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情難自禁
邱昱看著畫眉的神態,無論是委屈還是憂懼,都不像是裝出來的。
側目,帶了關切與憐愛之意的目光盡數化作刻骨柔情,一絲一絲都傾瀉在了畫眉的手臂上,流連所過,那細膩的眼神卻讓畫眉實實在在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疼么?」
邱昱放低了聲音問道。
「……不疼了,額嗯……其實還有點,疼……」畫眉應的語無倫次,然而那漸漸憋紅的臉,落在邱昱眼中,卻又是添許多的嬌媚之色。
清潔如玉的剔透之中,偏生又生出了那最為魅惑的微紅。
如大漠中接連半壁河山半邊天日的火燒雲,又如草原上順著一望無垠的植被蔓延開來的火光,一簇一簇,蔓延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最為刻骨連心也最為原始的欲、望。
帶了幾分情不自禁,邱昱俯身。
畫眉像是有預感般的就勢偏了偏頭,他的唇本是對著她的額,便是在邱昱的唇落下的一瞬,畫眉偏開,錯開了額,邱昱那溫柔的一吻便落在了畫眉的鬢上。
撲面便是清雅的頭油味,像是檀香、桂子、茉莉等幾味葯和在一起調製而成,與阿史那玉竹常用的最普通的桂花頭油不同,沒有油膩膩的感覺,卻清麗如春。
也只有畫眉,能精緻到連頭油都講究到這個地步。
只是,想過了頭油,心中便尷尬的厲害。就知道她對自己一直都還存著幾分猶疑與拒絕的心,所以,在她的面前,他一直都以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示現……卻不想,這次的情不自禁,卻又把她從他身邊拉走了幾分。
再站起身來的時候,畫眉眸中的恐慌與羞澀還未褪去,愈發的添了嬌羞的小女子心性。
這樣的畫眉,比以往任何一個畫眉都可愛,都明艷動人!
只是,邱昱斂了心神淺笑一聲,遮掩什麼似的拿起那捲翻開近一半的《南疆文辭》,淺笑道,「今日先這樣吧,我去看看王妃。」
畫眉也慌忙跟著站起身來,紅著臉福禮,送邱昱出去,方才放了口氣般的折身回了內室。
侍立在門外的入夏早就聽見兩人的動作,待到邱昱走了,便慌慌張張的趕進來,剛挑起帘子便問出了聲,「姑娘,王爺走了?」
畫眉此時竟有些痴痴的意思,聽見入夏問,也不過是淺笑一聲道,「走了。」
西日欲墜,天邊也漸漸染上深紫、淺粉、菊金……各種霞色交織,映著畫眉的臉,愈發的生出了一些酡紅。
像是醉酒後的酡紅,清雅之人所生出的媚意,因為無心而成,所以愈發的動人心魄。
即便是同為女子的入夏,看著也有了些微微的醉意,一瞬間的失神后,一連聲的又問道,「那姑娘,王爺可說了什麼時候納你為側妃?王妃剛剛還遣挽秋來請王爺,我瞧著王爺走得時候不高興,可千萬別是聽見了挽秋說的話了吧。」
「什麼話?」
畫眉支頜,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榻前,手中仍舊是把玩著海棠樣的挽帳金鉤,笑著看向入夏。
「挽秋說……」向來快言快語的入夏此刻也有了一絲猶疑的意思,只是頓了頓,仍舊一句不落的把挽秋的原話說了一遍,「挽秋姐姐說,『吟冬的病大有蹊蹺,怎麼早不病晚不病的,偏生要在這個時候病,還告了假,棋苑裡連日來都見不著人影,王妃叫問問王爺,可要派人去找呢?』。」
……
大漠的夏天極其漫長,待盼到了入秋,已覺得過了大半年的光景。
這大半年間,吟冬一直毫無下落;記凡連日來做事都做不到心上的樣子;普雅梅果倒是沉得住氣,即便是聽說邱昱要開拔回南疆主城,也么表露出什麼來。若說還有什麼事值得一提的話,便是前去羽嵐山採藥的醫仙說是採到了好葯,派葯童快馬加鞭送回了信。
邱昱在這半年間公務明顯的繁忙了起來,別說是畫眉的會芳院,就連阿史那玉竹所在的東廂也極少過去。
其實繁忙不繁忙,畫眉與他皆是心知肚明,只是添了那麼一層隔閡,見面了總覺得尷尬,一想起那個情不自禁卻偏了地方的吻,就會聯想到邱昱所說的要納她為側妃……心中不覺得激動,反而是一陣陣的失落。
這種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還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她用以舔舐自己所有傷痕的借口?
這半年間,她閑暇時想過了很多,想初遇、想相識、想驚魂一瞥、想那血與火之中他的奮不顧身卻對她所有的利用與傷害。她知道他是為上位者,沒有退路也不能後退,即便是下屬多有難馭之事,他的身份,也註定了下屬所為一切為他,即便是不合他的心意。
然而還是隱隱的遺憾,容楚,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身份,我會不會,真的就原諒了你?
