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63第 63 章

阡陌想到他那時曾與山魈扭打,事後,她還曾問他有沒有受傷,但他說無事。

「那時為何不說!」阡陌急道。

倉謖卻沒答話,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沒了氣力。

阡陌心中焦急,知道必須趕快找人醫治。她將小船拉到岸上拴好,四下里望望,瞅見旁邊的漁船上有人,忙過去,說她的兄長得了急病,這裡可有善治之人。

那船上的漁人是一對夫婦,心腸不錯,不僅告訴她津口不遠處的廟裡就有能治傷的巫師,還答應替她照料一會。阡陌謝過,又從倉謖的懷裡摸出錢袋,匆匆往岸上跑去。

有錢財,巫師很快就請了來,看了看倉謖的病情,皺起眉頭。

「獸毒侵體,若是早些送來就好了。」他說。

阡陌知道所謂的獸毒,其實就是那山魈的爪子有病菌,抓破了皮膚導致發炎,在現代,有抗生素可以對付,但是這裡沒有。

「還請巫師全力醫治!」她懇求道。

巫師卻搖搖頭,「我雖可儘力,但他病勢太重,就算緩解一時,也難捱。」

阡陌面色一白,正待再說,一旁的漁婦道,「我聽聞東城的伯良,最擅治重症,人稱活扁鵲。」

巫師卻道:「此人頗孤傲,不輕易與人治病,上回為人醫治,還是官署里的大司城開的口。」

大司城相當於一個城池的市長,阡陌想了想,問,「官署在何處?」

「就在正街上。」漁婦訝然,「你莫非要去見大司城?」

阡陌沒有回答,拿出些錢來交給巫師和漁婦,請他們務必照料好倉謖,轉身再往城中跑去。

官署很容易找,阡陌跟著人指點,很快就在正街上找到了官署。可她正要進去,卻被守門的仆隸攔住了。

「何事?」他們問。

阡陌早已想好了如何應對,道,「我是郢都的司衣,欲見大司城。」

「司衣?」那些仆隸打量著她,神色狐疑,「郢都的司衣,怎會在此?」

「我與兄長回鄉,路過丹陽,兄長受傷病重。」她說,「煩帶我去見大司城,救兄長一命。」

這話出口,那些人卻笑了起來。

「既是官署中人,可有符信?」他們問。

阡陌窘然,搖搖頭,「不曾帶在身上。」

「車馬僕從也未帶上?」仆隸嗤笑,「郢都的司衣,可不會渾身邋遢,獨自徒步來見大司城。這位女子,兄長病重便去找巫師看看,大司城事務繁忙,理不得許多!」

阡陌急忙要解釋,那些人卻趕她走,「去去!再鬧,可就要不客氣了!」

阡陌又氣又惱,卻沒法硬闖,心急如焚。

「我真的是司衣!」她道,「還在司會府待過,算過丹陽府庫的錢物!」

「你說司衣?」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郢都的司衣?」

阡陌愣了愣,回頭,卻見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人,衣飾不凡,後面還跟著從人車馬。

