瓷鼎爐,屋內散發著縷縷的安息香。
小丫頭秋山打著團扇給紀老太太驅熱,午後的日頭漸漸的去了西邊,屋子裡靜悄悄的。秋山無聲的打了個哈欠,強打起精神不急不緩的扇動著團扇。
這個時候,穿著褐色褙子,頭上包著個圓鬢的老婦人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紀老太太從軟榻上傳出聲音:「呂嬤嬤,現在什麼時辰了,眼瞅著這日頭怎麼落下去了?」
呂嬤嬤忙回道:「回老太太的話,已經申時了。老太太您看,要不要先擺膳?」
紀老太太睜開眼睛,明明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卻保養的如三十幾歲的夫人。穿著一件駝色暗紋緞織金團戳方薄綢褙子,下著一條折枝花卉文緞地織金妝雲紋鳳尾裙。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侯爺可曾回來了?」
呂嬤嬤早先也去過倒座房問過,為此答道:「回老太太的話,侯爺還未曾回府。奴婢問了大門的小廝,說侯爺傳過話了,今日要在外用完飯再回。讓老太太,太太不必等著他了。」
紀老太太聽聞嘆了口氣,揮揮手,幾個丫頭退到了二屋去了,剩下呂嬤嬤一人在屋子裡服侍。呂嬤嬤是跟著紀老太太從小服侍到大的,很是知道自己的主子的性子。看這樣子,就知道自己主子心裡有事。並不開口說話,只是屏聲斂氣的在旁伺候著。
紀老太太半響對著呂嬤嬤說道:「阿彩,你說我這個兒子怎麼這麼糊塗呢?當年我舍了多大的臉面去鄭家提起親事,可鄭家倒好,推的一乾二淨不說。還說阿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羞辱人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和鄭家有牽連。好不容易,嫡親舅舅心疼他娶不到名門淑女,舍了蓮姐兒過來做了他媳婦。好在他是個有出息的,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被那姓鄭的女人灌了迷魂湯似得,害得蓮姐兒和我的乖孫不尷不尬的。」
想到自己可憐的侄女,還有她被氣得纏綿病榻的哥哥,紀老太太又紅了眼睛。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
呂嬤嬤明白她家主子的心事,這不眼看著這幾天要到主子的嫡親哥哥忌日的時候了嗎。她家主子這是想著往事,對不住娘家,更對不住兄長啊。
呂嬤嬤忙上前勸慰道:「小姐,別傷心了,您身子這才剛好些。白家老爺雖然去了,可他心裡還是惦記著表小姐和安少爺的。您也瞧見了,不說侯爺對著那位的態度,就是那位的姐姐越來越得勢,表小姐和安少爺的日子就越來越難了。您可得保重了身子才能護住安少爺,這庶長子可是多少當家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您護住了自己,可就護住了安少爺啊。」
紀老太太一聽紀安的名字,立馬來了精神,對著呂嬤嬤說道:「阿彩,你說的對。我也是從當家太太那兒熬上來的,當年老爺的喜愛的妾氏有了庶子我整日瞧著都眼疼的很。更何況,現在我的阿安可是成了庶長子,他又是原先那樣的身份。本來這侯府世子該是他的,留園的那位還不知道在私底下怎麼算計我這可憐的大孫子呢?可惜啊,他親娘是個傻的。還道那位是個菩薩般的人,事事讓著,還連著把阿安給養的太心軟心善了。這歷來嫡庶之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當年,就是老爺的也下手除去過幾個庶弟,那位又是如此不光彩的進了門。阿安這個庶長子不就是在提醒她的以前做過的荒唐事,現在有我護著,她尚且不敢如何,可一旦我去了,怕是容不下阿安啊。」
呂嬤嬤瞧著紀老太太愣愣的想著什麼,忙勸慰道:「小姐,您也別擔心太多。侯爺是個有出息的,雖然那位娘家姐姐得勢,可咱侯爺也是越發的受皇上器重。奴婢瞧著侯爺對著安少爺倒是極好的,有時候連晨少爺都有幾分趕不上。想必有了侯爺的看重,安少爺一定能平安順遂的。」
紀老太太提起兒子也閃過一絲驕傲,可轉而又有些擔憂,對著呂嬤嬤說道:「就是如此,我才擔心啊。侯爺對著阿安好那是在戳那位的心啊,內宅的事情,你我都是知道的。男人心粗的很,能管什麼用。這侯府的世子是紀晨,自然又那捧高踩低的小人巴著。」
說道這個,紀老太太眼睛里閃過一絲決斷,轉而對著呂嬤嬤說道:「阿彩,你去告訴前院的姜管家一聲。讓他告訴侯爺,今晚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呂嬤嬤福了福就下去傳信去了。
釋夢齋,紀安著了一件青石色的薄綢夏衫,頭髮用發冠束著。因為未加冠,所以,留了大部分頭髮在下面。冬天還好,可這夏天就要了紀安的命了。他是個怕熱的,從過了五月,除了給他奶奶爹爹請安,基本上是宅在自己院子里不出去了。
儘管府里送了大量的冰塊來降熱,紀安還是有著一把剪刀剪到長發換成上輩子那刺刺的小平頭才好的衝動。只不過,他也知道,這兒可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那一套,他可沒膽子敢和世俗拿來實驗一下古人的固執。
為此,紀安私下覺得大秦太祖太不夠意思了,竟然都穿越一場了。好歹也給他這個後來之人謀些福利吧,男子漢大丈夫留什麼長發啊?想到那句經典名言:「當你長發及腰,我……………」紀安抖了抖。
深深想給這位大秦太祖點根蠟,太不上道有沒有。