日月交替,蒼蒼的日光與茫茫的月色接連撒滿棋苑的每一個角落,照出人人各自不同卻心照不宣的臉孔。
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的後悔,如果時光可以流轉,她寧願回到玉章宮,不去逞強企圖以引起太子或是容楚的注意,不以《華嚴經》刻意顯擺自己的學識……就做一個略有姿色的新妃,在年老的帝王垂暮之年,在玉章宮或是長樂宮,不問世事,安然此生。
大約,她的爹爹,也就能關在地牢里,雖不見天日,卻長長久久的安康下去吧。
「姑娘,醫仙回來了,帶回了好些藥材呢!」入夏難改往日爽快利落的性子,剛挑起了半邊門帘便問出了聲,欣喜的如同被放出了金絲籠的雀鳥,清歌婉轉間,為略顯沉悶的內室帶來了一片歡樂與生氣。
「是嗎?」
畫眉近日來愈發的愛上了把玩那海棠金鉤,聽見入夏的聲音,也不過是略略頓了頓手中的動作,隨即抬頭像外看去。
明知道看不見,心中卻懷了一絲期待,期待那溫潤的如同羊脂美玉的人,就在自己抬眼的剎那,撞入自己的眼帘。
微風拂過,樹梢晃動,就連帶著泛了枯黃的草尖,此刻也隨著微風瑟瑟了起來。
只是,會芳院的門,一直都安靜的如同一隻貓,慵懶的繾綣在那裡。
「那可不?」入夏哪裡知道畫眉此刻澎湃的如同潮水的心思,自顧自的把自己所見所聞盡數一吐為快,「王爺此刻把醫仙請去了前廳,說是接風,估計呀,接完了風就該過來給姑娘把脈了。」
「是么?」
畫眉又開始摩挲手中的海棠金鉤,淺淺一笑。
「我想吃佛跳牆。」
「哎,我去吩咐小廚房去做。」入夏一陣風似的跑出去,未等畫眉舒一口氣,便又卷進一陣風來,「姑娘,王爺說了,初冬便要回主城去呢,到時候呀,連納你為妃的儀式一併舉行!」
手中微微用力,海棠金鉤上上好的刻紋硌的指尖有些痛。
「啪」的一聲,手指的力忽然沒了可承受的地方,畫眉垂眸看了看,那看似堅固的海棠金鉤,竟斷成了兩截。
微微的驚愕后便是釋然,越是純度高的金子越不經力,方才,也確實是她太過於心急了些。然而再看第二眼的時候,就發現這個金鉤有些不對,並蒂海棠,在外形上無可挑剔,然而剛剛的斷裂,倒是讓其中露出一截粉色的玉管,看似中通的樣子。
畫眉心中愈發的猶疑了起來,漸漸升騰成一個不算妙的念頭。
乾脆的把海棠金挽帳鉤徹底掰開,抽出裡頭的玉管來。
想了想,自一旁的抽屜中找出一根極細的簪子,朝著那玉管的一端伸進去,隨著簪尖出來的,果然是一捲紙。看得出,這是章記想盡了辦法要送給某人的密信……
是要送給誰呢?
畫眉展開那紙,微微一閱,臉色驟然大變,「聖巫回疆,朝不保夕,主上請速速回宮,宮變不過幾日之間。」
聖巫回疆,她倒是沒有聽邱昱提起過,倒是這個宮變,似乎曾聽邱昱說起過,只是,即便是邱昱說了,似乎也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那這張紙,到底是什麼時候放進來的?
隱約記得是有人那走過這金鉤,只是,那次是因為海棠掉了一個花瓣,入夏說是大不吉的意思,便又送到了章記開到元城的分鋪里補了補。
那……
即便是章記在元城的分鋪,也不過是前幾日才開起來的……
到底是誰?
在皇城的時候,就聽說過章記背後的靠山高不可言,但隨著太**變失敗,章記一度銷聲匿跡,她還以為,章記的靠山是太子,如此看來,也不過是煙霧彈罷了。
這個人在大漠!而且還在棋苑!
想到這一點,畫眉忽然驚了驚,這個容氏皇嗣,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只有容錦。
那麼,容錦此刻在元城,代替容錦坐鎮皇城、又指派了章記給容錦送密信的人,又是誰?
容靖?還是容清?
若是按照她之前的推論,容清是容楚安排在昭和帝眼前的棋子,那麼……只能是容靖!怪不得,怪不得容靖向來粗莽卻穩坐秦王之位,原來是有著這樣一個智囊暗中輔助。
只是,到底是誰為誰作嫁衣裳,還真是個未知數呢。
畫眉收起那紙卷,將玉管重新賽回到海棠金鉤中,冷笑了一聲,「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