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雨飄搖（1）
【鮫人淚】第五章有雨飄搖
【我托起下巴，抿嘴笑了一下，凄凄然道：「若是你臨終的遺言，我也會好好的聽著，念念不忘的！」】
清明雨紛紛，水煙縹緲，輕籠青山綠水，我坐在茅草屋檐下，赤著腳，不停搖擺著。
南陵又喋喋不休的勸道：「九歌，月老是讓你下來修行的，你倒好，成日里躲在這深山老林中，半個人不見，怎麼積善成德重回瑤池？」卜運算元捧著茶，淺嘗小口，清清淡淡道：「心平氣和也是一種修行。」南陵聽了大笑，哼道：「心平氣和？卜運算元，你來晚了，沒瞧見前幾天天晴，她都干著些什麼！」我白了南陵一眼，兜著臉：「那你倒是說說，我都幹了些什麼？」
南陵掰著手指清算道：「爬樹，挖蚯蚓，捉泥鰍，沒一刻是老實的；采著一些來歷不明的花兒草兒的，熬了一鍋黑不拉嘰的東西，又拿著棍子把山裡的老虎統統趕了過來，凶神惡煞強逼著它們改吃素食，比山大王還山大王……只能說，九歌花招層出不窮，卻沒一個是心平氣和的！。」卜運算元笑道：「嗯……那我就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親自視察一番九歌知己素日所為好了。」
南陵正吞著茶，一聽卜運算元的話，急嗆著咳嗽一陣，吞吞吐吐勸道：「卜運算元，上次才住了幾天，這次就不用了罷！」我笑道：「怎麼不用，你馬上就要回崑崙了，天又下著雨，我孤家寡人一個挺冷清的，卜運算元留下來剛好有個陪我說話的，多好啊。」卜運算元微笑道：「就是啊南陵，為什麼不用？」南陵朝卜運算元使了個「你懂得」的眼色，含羞婉轉嗔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嗎，還問！」卜運算元側過頭，盯著南陵好一會兒，又很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我不是很聰明，也不像九歌知己那樣天生懂得心有靈犀之術，自然不知道你這樣別有風味的看著我是什麼意思，有些話你還是明說出來好，免得大家誤會。九歌知己，你說是不是？」說著卜運算元又故意把眼上下瞅著我，南陵見狀，緊了聲急嚷嚷道：「卜運算元！別鬧了！」我不以為意，扭過臉，捧著茶盅子，繼續盯著屋檐下的落雨，笑而不語。
耳邊他們倆個仍舊有一搭沒一搭的聒噪著。
卜運算元悠悠道：「南陵，我這次可能要在九歌知己這兒住個一年半載。」南陵瞟著我這邊，紅著臉，胡謅道：「這屋子有一段時間沒打掃了，很髒的！」卜運算元笑了兩聲，道：「西王母常常教導我們神仙，要知察人間疾苦，臟就臟罷，我不介意。」南陵不甘示弱瞪著眼，又一個謊朗朗上口「有些地方還漏著雨，把你淋病了可怎麼辦？」卜運算元輕輕繞道：「不用擔心，九歌知己懂醫，病了有她照顧我。」南陵咧了咧嘴，笑道：「凈胡說，九歌什麼時候會醫了！」卜運算元緩緩笑道：「這可是你無知了，九歌知己在廣寒宮內看了百年的玉兔搗葯當然會醫了，怎麼，該不會這些基本的事情你都不知道罷？」南陵臉一白，忙問道：「九歌，你真會醫么，我怎麼沒聽說呢？」我無奈道：「你以為我那段時間在廣寒宮天天凈混日子呢？就是我想，也不能啊……你們這些旁人不知道，每到半夜三更，嫦娥仙子的那隻兔子就準時抄起搗葯錘，一個勁兒的碾呀、壓呀、磨呀，吭哧吭哧的，誰睡得著呀，我被它折磨的實在是受不了了，所以只好陪著它大半夜的搗葯了，時間一久，各種藥味我也就辯的差不多了！」卜運算元又道：「南陵，你剛說我早知道了什麼？」南陵指著我，恨恨對卜運算元吼道：「我喜歡她，行了罷！」手哆哆嗦嗦一抖，茶水如數的從盅子里撒了出來，我取了一邊的絹子拚命擦著。
卜運算元直剌剌挑笑道：「都這麼長時間了，你還不死心？」南陵聽了，神色陡然一變，沒有吭聲，默了半日，才磕磕絆絆起身，強顏歡笑道：「茶涼了。我、再去倒一壺。」
