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騙,騙子

22騙,騙子

傅清明在桃樹後轉過,一棵一棵的桃樹遮著視線,他每換一個位置,眼前的風景都也變得不同。

絢爛的景象里,桃花的布景中,他像是看到了阿緋的千面,儘管她自始至終都靜靜地沒有動一下。

傅清明看得入神而不自知,良久之後,他依舊負著雙手,自株株桃樹後轉出來。

他腳步極輕,緩緩走到阿緋身邊。

阿緋依舊攤開手腳躺在那裡,閉著雙眸,臉色恬然,沐浴著閃爍的陽光,身上頭臉各處落著自天而降的桃花瓣。

傅清明凝視她片刻,威風吹拂,像是桃花的雨漫天飄落。

有一片花瓣,不偏不倚地竟然落在了阿緋的唇瓣上,像是輕吻般地覆在上頭。

傅清明的雙眸驟然縮緊。

他緩緩地俯身,而後單膝著地,半跪之姿。

傅清明伸手,將那片桃花瓣小心拈起,捏在指間。

那麼輕薄的花瓣,略微用力便會揉碎,他看了會兒,便放在唇間。

輕輕咬開,桃花瓣有種澀澀的滋味,在齒間散開。

傅清明望著阿緋的臉,眼底波瀾雲起。

冷不防地,阿緋竟睜開眼睛,一瓣桃花綴在她的眉角,擋住她的視線,於是她的眼前便有了一個朦朧不清的人影。

阿緋吸了吸鼻子,抬手把那礙眼的花瓣拂開,才看清了傅清明:「噫……」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不耐。

只是並沒有就張口趕他走。

四目相對,阿緋嘆了口氣:「我前輩子肯定欠了你很多錢。」

傅清明微微一笑,阿緋道:「現在我的心情很好,不要跟你吵,你也不要吵我。」

「嗯。」他竟然無條件答應。

阿緋斜睨他一眼,見他沒什麼動作才也放心,本來想起身的,然而這個姿勢實在是太舒服了,陽光暖暖地照下來……桃樹上似乎有蜂蝶飛舞,一切都極合意,除了傅清明。

阿緋又瞅他一眼,卻看到他臉上結痂的一道傷痕,是她用簪子留下的。

傅清明就半跪著,也不動,阿緋看一眼那傷,他生得俊,那道傷卻極猙獰,不知道是不是會從此破相。

阿緋心裡不自在起來。

阿緋裝作不耐煩的樣子瞥了傅清明一眼,仍舊就著平躺的姿勢,努力往旁邊挪開了一點:「你也歇會吧,這樣很舒服。」

傅清明看她給自己讓出來的那一小塊地方,心頭一動,雙眸之中約有春水蕩漾,溫柔地要泛濫出來。

阿緋卻並沒有看到,她只是略微覺得愧疚而已,雖然討厭他,但並沒有就想到要傷到他,何況還是傷到了臉……原本還想說對不住的。

傅清明唇角微挑著,果真翻身坐在了阿緋的身旁。

阿緋見他只是坐著,便哼了聲,不再理他,自顧自地享受自己的和風同陽光,舒服地呼吸也綿長歡喜。

傅清明一條腿長長地伸出去,另一條豎起,手搭在上面。

他聽到蜂蝶的嗡嗡聲,身邊人兒的平穩呼吸聲,風從林間枝頭穿過,花瓣擦過發梢,輕輕跌落……所有塵世外似的細微的聲響,帶著安好而靜謐的歡喜。

一刻鐘的功夫,那呼吸聲忽然有些奇異。

傅清明忍不住轉頭看旁邊的阿緋,卻忽然發現她好像在偷偷地打量自己。

那雙眸子似閉非閉,長睫毛鬼鬼祟祟地抖動,分明就是在偷看。

一看到他轉過頭來,便緊緊地閉了起來。

傅清明假裝沒有看到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將頭轉開去,喃喃自語般道:「沒想到還有這片世外桃源……」

阿緋聽到他嘆,果真又把眼睛眯起來,睜開一條縫瞧他。

傅清明不看她,只是抬頭看花,驚訝似的:「好大一隻蝴蝶……」

阿緋驀地便瞪圓了眼睛:「哪裡?」

傅清明嘴角的笑意更深:「殿下想要嗎?」

阿緋也不傻,望見他笑微微地樣子,又看並無蝴蝶的影子,便知道上當,悻悻地轉過頭去:「騙子。」

傅清明看一眼她,搭在膝頭的手指輕輕一彈,一道無形氣勁往上直衝而出,所到之處桃花亂飛,就在繁花叢中,一隻斑斕的蝴蝶被彈了個正著,隨著花瓣一併忽忽悠悠自空中落下來。

傅清明一拂袖子,那蝴蝶便往他手上墜來,傅清明探出一根手指,大蝶竟落在他的手指上,居然沒有死,只是緊緊地巴著傅清明的手指,翅膀微微抖動。

「殿下……你看……」他莞爾。

阿緋沒好氣道:「不要再騙我……」眼睛卻又睜開一條縫,驀地看到如此漂亮的蝴蝶,整個人便從地上爬起來,「哪裡來的?」

傅清明道:「我沒有騙殿下吧?」

阿緋用力點了點頭,雙目放光看著那隻蝶:「它怎麼不飛?」

傅清明道:「殿下想讓它飛嗎?我以為你想要它。」

阿緋道:「它不能飛就會死,死了就一點兒也不好看了……而且它原本是醜陋的蟲子,好不容易變成蝴蝶當然要好好地飛了,不然多可憐,還能飛嗎?」有些擔憂地望著那斂著翅膀的蝴蝶。

