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大上海
火車響起了進站的鳴笛聲,那個幫助我逃婚,從甬東一路照料我來到上海的男人站在火車門前,他的手中,抱著我在火車上無意間發現的那個青花瓷瓶。
我蜷縮在草垛上,發現他的手在顫抖,自己的整個身子也開始簌簌抖個不停。
「一會兒無論發生事,你一定要冷靜,」吳嘉文鄭重地向我叮囑道,聲音被壓低了很多,掩蓋了異樣,「如果我有意外,你就到永樂古玩店找厲老闆,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可是……」擔憂和疑惑太多,我連聲音也在顫抖。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放你走的,」他說道,朝我點點頭,讓我安心。可是,他不知道,一路逃難至此,他對這個沒有任何記憶的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細心體貼的呵護早已讓我為之動容,如果他出了事,我又怎麼可能安心?
一路走來,我們也面臨過艱難險境,遭逢暗箭冷藏,他從未流露出絲毫懼怕,哪怕是丁點兒擔憂,他也從未有過,每每遇險,他都能從容應對,以他廣博的見識和凌厲的手腕將我們化險為夷,在我心中,他是無所不能的,然而現在,他的手竟然在顫抖……
我害怕,今晚將在面對的,恐怕是他也不能預料的事。
火車的汽鳴聲緩緩止歇,和鐵軌的撞擊聲也漸漸降低,火車快要停下來了。我咬著嘴唇,摒住呼吸,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事。
可以聽到車外站台上的號角聲,但車箱中卻死寂得可怕,除了他沉重的呼吸聲,我只能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
「記住我剛才所說的,」他說道。我還未及應他,便聽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門被「嘩——」地一聲推開。
眼前白光驟亮,刺得我眼痛,趕緊伸手擋在眼前,等到漸漸適應了,才將手放下,眼前的場景令我呼吸都停了半拍。一群青衣黑褲的男人拿著槍齊刷刷地對著我們,他們全都鐵青著臉,一個個面無表情,彷彿死屍一般深冷得可怕。那白色的強光掠過,只剩下昏黃的燈光照下來,將各人的影子重重地投到地面,也是一動不動,整個空氣凝重得彷彿結了一層冰,氣氛陰沉詭異到了極點。
我哪裡有見過這樣的陣勢,腳軟塌得坐在地上根本起不來。
吳嘉文連同花瓶半抬起手,表示不再反抗,接著他大聲說道:「我要見詹爺!」
「詹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人群中一個面色陰冷,衣著泛著光亮的粗獷男子回應道,「手裡拿的是什麼?」
「瓷瓶」吳嘉文說道,「是詹爺要的東西!」
半晌,無人回話。
「如果你們不讓我見詹爺,那我就和它玉石俱焚,」說著便把花瓶高高舉起來。
看著吳嘉文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我心中擔心更甚,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襟。
只見那個穿著亮布衣褲的男人提著槍沿著踏板走了上來,在吳嘉文周身搜查過一遍,確認並無武器后就將吳嘉文推出車下去,從容地道:「反正詹爺正找你,你自己送上門,免得兄弟們辛苦!也算識得好歹,索性就賣個人情給你。」
吳嘉文被那人輕鬆地推了出去,絲毫沒有任何抵抗的意思,只是懷中的那個青瓷瓶仍是緊緊地抱著,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救命的椽木一般。男人朝旁邊站著的幾個男子使了個眼色,那伙男人便一擁而上,將吳嘉文扣住。
吳嘉文甩了甩肩,仰起頭來,顯示出一種不屈的氣節。他手一擺,說道:「我跟你們走,不過你們要先把她放了。」說著,朝我指了指。
站立著的一夥男人不置可否,吳嘉文接著道:「我不想扯上不相干的人,你們也知道詹爺的行事作風,他也不會難為不相干的人。」
「呵呵,」為首的那人頑味的笑了笑,「好,我們是詹爺手下的人,自然也知道詹爺的行事作風,放心,我們不會為難一個小姑娘。」
「那好,那就拜託這位兄弟幫我把她送到永樂古玩店,」吳嘉文說道。
那男人說話間打量了我幾下,「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你放心,既然不關她的事,我們自然不會為難她,也自然會給她一個妥當的去處,」那人說道,嘴角露出了老奸巨滑的詭異笑容,接著手一揮,旁邊一個年輕男子走到我面前。