待南陵進了屋，我抿了一口茶，努了努嘴埋怨道：「你何必要這樣堵他呢？」卜運算元笑道：「我是在堵他，還是在堵你，你若是看不出來，可真是白費了這麼多年的交情！」我笑道：「你有那麼多彎彎道道，繞的人頭暈眼花，我怎麼知道你心裡的如意算盤想讓我走哪一條道？」卜運算元撇了我一眼，低聲問：「這麼痴情的守了幾百年，九歌知己不動心？」我頹然放下茶盅子，僵著笑：「怎麼，連你也開始挑明要促就我同他的事了。」卜運算元笑道：「那倒不至於，只是最近無所事事，過於清閑了些，就問問九歌知己與南陵的近況。」
我板著臉，瞥了他一眼，道：「若是閑得發慌了，就幫我勸勸他，讓他別把精力都浪費在我身上，可好？」卜運算元嘴角上翹，揚揚一笑，推諉道：「這個忙我可是愛莫能助了，還是九歌知己親口對他說清楚比較好。」我可憐兮兮看著他，無奈道：「我都說了成千上萬次的『不可能』了，可你看看，他聽嗎？何況，這事情原是你卜運算元一句話起的頭，當然要你給我全權負起責任了。」卜運算元道：「九歌知己同他本來就有很深的緣分，我實話實說也有錯？」我橫掃了他一眼，啐道：「卜運算元，當時我求你實話實說了么？」卜運算元賠笑道：「好好好。算我當初多管閑事，總行了罷？」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卜運算元微微側首，凝視綿綿細雨，輕嘆道：「下來這麼長時間，也不回青丘看看，不想么？」我擱下茶盅，悶悶低頭，捂著心口道：「不回。這裡、太害怕。」卜運算元道：「躲著逃避，並非長遠之計，還會很熬心熬力的！」我悵然一笑，不緊不慢道：「是啊……很熬心的！但總該比那種透心涼的失望來的好多了罷！有時候，我總在想，一旦回到青丘，見他娶了妻，連孩子都有好幾個了，一大家子圍在桌邊，其樂融融的。我一個外人，去了，是自己圖痛快，尋刺激呢，還是給專門給人家眼裡揉沙，心裡挑刺？」卜運算元笑道：「這又是九歌知己你庸人自擾了罷，我這兒可從沒收過東青帝娶親的帖子。別自個在心裡瞎琢磨這些有的沒的。」我道：「就算他沒娶妻，見到我的第一句話肯定是『我不想見你，好自為之』。」卜運算元斂了斂笑，搖搖頭：「九歌知己太會浮想聯翩了，放下心，回去看看。」
我沒有搭腔，靜靜坐了半刻，良久，忽又笑道：「我的心早放下去，摔了個粉碎。如今好容易拾起了，你還讓我放下心，卜運算元你這個酒中知己當得可真是夠意思！」卜運算元略微猶豫了一下，淡淡勸道：「九歌知己，回去看看罷，說不定……」
地上又接連的濺起一圈圈雨花，卜運算元的話繼續叨念在耳邊，我恍若未聞，微眯雙眼木然看著青山薄煙，思緒漸遠。
青丘，天黑壓壓的，風起雲湧間，又是一場大雨即將逼境。
我裹好剛摘的山桃，火急火燎的回趕著，不時，風疾，樹葉強扯著身，嘩啦嘩啦在空中作響，雨颯爽潑灑而至，登時澆透了衣裳，稠答答的黏在身上，沉悶的難受。
忽的頂上炸開一記焦雷，轟隆一聲，響天徹地，震紅了碧落蒼穹。
我全身膽戰一驚，背心冰涼，唬得一跳，失措的丟掉懷中山桃，直拉拉癱坐在地，慌忙抱緊著頭。山桃亂亂滾了一地，雷鳴又是轟然一聲，眼前一紅，心中跟著又是一嚇，我瑟瑟蜷縮成一團，打著寒顫不停的哆嗦，呼吸急促，胸中起伏不定。
霹靂不斷，天浸染著血，我目瞪口呆，骨軟筋酥癱在雨中，失了魂魄。
……火，好大的火，這是哪裡？熊熊烈烈，通天的赤紅。眼睜睜看著綿綿的紅蔓延到身上，歡騰跳躍著越燒越旺，滅不了！熱氣熏人，我驚駭盯著炎炎紅光，又急又痛，亂哭亂嚷著「不要燒了，不要燒了……誰來……救救我……救救……」
「九歌——別怕……別怕……」耳邊急聲陣陣，是誰在說話？細紗飄然落在身上，蒼青緊緊摟著我，柔柔安慰著：「九歌，我在這兒的，我在這兒的，別怕！別怕……」熟悉的荷香飄在心間，我死死攥住蒼青，泣不成聲。雨大點大點打在身上，我神志稍定，伏在蒼青懷中，靜靜的，安下心。
至次日，青龍一大早就指著我罵道：「昨兒剛一到寒地，青帝忽記起你怕雷，就腳也不落的過了冰火兩重天急趕回來，然後又去尋你，淋了半日的雨，現在病了正躺在床上，你今天可安分些罷！」我點點頭，快步入了屋，青帝躺在床上，臉燒的火紅，有些懶怠動彈。又摸了一摸他的額頭，只覺燙手。他強撐起身，拉住我的手，笑著安慰道：「不用擔心，我只是一時累了，睡兩天就好了。」
「啪——」一大滴雨碎在臉上，打斷了回憶。
