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酴醉（2）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時不見望斷肝腸，一瞬不見枉為此生，最重要的是——」】
南陵一面來回不停的跺著步子，一面又急嘩嘩的猛撲著扇子，眼中止不住的興奮，口內狂念著：「怎麼辦，怎麼辦，九歌已經開始為我頭疼了，這來的也太快了些！」他停了步子，合上扇子，端在手中傻笑了一回，又攥起扇子猛敲著自己的頭，喃喃道：「不對，不對。月老講過男女之間的事，是不分什麼早晚快慢的！對，一定是這樣。」說著，他又繼續踱開步子，扇著大把的風，焦眉悲傷著：「但九歌心裡還不是很彆扭，說明我有些地方還是沒能正中她的心！這可又該如何是好？」他狂一陣的喜一陣，風火一陣，又落寞一陣，看的我是目不暇接，跟著莫名其妙好一陣。
起身，我瞅著他，問：「就長遠來說呢？」南陵以扇遮羞面，偷眼打量著我，扭扭捏捏道：「嗯……長遠的說，為了我，你天天茶不思、飯不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時不見望斷肝腸，一瞬不見枉為此生，最重要的是——」他忽又合上摺扇，指著我的心，得意滿滿道：「你的這裡會一直想著我，為我害了相思！啊……九歌，九歌，我從沒想到，你會這麼自覺的喜歡我！」
話還未完，站在一側的玉林姐姐狠狠敲打著南陵的頭，打趣著：「小魚仙，這天還大亮著呢，你就白日做夢了，快醒醒吧，別自作多情了。」南陵哼聲道：「誰自作多情了，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問九歌！」玉林姐姐拉了我坐下，蹭在我的小臉，壞壞笑問：「小九是喜歡我多一些呢，還是喜歡南陵多一些？」我脫口老實答道：「玉林姐姐！」
玉林姐姐摟著我的肩，得意笑道：「小魚兒，我說的沒錯吧！」南陵一臉不可思議：「可九歌明明說了會為我頭疼的！」玉林姐姐嘆聲搖頭，道：「小九，告訴他，你為什麼會頭疼。」我長吁道：「每次我去西王母那兒，正殿那些仙子姐姐一個個都會圍上來，東問一句『啊……南陵喜歡什麼』，西托一聲『啊……幫我把這帕子交送給南陵』，鶯鶯燕燕的堵成一大片，南陵南陵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吵的我當然會很頭疼了！對了，這袋子里的東西都是那些姐姐囑咐我帶給你帶過來的。」玉林姐姐噗嗤一聲，笑個不停。南陵猛的一震，怏怏兜著臉，低頭不語。玉林姐姐見狀，半含著笑，數落道：「你這樣真是該，誰讓你生的好，有意無意的就到處沾了花惹了草，這下子難得的馬失前蹄，怎麼、不自誇了？」
南陵瞪了她一眼，抓起我手，扭頭就跑。樹下，玉林姐姐跺腳急惱著：「小魚仙，你快給我放下小九，聽到沒有！我還有話同小九說……」聲音漸漸淡了。我被南陵拉在身後，跑了一陣，累得是上氣不接下氣，摔開他的手，一面從袖子中掏出絹子擦掉汗，呼呼道：「好累，我不跑了。」說著就癱坐在花蔭間。
南陵坐在身側，巍著唇兒，惴惴道：「九歌很討厭我！」我將絹子鋪在地上：「沒有。」他賭氣道：「我都讓你頭疼了！」我漫不經心折著絹子：「哦……不用介意我的，反正還有那麼多仙子喜歡你。」他端詳著我，期盼道：「那你也喜歡？」我又重疊對摺了一次：「不至於。」他嗖的跳了起來，急道：「二選一，喜歡還是討厭？」我將折好的絹子重新放回袖子：「不喜歡，不討厭唄。」南陵啊了一聲，問道：「九歌有喜歡的人么？」我點頭：「很多，比如玉林姐姐，碧鸞姐姐，再比如我的姥姥。」
他笑道：「我說的不是這種喜歡，而是那種一見面就讓你臉紅耳赤，心然砰而動的喜歡。當他對別人好時，你會生氣、嫉妒；因他喜而樂，因他悲而泣，心心念念想著嫁給他，同他舉案齊眉，廝守終身。」
我捂住胸口，迷糊了：臉紅耳赤似乎很久很久就有過，在意他的一舉一動，記著他的一言一行，為他生氣、因他嫉妒似乎剛剛才經歷過……難道這就是心怦然而動的喜歡？
我問：「如果你說的這些感覺我都有過，但那人卻不願見我呢？」他繃臉嘆道：「單相思，還是早斷早了！」我眨巴著眼點頭，不解：「怎麼斷，怎麼了？」他湊近我的耳朵，偷聲道：「趕緊的把那人忘了，轉移目標，找個新的代替了。」我痛苦的搖頭：「我的記性很好，根本忘不了！」他敲著我的頭，膽戰問道：「找個新的？要不就我吧，你瞧，我長的不錯，仙品不低，配你是綽綽的有餘呀。」我堅決道：「絕對不要！」