心一動,阡陌忙道,「正是。」

那些仆隸顯然都認得他,連忙行禮,「上卿。」

上卿?阡陌愣了愣。

那人卻看著她,「未知名氏。」

阡陌猶豫了一下,道,「林阡陌。」

那人眉間一動,片刻,露出笑容。

「原來果真是司衣,余久仰。」他說罷,拱手一禮。

*****

這個人,是樊國的司徒游聃父。

阡陌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但他顯然知道阡陌。

游聃父告訴她,他奉樊君之命出使楚國,不久前才從郢都出來。樊君身染疾病,游聃父與伯良是舊友,此番來楚國,便親自登門拜訪,想請伯良去一趟樊國。

聽到此事,阡陌眼睛一亮。她忙問游聃父,她也要去見伯良,問他可否引薦。

游聃父笑笑,爽快地答應下來。

他派人跟著阡陌,去津口將倉謖接來。

倉謖雙目緊閉,額頭燙得嚇人,阡陌跟在車旁,不時地給他換掉變熱的巾帕。

游聃父坐在後面的車上,看著他們,若有所思。

「司徒,」從人疑惑不解,問他,「那真是什麼司衣?怎如此落魄?」

游聃父神色平靜,看他一眼,「以貌度人,是為無禮。」

從人唯唯。

游聃父先前已經拜訪過伯良,相談甚歡。家人見他來,亦不攔阻,把他們都請進了府中。

伯良也果然如傳聞中的不好說話,他看了一眼阡陌,傲氣十足,「我不為士以下之人醫治。」

游聃父忙道:「這位是郢都的司衣。」

「哦?」伯良看看阡陌,訝然,亦露出與那些仆隸一樣的疑色。

阡陌雖心急,卻只得按捺,道,「乞扁鵲醫治我兄長,醫藥所費,我等必如數奉上。」

伯良卻「嗤」一聲。

「醫藥之費?」他看看游聃父,傲慢的臉上露出嘲諷之色,「前日有一商賈,攜資數萬登門,要我為他醫治足臭。亦是這般言語,還說若不夠,要多少有多少。我便說,府中不缺資財,不若請他去城中尋巫師來治,唱念作舞,再予些葯湯,必是比我此處值當!」

呃?游聃父愣住,心覺不妙。

阡陌卻是面色一變。

「我聞醫者,以救死扶傷為己任,常懷父母之心,知曉病痛之害,體恤親人之憂。」她的語氣憤怒而激動,「我為兄長尋訪良醫,曾遇城外漁人及坊間巫師,皆施以援手,雖無救死之能,卻有醫者之善。如今扁鵲可救人性命,卻以出身相論,人死在前而無視。在扁鵲看來,此舉或乃高潔,在我看來,卻實漁婦巫師不如!」

伯良聽著這一通激昂之語,愣住。

游聃父眉頭微皺,卻是目光矍鑠。

「既扁鵲不肯治,我等另尋便是。」罷了,阡陌冷冷道,「告辭。」

說罷,她向游聃父和伯良一禮,轉身便從榻上扶起倉謖。

游聃父緩過神來,忙上前道,「司衣何往?」

「往城中,」阡陌用力架起倉謖,他已經病得無力,身體又沉,阡陌儘力穩住,「偌大的丹陽,總有能治之人!」

「丹陽只有我能治。」

伯良忽而攔在她的身前。

他看著她,面色不定,未幾,吩咐左右,「將病人抬入室中。」

*****

倉謖昏迷了一日,第二天早上,才轉醒過來。

看到守在旁邊的阡陌,他有些詫異。

倉謖昨日病得很急,用伯良的話說,再晚一點就可以準備後事了。阡陌本想著自己儘力而為,實在不行也只能聽天由命,沒想到,他竟是悠悠忽忽地醒轉了過來。

她露出欣喜之色,過去探探他的額頭,已經退燒了。

惡人命大。阡陌覺得確是真理。

「……這是何處?」倉謖開口,嗓子又干又啞,皺皺眉。

「丹陽。」阡陌說著,將一碗水端過來,「你昏睡了許久。」

倉謖沒說話,咕咕地飲下,「再來一碗。」

阡陌直接將水罐拿過來,倉謖連喝數碗,才覺得舒服了些。

他望著四周,「這是何處?」

「在醫者的家中。」阡陌說。

倉謖看看她:「你找到官署了么?」

「找到了。」阡陌抿抿唇,苦笑,「可他們不認得我,進不去。」

倉謖訝然:「你無信物么?」

阡陌搖搖頭。她身上的東西,到了芒的船上就沒有了,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

倉謖想說什麼,這時,外面進來些人,是伯良和游聃父。

對於倉謖能這麼快好轉,伯良亦是吃驚。他給倉謖檢查了一番,「嘖嘖」驚嘆,說他醫治過那麼多人,像倉謖這樣命大的是頭一遭遇到。他兩眼發光,問倉謖,可否讓他再開一處傷口,試試別的葯。