「小姐,得罪了!」未及我反應,只感到後頸被他重重一劈,便沒有了知覺。
我又開始做夢了。
夢境中,森嚴的林家大宅、苛刻的當家主母、盛氣凌人的林家姐妹、莫名的婚事、怪異的丫環、慘死的亡命兄弟……到處是慘白昏暗的光線,透著難以言的凄涼,到處是鮮血淋漓的景象,到處充斥著陰深和恐怖。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猶如跑馬燈似的在我腦中閃過,它們彷彿真的發生過,又彷彿根本不存在。
一陣白煙掠過,我像醒了一般。
這是哪裡?這間屋子,我好像來過,那裡,那裡,哥哥被吊在那裡過,那個案板,哥哥,哥哥躺在那裡過……這間屋子,斑駁的牆面,昏暗的燈光,銹跡斑斑的鐵欄,泛著寒光的尖刀,哐啷作響的鐵鏈,冰冷的案板……這個地方是哪裡?我怎麼會到這裡來?那個女孩,凌亂著短髮,直瞪著眼睛,她是誰?模糊中,是誰「哥哥,哥哥」不停地呼喊著?他們都到哪裡去了,怎麼只有我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注地回身張望,一切都分外地安靜,安靜得可以清楚地聽到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屋子裡開始彌散開大霧來,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突然之間,對面的一切,斑駁的牆面,昏暗的燈光,銹斑的鐵欄,泛寒的尖刀,哐啷的鐵鏈,冰冷得讓人發顫的案板,一下子全被大霧籠罩起來,迷霧一下子湧現到我的眼睛,我什麼也無法看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不見任何事物的那種未知和迷茫感讓我心中越發的恐懼,我衝過去,彷彿這濃霧就像一層薄薄地布簾似的,只要衝過去,一切又能一目了然。
真的,一切又清晰明了,然而卻又是讓我觸目驚心,膽顫驚寒的一幕,幾個打手兇殘地對一個男人施著暴力,屋裡回蕩著重物擊在他身上的敲擊和鞭打聲,夾雜著他痛苦的慘叫聲,我慌忙地跑過去,本能地想要截住落在他身上的重物和皮鞭,但發現手到之處,那些東西卻是不留痕迹地從我的身上穿了過去。
看著眼前的男子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我的眼中不自覺地開始湧出淚花,而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毫無辦法。
苦痛在我心中慢慢蔓延開來,我不明白自己苦痛的緣由,只是感到萬般痛恨自己,痛恨的無能,無奈,千萬種情感要的心中糾結,越抽越緊,讓我呼吸難耐,混身開始不注顫抖起來,我看著面目猙獰地施暴者,眼中充滿了憎恨和憤怒,噴發出仇恨的火花。
「不!不要!」我開始嘶聲吶喊,一瞬間,火光衝天,濃煙四散。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心想知道那個在我潛意識中被稱為哥哥的男子究竟怎麼樣,於是揮動著雙手想去將濃煙驅散開來,它像一層布簾,彷彿輕而易舉就能掀開,又彷彿十分厚重,猶如銅牆鐵壁一般,我沖了過去,篤地,濃煙消失,眼前出現一排刺眼的白光,我不斷地眨著眼瞼以便快速適應突然地變化,很快,我看清了我眼前的景象,一排人整齊地站著,他們舉起槍,我朝著那黑洞洞的槍所指的方向張望過去,只是一個背影,一個身穿迷彩的男子正站在槍口的對面,「哥哥,快跑!」我來不及作任何思考,脫口而出……
「哥哥,快跑!」我一個激厲,整個身子瞬間彈坐起來。
「孜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像一絲清涼的甘泉,讓我緊張與恐懼的心一下子輕揚起來。
「嘉文!」再次看到這張熟悉的英俊面龐,我欣喜若狂,幾乎是大叫出聲,「你沒事太好啦!」
我順勢向他身後望了過去,只見著裝整齊的兩隊保鏢剛剛出了大廳門,人雖不少卻步子整齊,井然有序,一行人氣度不凡,威懾迫人,所到之處,空氣驟然凝結,旁人紛紛避讓,侍從們含笑躬身,就算地位頗高的西裝人士也側身示禮,可是這些人卻熟視無睹,完全不茍言笑,一陣風似的徑直走過去,轉向處,倒是隱約瞅見了最前方的人的側影,身姿挺拔,西裝筆挺,只見那人疾步走向停在大門前的一輛車,著裝整潔的侍從迅速而優雅地為他打開車門,那人在踏入車內之前,側身轉臉看了廳內一眼,廳外隨從眾多,光線也不好,借著後方車子的前照燈和玻璃窗透過去的微弱亮光,也看不清晰那人的面容,隱約間只看見一雙眼,驚鴻一瞥,寒氣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