傅清明望著她:「殿下想讓它飛,它自然能飛。」輕輕說罷,手指一抬,往上一送。

他掌上的氣勁一退,那蝴蝶失去禁制,翅膀扇動了兩下,果真地就翩然飛了起來。

阿緋大喜,仰頭目送那蝴蝶翩翩然地飛走,悠然神往,忍不住說:「唉,我要是有翅膀就好了,就可以到處飛了。」

傅清明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阿緋道:「你這一招還真厲害,要不是認得你,還真以為你是狐狸精啦。」

傅清明咳嗽了聲:「殿下……」

阿緋卻不再說話,低頭自顧自地把鞋子脫下來,鞋子里灌進許多泥土,阿緋握著鞋子倒了倒,把鞋子放在一邊,又捏捏腳。

這兩天走了好些路,在妙村的時候雖然也經常東跑西竄地,但玩累了便會歇著,極少這樣無休止地趕路,腳都有些疼。

阿緋拍拍襪子上的土,握著腳的時候不由地又想到宋守,只不過這會兒不似剛離開宋守的時候,就算是想,也不肯隨便說出來了。

卻不妨旁邊一隻手伸過來,便將她的腳握了過去,阿緋一驚:「你幹什麼?」

傅清明看一眼她,方才她面上那一陣陰影掠過,他心中明白那是什麼:「疼嗎?」手輕輕地替她揉捏著。

阿緋吃驚地望著他,腳上不怎麼疼,他並沒有用大力,但是……

阿緋縮了縮腳,卻又掙不回來,她皺了眉:「你……」衝口道,「你不用這樣!」

傅清明抬眸:「什麼?」

阿緋咬了咬唇:「我知道你不習慣做這些,你不用這麼對我。」

傅清明微笑:「你怎麼知道我不習慣?」

阿緋要將腿縮回來:「我就是知道,你又不是……」

他又不是宋守,或者……朱子。

阿緋沒有說出來,傅清明卻極明白:「我自然不是他。」

阿緋看著他平靜地面色,有些垂頭喪氣:怎麼她心裡想什麼他會知道?

傅清明靜靜地替她捏了會兒腳,阿緋覺得腳心暖洋洋地,有種別樣的舒服,卻不知傅清明用了幾分內力。

他將她的鞋子弄乾凈,又小心替她穿上:「跟我回帝京吧……」是商量的、和緩的口吻。

阿緋眨了眨眼:「你真的想我跟你一塊兒回去嗎?」

「是。」

「那麼……」阿緋看著他,「你要是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跟你回去。」

「請講。」他淡淡然地說。

阿緋幾乎疑心他又猜到了自己的心事,眼珠轉了會兒,才道:「你不許……對我動手動腳,我就答應你!」

「動手動腳……就像是方才那樣嗎?」他的唇角多了一絲笑意,卻並無意外神色。

阿緋有些臉紅:「不要耍賴,就是先前……先前你把我帶出來的時候,在馬車裡對我做得事!」太無恥了,非要她這麼說出來,想想都覺得渾身發熱。

「殿下怎麼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麼,不會是喝醉了產生的幻覺吧……」沒想到他越發地無恥,還一臉無辜。

阿緋氣急:「算啦,就知道跟你說不通!當我什麼也沒說!」她一扭頭,就要起身。

傅清明抬手,及時地握住她的胳膊:「我若是答應你,你就乖乖跟我回去?」

阿緋身子一歪,在他肩頭一撞,又急急地坐正了:「啊,怎麼啦?」

傅清明望著她的臉,目光游過他熟悉的每一寸:「那我答應你。」

阿緋懷疑他會不會守信,傅清明靠近了她,幾乎湊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決不食言。」

若是遠遠相看,他微笑低語雙眸含笑,她略有些無措懵懂無邪,真真是一副郎情妾意地旖旎場景。

傅清明近距離望著阿緋的臉,望著那一絲薄紅,正有些心神不屬的時候,林間「嗖」地一聲響,不知從哪裡飛來一枚「暗器」,直奔兩人而來。

傅清明身形不變,甚至姿勢也沒變,只是一抬手臂,竟極為準確地將那直衝他面門而來的暗器捏了個正著。

阿緋見他陡然出手才跟著轉過頭去,卻見傅清明手指尖捏著一朵桃花,顯然是新掐下來的。

「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面發嬌嗔,搦碎花打人……」傅清明念罷,望著那朵花,笑說,「一片美意,傅某可是受不起啊。」