他愣愣看著我，干張著嘴，在半空中呆掉了。
我起了身，見他還保持著這個姿勢，便微曲右手食指，勾起那光滑瑩白的下顎，好心的替他合上了嘴巴。正要離去，不想他卻紅臉嘟噥道：「你占我便宜，以後必須對我負責！」我皺著眉，慢條斯理道：「你想怎麼負責？」他含糊道：「包吃，包住。」我笑著這可比我養的那對毛毛蟲簡單多了，便滿口答應道：「好！」他斜著眼睛，吞吞吐吐：「還有嫁、嫁」我追問：「嫁？」他扭頭生硬道：「嫁給我！」我嚇的一驚：認識不過數月，我自以為還沒長到他那樣花見花敗的地步，可他這又是為了哪出？沉吟了半刻，我正經道：「南陵，你莫要說笑了。」他耍賴道：「要不你娶我！」我頭痛著：「這有區別么？」遂又娓娓嘆道：「在青丘，我花了七百多年喜歡上一個神仙，初見，他為我擋了一劍，救了我的命，說讓我等他；再相見，他的一支續靈舞，偶的回顧一笑烙在我的心上，便再也抹不去了。」
我微紅著臉兒，笑著回憶那段過往，南陵悄悄道：「然後呢？」我擰眉道：「然後，他就長久留在了青丘，教我笛子。每每當我惹了禍，總有他護著我、替我擔著；怕我乏了，便用比他性命還重要的珠子給我解悶；他總會記得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害怕什麼。那時，他對我真是好得不得了。」
眼潤淚斷，我繼續道：「其實，我問過他，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你猜他怎麼回我的？」南陵搖搖頭，我淚眼模糊：「他說，『要知道，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九尾狐可是被我養著。』你瞧，他只是把我當成一件至寶來寵，但我還是喜歡他，無時不刻的想著他，念著他，這樣是不是很傻？」南陵嘆道：「沒有。九歌這樣很好，很好……」擦乾淨淚，我又笑道：「後來，他好像有了喜歡的人，不想同我再有瓜葛，所以我就回了瑤池。」
低頭噤聲半晌，我苦笑道：「可就算這樣，即使他以後多麼不願見我，我也不想再喜歡上別人，能一直這樣等下去，我就心滿意足了。」南陵道：「可你終歸是要嫁人的。」我環腰哼道：「急什麼，再等一千年罷！」南陵撇嘴堵道：「等著他喜歡的人死了，你好嫁過去，獨守空閨？」我白了南陵一眼，泄氣道：「我可沒這麼說。」南陵鄙夷道：「你就這麼想的罷！」我狠跺著他的腳：「才沒有！」
南陵丟掉扇子，抱腳喊痛，我得意笑著：「倒是你，長的一表人才，幹嘛這麼主動的想著讓我嫁給你，說！你到底又給我藏著什麼天大隱情，趕快老實交代！」他強擠著淚，可憐巴巴道：「一見鍾情不行么？」我拾起地上摺扇，努嘴：「少來這套，我不信！」他嬌嬌磨著柔腔，嗯聲哀求道：「九歌，你就信人家一次么。」我一個冷顫，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把扇子摔到南陵懷中，噁心啐道：「滾！」
他手忙腳亂一陣，才接穩了扇子，垂目整好衣袖，黯然笑著：「這些本是我欠你的！千年前，就是因我們一族疏忽，貓怪才會偷了赤炎凈火，讓九尾一族慘遭滅頂之災，害得你一無所有。」我素手沾點鼻尖細汗，問：「這與我是否嫁給你有什麼關係？」他打開扇子，一面替我扇著涼風，認真道：「嫁給我后，我的親人就是你的親人，我的族人就是你的族人。我會把我的一切都補償給你！」絲絲清意拂面，我閉眼安然享受著，輕輕的搖頭：「不要。」南陵一臉焦急，正要開口解釋，我瞪著他，截斷道：「你不用再說了，反正我只會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南陵笑得燦爛，洋洋自滿道：「以後還有這麼長的日子，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的！」我笑道：「好啊，我等著。」
當我與南陵在花下草間聊著終身大事打的火熱時，渾然忘記了卜仙交代過我的那句話。
——不要沾酒，會出大事的——
當然，我之所以會忘記，完全是因仗著自己泡在酒缸里長了一千年。念著自己是從不會吃飯時便會吃酒了，對我來說，酒就相當於衣食父母了，一日都是斷不得的。再說，我又有那一日是安安穩穩過了，不出事的。想到這些，我愈發覺得那卜仙有些瘋癲，盡說一些不靠譜的話。可事後想來，他能被選出來被供奉為卜仙，其實還是有些玄乎的，可惜當年我目光過於淺薄，沒能洞察出他話中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