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時年少春衫薄 (3)
(3)
話音未落,人已彈了出去。暖暖立在二樓的雕花欄杆上,反手持劍,斜挑起雅廂外的珠簾,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雅廂內的一桌一椅,以及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青年。
繅絲白衫素雅如合掌白蓮,只在衣領處綉了圈淺藍的紋樣。皂靴藏在衣擺下面,露出些輪廓,卻也是乾淨得纖塵不染。那人坐在輪椅里,懷中抱著只毛色斑斕的小猞猁。衣袖蓋過手背,露出纖美的指尖一下下撫著猞猁耳朵上那撮尖尖的絨毛。膚色白得像雪,襯得發似流泉瞳如點墨,清俊寂冷得彷彿沉在冰河裡的玉雕。身旁的圓桌上橫放著一管系著藍色絲絛的竹笛。新沏的雨後龍井幽幽的散著熱氣,氤氳出滿室的茶香。
「寶劍雖鋒,亦需張弛有度。姑娘劍藝精妙,卻敗在心性不定,不妨坐下來喝杯新茶。」白衣青年將茶盞向前推了推,笑吟吟的看向暖暖,「在下荀墨崢。」
蘇鳴鶴本是尾隨著暖暖而來,卻在聽到「荀墨崢」三個字時腳下一頓,不動聲色的隱在了轉彎處的陰影里。
「名字不錯,大道理講的也不錯,可是荀公子,我覺著你頭頂上的那幾位仁兄應該不是來聽你講大道理的!」暖暖輕笑著一躍而起,揮劍刺向樑上。藏在角落裡的四名黑衣刺客紛紛現出身形,兩人與暖暖纏鬥在一起,另外兩人一左一右呈夾擊之勢向荀墨崢攻來。
荀墨崢手指轉動,一枚銀針從尾戒中彈出,刺進了猞猁斑斕的皮毛。猞猁吃痛,爪牙外露,狠狠地抓向左側刺客,刺客閃躲不及,被抓了個正著,沁出來的血液色澤烏黑,刺客驚叫一聲,氣絕身亡。
那小畜生的爪子上竟然淬著劇毒!
右側的刺客看得心驚,手下招式一緩,荀墨崢端起茶盞迎面潑去,刺客迅速躲避,還是有一星水沫沾上了皮膚,誰知這一星水沫也是致命的東西,第二名刺客連驚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也步了後塵。
杯盞里的熱茶竟然也帶著劇毒!
剩下的兩名刺客對視一眼,齊齊朝窗口退去。荀墨崢似是起了殺心,猛然轉動椅輪,和兩人正面相對,淬涼的目光比毒藥更讓人心驚。
他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荀墨崢絕不是任人魚肉之輩。敬我者,我必敬之;辱我者,我必殺之,這便是下場!」荀墨崢抄起細頸茶壺狠狠地摔在屍體上,淺碧色的茶水散開,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將兩具屍體腐蝕成了一灘膿血。
兩名刺客再不敢停留,撞破窗子落荒而逃。
雅廂內瞬間安靜下來,有種難以言喻的寂寞。荀墨崢彎下腰想將猞猁抱起來,小東西卻瑟縮著躲開了,琥珀色的瞳仁微微跳動,帶著恐懼和戒備。荀墨崢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彎了彎嘴角,笑得有些冷。
一雙手,橫越過他的視線,將縮在角落裡的小猞猁抱起來順了順了毛,然後不由分說的塞進了他懷裡。
「猞猁很會記仇,你剛才那樣子對它,它自然會怕你。日後對它好些,它就不會再躲著你了。」暖暖雙手環抱於胸前,歪頭打量他,「沒有人會在自己身邊下滿毒藥,除非他想求死。喂,姓荀的!你就這麼想尋死么?」
尋死……死,多簡單,輕輕鬆鬆的就讓所有悲苦都止步於今生,萬事皆休,可他怎能甘心就這樣沉默著魂歸黃土。古人常說前塵如夢,他的夢太苦太痛,耗盡了他一生所有的慈悲,今後的路,他只能以最孤絕的方式來踐行唯一的信仰。
荀墨崢抬眸看了暖暖一眼,眸色很深,卻沒有言語。轉手收起圓桌上的竹笛,轉動椅輪,徐徐向外面移動。暖暖這才發現他的右手上帶著厚厚的黑色手套,不禁心下惻隱,握住椅背上的扶手幫他推動輪椅。
荀墨崢拂開暖暖,笑道:「姑娘不必可憐我,像姑娘這樣健步如飛固然很好,像墨崢這般來去從容也不是什麼壞事,各自緣法不同罷了。再者,墨崢要提醒姑娘一句,暮雪城裡的閑事不是那麼好管的,萬一保全了別人折煞了自己,就太虧了,更何況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拔刀相助!」說罷頭也不回的徑自走遠,暖暖站在原地咬碎了一口上好的白牙。
蘇鳴鶴靠著臨街的窗子對暖暖勾了勾手指,道:「小妞,你來看一眼就知道他為什麼說你多管閑事了!」
暖暖瞪了蘇鳴鶴一眼,撅著嘴巴向下張望。喧鬧的長街上赫然出現一列衛隊,皆是整齊的重甲佩劍步伐鏗鏘,威風凜凜。衛隊後面跟著一乘四人抬的軟轎,轎身上的淺色花紋同荀墨崢袖口上的一模一樣。
暖暖用手肘撞了蘇鳴鶴一下,「那傢伙什麼來頭?好大的氣派!」
蘇鳴鶴拔出倒插在後脖頸上的摺扇,用扇骨一下下的敲打著掌心,沉吟道:「荀氏在暮雪城中並無大戶,但封地遠在台州的淮南王一脈卻是姓荀,這傢伙應該是淮南王為了向新皇表忠心,送到京師來做質子的小世子。呵,一棵藤上結了兩個瓜,私藏了好的,送上來壞的,淮南王的算盤珠子撥得真是不錯!車馬還來不及洗去風塵,看樣子是剛到京師,還未入宮面聖,那又是什麼人這樣急著要他的命呢?」
暖暖單手拖著下巴,歪頭看著那乘漸行漸遠的軟轎,低聲道:「明知道有人要殺他,還不讓護衛守在身邊,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軟轎裡面鋪了紅緞綉雙鯉的墊子,趁著香色的轎身顯得雍容大氣。
荀墨崢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輕聲道:「千影,從淮南王府到暮雪城,我們一共遇上了多少隊人馬的阻殺?」
千影道:「回世子,共四路,十七人。殺十人,傷五人,兩人逃走,我方無傷亡。」
「竟然有這麼多人……他們是多希望我能去死啊!呵呵,莫再叫我世子了,今後淮南王府中再無荀墨崢,荀墨崢也不會再踏入淮南王府。」
隔著轎簾千影瞧不見荀墨崢的表情,卻也能感受到自那人眼中透出的點點寒光,沉聲道:「是,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