紀安一邊吃著冰鎮的西瓜,一邊坐在搖椅上數雲朵。身邊美貌的大丫頭惜風、惜景拿著把大團扇一刻不停的給他扇風。紀安舒服的嘆了口氣,雖然沒有空調,但美女輕搖羅扇,滿屋冰塊還是能抵住絲絲夏日的熱氣的。
想到這兒,紀安就不止一次的偷樂老天爺給了他這麼個只要做紈絝大家都開心的職業。比如像現在,想著他家弟弟要每天去宮裡的明思院上課,天天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他就能樂好久。原諒他太無聊了,現在他也就只能看著旁人比自己辛苦來找些優越感了。
紀安很明白,他的身份讓他和上進這個詞成了反比,他越上進恐怕越短命。世間如此美好,美食佳肴眾多,他還蠻喜歡他這顆腦袋的。為此,他只能安安分分的一如既往的進入廢材大少爺行業。
而聽說原主是個聰慧的,過目不忘,小小年紀竟有了神童的趨勢。紀安不清楚這具身子從小到大的體弱有幾分是天意又有幾分是人禍,但他知道,他的嫡母心裡肯定是忌憚的。
不然,紀安也不會這麼大了只有個舉人先生在家教著。昌平侯府以軍功起家,他爹更是現任的兵部尚書。子承父業,他家的人脈關係往武官勛貴靠攏。可偏偏他卻是半點功夫不會,他那嫡嫡尊貴的世子弟弟倒是寒暑不斷的早起練武。小小年紀,聽聞在京城精英界已少有對手。而他,文不成武不就,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公子一枚,在京城紈絝界也算小有名氣。
紀安身為男子,自然羨慕那等英武不凡,身手敏捷的英雄豪傑。可現在事實說明,在安逸的生活與不可知的武俠夢相比,紀安覺得怎麼計算也得是前者比較重要。萬事都是要代價的,但凡看自己覺得值不值罷了。
六月的天氣熱的人汗如雨下,紀安這些天儘管躲著懶也提不起什麼精神頭。惜風端著冰鎮的酸梅湯,用淺口白底的小瓷碗盛好了端給紀安。聲音低柔,像羽毛劃過水面般說道:「大爺,灶房剛剛送來的酸梅湯,奴婢用冰細細的鎮了半個時辰了。您用些,也好解解乏。」
紀安瞧了惜風一眼,他身邊有四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兩個粗使婆子並上兩個小廝。分派的下人比紀晨也就少個兩個教養嬤嬤,那也是沒法子的,紀晨的教養嬤嬤是他親姨媽當家皇后賞賜的,不歸府里的份額。從這服侍的小人數量上看,他在紀家與嫡子待遇也沒什麼不同。
惜風是他親娘給的丫頭,是府里的家生子,比他大上一歲。長的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端是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少女風情又帶了絲絲不經世俗的天真溫柔,對著紀安更是上了十二萬分分心思。
這樣一位紅粉知己,要是擱在現代得讓多少男子洋洋得意,蠢蠢欲動。可惜,紀安是個走偏門的,他在現代早就發現他對著男生的好感明顯重於女生。可惜,早年為著自己老爸,沒敢有絲毫的不規矩。等他小媽進門,弟弟出世,雖然紀安心裡失落可又有一絲慶幸。他以後能按著自己的心意過日子,不用害人害人了。
為此,來了這兒,今年十三歲的他,已經被他親娘暗示了半響,收了惜風做通房。紀安愣是裝傻充愣,一臉的懵懵懂懂的躲了過去。儘管有了大秦太祖對著女子處境的稍稍改善,但這還是男權的天下。
惜風是他的大丫頭,要是做了他的通房這一輩子也就是和他綁在一塊了。他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在不危及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紀安還是願意做做好事,積積德行的。
不過,流水無情,落花有意,惜風卻是一顆心都在紀安身上了。紀安有的時候瞧著自己的細胳膊細腿的,半點沒瞧出他這副嬌弱的公子哥模樣是怎麼能讓旁人瞧中的。連帶著對著惜風,紀安心中有了說不出的滋味,他也不知道這份喜歡有多少權勢算計在裡頭。
接過惜風端過來的碗,咕嚕咕嚕的喝了三碗,對著惜風惜景說道:「爺用好了,這剩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吧。去門房問問,今日爹爹何時回來,我臨了一副《多寶塔碑》的字,回頭等爹回來了,拿去給他瞧瞧。」
惜風惜景點頭稱是,端著酸梅湯去了外面的廂房。屋子裡剩下紀安一個人,紀安起身,去桌子前把字帖拿了出來,又細細的臨摹了一遍。紀府之中,他最大的靠山也就是他奶奶紀老太太和他爹紀博。
紀老太太從他剛剛落地就養著他,感情自不必說,全府上下,恐怕他親娘對著他都沒有老太太上心。紀安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對著紀老太太也是非常有感情的。為此,他日日不間斷的去紀老太太面前盡孝。雖然礙了嫡母和有心人的眼,可人在活一世,紀安可不願意只做那提線的木偶。該不該做,能不能做,他懂,可他也有可為而不可為之事。
而另一頭,昌平侯紀博在外吃了些酒終於回來了。剛剛回了書房,就有大丫頭來報,自己母親有請。自從他娶了鄭氏,白氏之父,他的親舅舅去了之後,母子兩個雖然感情頗深,可也至此生了間隙。
一般無事,都是紀博去給老太太請安的,紀老太太倒是很少主動邀了自己兒子過去。紀博一聽,忙換了官服,穿了件藏青色的薄綢常服就去了集福堂。
一進門,紀老太太瞧著兒子頭上冒出的熱汗,心中一軟,對著呂嬤嬤說道:「給侯爺端碗冰鎮酸梅湯來解解乏,這天熱的,要是來場雨就好了。」
紀博拱手給紀老太太請安,說道:「給母親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