我看著卜運算元微微一笑，嘆道：「吶……卜運算元，心碎過一次，花了幾百年的時間來修復，可就算是補的再好，再精緻，畢竟是殘破不堪過，痛還在，傷還在，我真的怕了。怕那些好會一次一次重複，那些傷會一次一次重複，痛也會一次一次重複……」卜運算元嘆道：「真不想見青帝了？」
起了身，將手伸出檐外，雨淅淅落在掌上，絲絲的涼意靜下了心神，我笑道：「不是我不想見，是他不願相見！既是他不願見，我又何必要巴巴得故意去惹他生氣呢。」卜運算元瞅著我笑道：「難得九歌知己會這麼聽話，這麼體貼別人，我真是越來越好奇這東蒼皇到底是什麼樣，能讓九歌知己如此牽腸掛肚，念念不忘。」我托起下巴，抿嘴笑了一下，凄凄然道：「若是你臨終的遺言，我也會好好的聽著，念念不忘的！」
卜運算元瀟洒一笑，淡然道：「九歌知己待我這樣不同，真是讓人感動萬分，只希望將來若我泉下有知，一定要回過元神拉你一同下去，大家好在黃泉路上做個伴，一起逍遙當著酒鬼！」我笑道：「好啊……不過，別忘了你欠了我多少酒，到時我可是要你加倍奉還的！」
忽然，他話頭一轉，說道：「說實話，你因青帝原故，不理會南陵，故意將他干晾在一邊，這樣不咸不淡，我看著都替他不平。」我仰天笑道：「是不是怪我太自私了？」卜運算元搖搖頭，語重心長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弔兒郎當道：「我知道，是如果，你快說罷！」
卜運算元繼續道：「如果九歌知己最先遇到的是南陵，會不會……」我撅著嘴，扶眉頭疼道：「知己啊知己，怎麼偏是這個如果呢？你呀，非得要打到我的七寸痛處，才滿意么？」卜運算元正言問：「會不會！」
我嘆了一聲，認真道：「說不動心那肯定是騙人的，用南陵自己的話說，他是長的不錯，仙品不低，配我是綽綽的有餘。說句實話，其實是我配不上他，只期望，有朝一日他能尋到一個盛我千倍的女子，好好的愛著他，陪著他，我不值得他這樣耗下去。」卜運算元勸道：「九歌知己，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由不得你回頭，若不想以後反悔，現在的你們還是來的及的。」
見他一臉擔心，我故作輕鬆，抱肩打趣道：「卜運算元，我是嫁不出去了，還是恨嫁？你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勁兒的催著我。再這樣，當心我一生氣，轟了你出去淋雨！」我笑著逼問：「你是不是又從我身上看到什麼了？」卜運算元無可奈何應道：「是！有些畫面最近在你的身上顯現的愈發頻繁、清晰了。我看到你的手中牽連著很多人的命運，或生或死皆在你的一念之間。」我關心道：「包括你么？」卜運算元怏下臉，沉痛著：「我是看不到自己的結局的。但我想應該是有關係的！」見他神色不對，我猶豫了一瞬，想到不久前提起一段舊事他也是這副表情，遂吞吞吐吐問道：「壓在華光金缽下的那人，是不是……」卜運算元眼光低垂，忍著哀色，苦笑道：「我直知道，以後你與她會有著莫大的關聯。」
見他一臉的苦楚，氣氛沉悶，我閃著眼神，跳轉話題，指著他得意笑道：「你這次來，肯定又是躲著誰罷，準備在我這兒藏多久啊？」卜運算元見我不願在問下去，會心一笑，嘆了一口氣，理了理情緒，復又無奈笑道：「一年半載不定。」我湊趣道：「誰怎麼大的本事，能讓你避著他這麼久？」卜運算元微皺著眉，嘴上透著淡淡的笑：「同九歌知己一樣，也是個禍精，不提也罷！」我偷笑八卦道：「卜運算元，你本事倒是挺大的，遇的一個個儘是奇葩呀。說！是那位仙子讓你怕成這樣？我認不認識啊？」
卜運算元斜著眼，沖我淡淡嘲弄一笑，提聲道：「南陵，你還要藏在門後邊偷聽到什麼時候。茶！若是涼了，可就不好喝了。」
臉唰的一下飛紅，慌著神，南陵什麼時候站在門后的？剛剛說的話，他、該不會是都聽到了罷……埋頭左思右想了一番，那邊卜運算元站起了身，舉步前行，一面又道：「我進屋子整理一下，你們兩個好好聊，我、就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