眾人聽得這話,皆是囧囧。

看著倉謖目中寒光乍現,伯良忙連聲道不願算了,一臉遺憾。

阡陌哭笑不得,見倉謖盯著游聃父,忙介紹,說這是樊國的司徒。

「是司徒出手相助,送你到扁鵲府中。」阡陌說。

倉謖聞言,即刻支撐起來,向游聃父端正一禮,「司徒之恩,倉謖銘記!」

游聃父莞爾,親手將他扶起,「舉手之勞,子何多禮。」

為了避免麻煩,阡陌一直沒有將倉謖的身份告訴游聃父,仍然說他是兄長。游聃父亦是和氣,言語和順地安慰了幾句,讓他好好歇息,與伯良離開了。

阡陌跟著出去,想了想,走到伯良面前,向他一禮,「多謝扁鵲救命之恩。」

伯良似乎心情不錯,道,「恩就免了,你說的么,醫者以救死扶傷為己任。」

阡陌赧然,忙拿出錢來,說,「扁鵲辛苦,這是先付的葯金,若是不夠,我……」

伯良卻是面色一變。

「葯金?」他鄙夷地看了看那些錢,「我治病,是為了葯金么?」說罷,不快地拂袖而去。

阡陌愣在原地,不知他為何突然變了臉。

游聃父笑起來,道,「伯良就是這般性情,唯恐別人以為他治病圖財。」他看著阡陌,「司衣若是要謝,待得令兄病好,一道說些好話,伯良比什麼都高興。」

阡陌哂然,自己真是盡遇上怪人。

她收起心思,向游聃父一禮,「多謝司徒指點。」

游聃父問:「未知司衣有何打算?令兄病好之後,便返郢都么?」

阡陌想了想,道,「確有此念。」

游聃父微笑:「余亦要返國,經過郢都,若司衣不棄,可帶司衣一程。余車馬舟楫皆齊備,於令兄休養亦是方便。」

阡陌聽得這話,卻有些猶豫。

游聃父雖然幫了大忙,卻到底是個陌生人,她不敢輕易相托。

「多謝司徒。」她說,「此事我未敢做主,還需與兄長商量。」

游聃父並不強求,頷首:「司衣自便。」

*****

阡陌回到室中,看到倉謖已經起身,忙道,「扁鵲說,你還須靜躺。」

「躺了許久,骨頭都硬了。」倉謖不以為意。

阡陌把粥端過來,遞給他,坐在一旁看他吃。

「有話說?」倉謖忽而道。

阡陌知道這是個人精,也不吞吐,道,「你病好之後,有何打算?」

倉謖卻不回答,道,「你呢?有何打算?」他看看阡陌,「你無信物,官署中的人又不識得你。」

阡陌道:「游聃父將返樊國,他路過郢,可帶我一程。」

倉謖沉吟,道,「這位游聃父,你是如何見到的?」

阡陌將她去官署求助的過程說了一遍,當聽到游聃父主動幫忙的時候,倉謖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識得你?」

阡陌點頭,「他說他剛從郢都過來。」

「那麼他應當知道你與楚王之事。」

「我也這般想。」

「你來到此處之後,可有官署的人尋來?」

「無。」

倉謖意味深長:「也就是說,他並未告知官署。楚王在尋你,他若出面告知大司城,你回郢都便是輕易之事。可他不曾,且還要自己送你回郢都,意欲何為?」

阡陌亦是考慮這個問題,猶疑不決。游聃父這般熱心,但這熱心的背後的目的卻讓她疑惑。她並不覺得他有惡意,她和倉謖兩人,一個弱一個病危,他下手收拾是輕而易舉,可是他沒有。但要是說沒有打算,她也不信。

「此地不宜久留。」過了會,倉謖斷言道,「待得外面人少些,我等便離開。」

阡陌的心一提,忙道,「可你的傷……」

「比這更重的傷我也得過。」倉謖不耐煩道,「舟在何處?」

「在津口,」阡陌說,「我托一戶漁人幫看著。」

倉謖頷首。

阡陌看著她,「你要送我去郢都?」

「不然如何?你自己去么?」倉謖反問,「你知曉路么?」

「可你……」

「我要做甚由我主張,你莫操心。」

阡陌撇撇嘴角,想到這的確再好不過,不再多說。

*****

楚王一路自句澨而來,入城之後,首先去了官署。

大司城聽聞楚王駕到,忙不迭地引著屬吏出門迎接。還未到大門前,楚王已經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