「你居然還會念詩。」阿緋打了個哈欠。

林中有人道:「他會的可多了,騙人,嫁禍,調虎離山,趁虛而入……樣樣皆通。」

阿緋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又精神起來:「步輕侯?」

林中出現的人果真正是步輕侯,手中還捏著一株桃樹枝,幾朵桃花綴在上頭,俊美少年配桃花,真真別有意趣。

阿緋跳起身來:「你方才去哪啦!」

步輕侯道:「這得問傅大將軍了。」

傅清明道:「人人皆知峨眉孫喬喬喜歡難纏的輕羅劍客步輕侯……問我又有何用?」

阿緋目瞪口呆:「什麼?誰是孫喬喬……」忽然間想到方才那個黃衫的美貌女子,當下「啊」地叫出來,指著步輕侯道:「是那個女娃!你們……」

步輕侯恨不得把傅清明一腳踹到九霄雲外:「難纏的是她不是我,我見了她唯恐避之不及!」

「既然沒做什麼虧心事,為何要避開人家呢?」傅清明淡淡地說。

步輕侯像是被人戳了一刀似的:「姓傅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傅清明緩緩起身,拂落身上的花瓣泥塵,笑得狡黠:「只是我的一點臆測。」

「你!」步輕侯慍怒,手撫上腰間軟劍,正在此時,阿緋卻跑了過來:「你……你!」

步輕侯一怔,卻見阿緋滿面焦急地跑到跟前,圍著他轉了一圈兒,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步輕侯心頭一暖,挺了挺胸道:「阿緋姑娘放心,我沒事……」

阿緋伸出手指指著他,痛心疾首地:「我的……油餅呢?我的紅薯呢?怎麼都不見了……」

步輕侯呆若木雞:「啊?」原來不是擔心他的安危嗎?!

傅清明抬手攏著嘴角,笑得渾身輕抖。

阿緋顯然是心痛之極,抓著步輕侯的衣裳,憤怒:「說!你是不是給了跟你相好的那個什麼……孫喬喬了?」

傅清明已經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大笑了,步輕侯愁眉苦臉,已經沒了再跟傅清明相殺的心思:「阿緋……就算是我想給她,人家也未必會要這些……」

「你……你還說!」阿緋揮動拳頭,在他胸口擂鼓似的先打了七八下,「你賠我你賠我!我的油餅,我的紅薯!」不依不饒,恨不得滾地亂哭。

一直上了馬車,阿緋還是不肯理會步輕侯,就算他指天誓日地要再給她買一些紅薯跟油餅,阿緋兀自不肯妥協:「都不是先前的那些了!有什麼用!」鼓著腮幫子扭過頭去。

傅清明倒是悠閑自在的很,舉起茶杯喝了口,大概是心情太愉悅了,他忍不住嘆了聲:「好茶。」

但是同車的兩個人心情顯然正是極差,傅清明話音未落,步輕侯跟阿緋已經齊齊地怒道:「住口!」

傅清明看看兩人,含笑轉開頭去。

車窗外,那片桃林越來越遠,成了一抹緋色的輕霧。

傅清明望著那一道朦朧的輕紅:終於要回帝京了……回去的話……

眼前彷彿出現帝京的天空,如此清晰地碧空,在禎王府中,慕容禎雪遞一杯茶過來:「嘗嘗看……沒有放薰衣草。」

傅清明一笑,望著那一盞透亮的紅:「好茶……」可是禎雪請他來,絕不只是喝茶這麼簡單。

傅清明望著禎雪,等他開口。

果真,禎雪笑了笑:「其實阿緋那個孩子,就是太精靈古怪了些,她得了薰衣草,知道是好東西,便拚命多放了些,乃是為了我好……怎麼知道放得太多反壞了味道?」

傅清明道:「公主年紀還小……」心頭忽然一動,便嘎然而止。

禎雪卻笑道:「可不是嗎?才十四歲,比我整整小一輪。」

傅清明對上他帶笑的眼睛:「是了,我跟王爺只差兩歲,算起來,公主小我十歲。」

「是啊,」禎雪若無其事似地,微微苦笑,「先前她母妃去后,我憐她幼小,時常照料,是以如今她對我最好……我記得,在她五歲之前,都不叫我禎王叔,你猜,她叫我什麼?」

傅清明微笑:「公主五歲的時候,王爺十七歲,莫非是叫哥哥么?」

「哈哈,」禎雪笑著搖頭,「你猜錯了……」他忽然放低了聲音,說了兩個字。

傅清明雙眉一挑,四目相對,傅清明明白了禎雪請他喝茶的真正用意:「王爺,你想說什麼?」

禎雪雙眸微閉,輕輕嘆了口氣:「清明,皇兄有意將阿緋許配給你,可是……阿緋還小……」

傅清明垂了眸子,不言語。

宮裡不乏他的耳目,早聽說,公主不願下嫁,在勤政殿外跪了半天求旨未遂,烈日之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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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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