他神色著急,似乎趕了許久的路,額上泛著汗光。

「林阡陌可曾到此?」不待受禮,他劈頭便問。

林阡陌?大司城一臉茫然,看看屬吏,他們亦是不明。

楚王急不可耐,「林阡陌!曾任司衣,司會府女史,她可曾來過?!」

大司城等人皆唬了一下,面面相覷。

「稟大王,我等未曾聽聞。」大司城小心翼翼地說。

楚王面色驟變。

這時,身後忽而傳來一個聲音,「稟……稟大王……」

楚王看去,卻見是幾個看門的仆隸,他們伏跪在地,神色惴惴。一人戰戰兢兢地開口,「昨日,卻曾有一女子到官署來,自稱是司衣……」

楚王目光一亮:「她在何處!」

「她……」那人囁嚅,「樊國的司徒帶走了她,說要去找伯良,為她兄長治病……」

*****

溜走需要時機。阡陌在屋子裡找到了筆墨和牘片,寫了一封信,備述對伯良和游聃父的感激之情,預備做留言。

午後,她借著出去取晾乾的衣服的當口,四處查看。

伯良的家宅挺大,又是午後易疲倦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人。

阡陌穿過迴廊,想探一探路,忽然聽到些人聲傳來,忙縮到牆后。

而待得看清了游聃父身旁的的人,阡陌一驚!

蒍賈到丹陽來督促築城之事,聞知游聃父正在伯良府中,親自登門拜訪。

游聃父在郢都時,二人有些來往。聽聞蒍賈來到,游聃父亦是驚詫,忙出門迎接。

伯良亦識得蒍賈,卻不喜歡應付這些高高在上的上卿,與蒍賈在堂上客套一番,推說還有病人,自顧離開,將蒍賈留給了游聃父。

游聃父無奈,只得親自招待蒍賈,小坐片刻,到後園中散步。

「伯良長居丹陽,想當年,先王曾令他入郢,他亦辭而不受。」蒍賈道,「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這般性情。」

游聃父笑笑,道,「伯良不羈而好逸,入郢難免多方應酬,確不宜入官署。」

蒍賈問:「我聽聞伯良治病挑剔,不知何人來求醫?」

游聃父目光一動,道:「聽說是鄉野之人,受野獸所傷。」

蒍賈頷首,沒再多問。

游聃父看著他,道,「余離開郢都之事,工尹忙碌,未得告辭。不想今日,卻在丹陽遇見了工尹。」

蒍賈苦笑,道,「是啊,近來清閑了些。」

想起前陣子的事,簡直不堪回首。穆夫人一意孤行要殺林氏,楚王歸來之後大怒,參與之人皆遭問罪。蒍賈雖因力保林氏及查處子允而得免,但仍能感覺到楚王的態度,他以往但凡出征,都會叫上他去議事。可是此番出征棠地,蒍賈連個信也沒收到。

他苦惱十分,只得借築城之事到丹陽來,一是散散心,二是希望將此事做好,在楚王面前挽回些面子。

二人正說著話,一名蒍賈的侍從匆匆而來,對蒍賈耳語幾句。

游聃父在一旁看著,見蒍賈的臉色倏而一變。

「當真?!」他問。

侍從忙道:「確實無誤,已經到了官署中!」

游聃父訝然:「何事?」

蒍賈正待說話,卻聽聞外頭傳來些傳話之聲。

伯良的家人匆匆趕來,神色激動,「工尹,司徒!主人讓小人告知二位,大王到了府上,請二位到前堂去!」

二人皆是面色一變,對視之下,皆不可置信!

蒍賈不敢耽擱,即刻匆匆往堂前而去。

游聃父緊跟其後,沒走幾步,突然想起什麼,低低吩咐從人,「速速到偏院,請司衣到堂上!」

從人不明所以,卻即刻應下,往偏院而去。

還未到堂前,二人卻見楚王已經匆匆而來,後面跟著神色複雜的伯良。

蒍賈正待行禮,忽而聽楚王急急問道,「阡陌何在!」

他心中一驚,詫異地抬頭,卻見楚王盯著游聃父。

游聃父料到他必是已經知曉,不慌不忙地一禮,微笑道,「大王,夫人正在偏院之中。」

楚王喜上眉梢,正待前去,卻見前方匆匆地跑來一個從人。

「司……司徒!」他氣喘吁吁,面色難看,「方才……方才我到偏院中去,那位女子與病人……皆……皆不知去向!」

聽得這話,眾人一怔,接著色變。

楚王不由分說,推開那從人便朝前方奔去。

偏院里,寂靜一片。

「阡陌!」楚王跑進去,只見四周空空如也,半點痕迹也沒有。他急得幾乎發狂,氣急敗壞地轉頭,喝問一臉不知所措的眾人,「她在何處?在何處?!」

伯良皺眉,叫來剛才在附近做事的人詢問,一名僕婦說,「方才我從外面回來,見那女子扶著男子,往津口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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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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